作者:栖见
她没想等着江起淮回来。
她甚至都没想过会再见到他。
大学没谈过恋爱只是因为再没遇到喜欢的人,毕业工作以后没和异性发展出除了朋友以外的关系只是因为工作忙并且嫌麻烦。年少时喜欢过的少年只是一场美好而荒唐的梦,惊艳时光足矣,梦结束了,就该走回现实。
陶枝原本以为,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为什么再遇见他的时候,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心里还是会有烟花炸开,然后绽放。
为什么听见他说话,触碰的瞬间,体温的传递,都会让她眼睛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一样,酸涩得无法控制。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她才回过头透过后车窗看了一眼。
江起淮依然站在原地没动,皑皑白雪中,他挺拔削瘦的身影被暖色的灯光拉得长而孤独。
陶枝低垂下头捂住了眼睛,眼泪无声地顺着指缝滑过掌心。
陶枝从没觉得江起淮做错了什么,长大见识到了更多,了解到了更多的世界以后,她就很清楚的明白,当年的事情,他们之间的性格差异注定了两个人会走向不同的路。
江起淮始终是个谨慎的完美主义者,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习惯性地做事之前会先考虑结果,他不会不负责任地带着她走连他自己都毫无把握不知去向的那条路。
他们当时太小了,他和她都太年轻了,他们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甚至客观来讲,江起淮当时的选择才是对的。
他将她送回了安稳的归途。
但陶枝就是不信邪,她不想先去考虑结果,即使前路荆棘缠绕,纵然会被刺得鲜血满身,她也想和他一起闯过去。
他没错。
他只是低估了她对他的喜欢而已。
-
陶枝这一晚睡得不太安宁。
脑子里被杂乱无章的梦境塞得满满当当,有谁声音冷淡平缓地念着缱绻的诗句,有谁的身影穿过墙壁泛黄窗帘飞扬的教室和现在重叠,有谁在黑暗狭窄的书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说,为了我们枝枝。
一觉惊醒,她全都不记得了。
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进卧室,陶枝撑着床面直起身,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温热的水流冲走了困倦的茫然,她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手机在床上嗡嗡地响。
陶枝拿着毛巾抓了一把滴水的头发,走过去俯身接起电话。
刚一接通:“嘛呢!!打三遍了,你不会还没起吧?这都几点了?”
陶枝把手伸出半臂远,隔着这距离都能听见季繁的吼声:“赶紧起来吧,这都几点了,不在家里没人管你你就日夜颠倒起来了是吧,趁着现在——还行,来得及吃个午饭,你收拾收拾在家里等我,我一会儿去接你。”
陶枝翻了个白眼,这人以前天天打游戏打到凌晨四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现在学会教育别人不要熬夜了。
她把毛巾随手丢在床上:“你回来了?”
“嗯,刚下飞机。”季繁那边声音很大,隐隐有机场广播声传过来,他毕业以后跟几个朋友合伙创立了一个独立运动潮牌,每天忙着走各种厂子渠道投资方和各国时装展,天南海北的飞,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
“老万这次在西班牙想了点好玩儿的回来,等图纸出来了我先送去打个样,”季繁说,“要是行的话你来给拍套图。”
陶枝干脆道:“没空。”
“别啊,家里有人不用白不用,”季繁拖长了声,“放心,知道你什么价儿,给你好处。”
听到好处,陶枝有些心动:“什么好处?”
“新鲜花美男!”季繁兴奋地说,“我在西班牙新认识的外国友人朋友,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我跟他提起你的时候他特兴奋,说是看过你的一个什么展子,非常爱慕你。”
沉默两秒,陶枝把电话挂了。
她慢吞吞地擦头发,吹干,一层层往脸上拍护肤品,化了个淡妆,选唇膏的时候季繁到了。
陶枝给他开了门,拿了两支口红堵在门口,问道:“哪个颜色好。”
季繁就算现在天天和时尚界打交道也分不出女人差别微乎其微的口红色号,随手指了一个:“这个吧,适合你,这壳子一看就贵。”
他一边说着一边挤开她进门,往客厅扫了一圈儿:“付惜灵呢。”
“今天周末啊,人回家,”陶枝对着玄关前的小镜子细细描好了唇,斜他一眼,“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什么翁醉翁,酒什么酒,老子酒量不好,”他嘟哝着催她,“赶紧,收拾完了没,老陶在家等着了。”
-
陶枝现在住的房子离家不算太远,开车过去不堵车十几分钟的功夫。
接上陶修平以后,季繁开了个导航,往订好位的中餐馆开。
陶修平年轻的时候太拼,现在反而整个人都佛了很多,除非必要很少出差,一上车就捧着平板看起了最近很火的一档老父亲看女儿谈恋爱综艺。
四五个女明星的老爸坐在演播室里,一边看女儿和男朋友日常的那些鸡毛蒜皮一边点评。
陶修平最近看这个看得很上瘾,不止要看,他还要自我代入跟着爸爸们一起发表感言,他手撑在车窗框上拧着眉,听着里面其中一位爸爸吐完槽,赞同道:“确实,这小伙子一看就不太行,赶紧分了吧。”
等红灯的功夫,季繁伸过头来看了一眼:“这综艺有什么看头?”
陶枝捧着电脑一张一张筛选之前给那位芍药花精灵拍的几张片子,头也不抬地接话:“能引起共鸣,现在老头儿都爱看这个。”
陶修平悠悠道:“我自己闺女儿子一个两个都不找对象,我还不能看看别人家姑娘谈男朋友?”
“……”
季繁立马闭嘴了,陶枝努力地把自己陷进车后座里,假装不存在。
-
到中餐馆的时候刚好正午,陶枝刚跳下车,就看见蒋何生人站在门口。
见她下来,男人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走过去跟陶修平打招呼。
陶枝看见他的时候愣了愣,扭头看向季繁,眯起眼。
季繁把手里的车钥匙丢给旁边的泊车员,仰头望着天,一脸无辜地吹口哨。
这是一家环境古典安静的中式庭院,绕过一方庭院曲折小路,入口的室内种着两排竹林,后面隐约可以看见方正木桌。
陶枝跟季繁走在最后面,穿过布置风雅的走廊,她低声:“什么意思?蒋何生怎么也来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全是听老陶的,”季繁低声说,“而且,不止他来了。”
陶枝还没来得及细品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穿着旗袍领路的服务生微笑着推开了包厢的门,里面坐着个男人。
陶修平看见他,笑道:“老蒋!”
蒋父也抬起头来,笑着拍了拍他:“等你等得我肚子都饿扁了,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快来,坐。”
陶枝:“……”
即使反应再迟钝,她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站在旁边,乖乖地叫了一声蒋叔叔。
蒋父笑着应声:“快来,都坐下,看看想吃什么。”
陶枝在季繁旁边坐下,一抬眼,正对上对面蒋何生的视线,男人同样有些尴尬的样子,他抬手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无奈。
陶枝心里叹了口气。
陶修平一直挺想撮合她跟蒋何生,他们两家父母相熟,彼此知根知底,蒋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医生,蒋何生自己也是二医大高材生,本硕连读毕业以后在省医院工作。
之前季槿的事情,他也是跑上跑下地帮了不少忙。
等菜的时候,陶枝就听着两个老头在那里商业互吹。
蒋父倒了杯茶,笑眯眯说:“听说枝枝现在在摄影界也是一枚冉冉升起的新星啊,何生跟我说了,前段时间还拿了一个什么挺厉害的奖来着。”
“就是国内的一个水奖。”陶枝谦虚道。
蒋父笑着开玩笑说:“有能力是好事儿啊,年轻人就要嚣张一点儿。”
季繁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接话说:“我姐这个人就是比较低调。”
陶枝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狠狠踩了他一脚。
这一顿饭吃得没人提起什么事来,但也心照不宣。饭后,季繁将两个长辈送回去,上车的时候,蒋父还特地提了一句:“这旁边有个什么茶楼,我们岁数大的跟不上你们的话题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好好聊聊,啊。”
陶枝微笑着把人送走,等车子一消失,她长长地松了口气:“脸都笑僵了。”
蒋何生在旁边好笑地看着她:“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我可是冰山人设,”陶枝理所当然,她不满地转过头来,看向他,“蒋医生,您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对象,这我爹和你爹天天把咱俩往一块儿拉,你也不嫌累。”
“嗯?”蒋何生含笑说,“这怎么累,不是挺好玩儿的么。”
他指指旁边那家茶馆:“去么,聊点儿年轻人的话题?”
陶枝点点头,一边往那边走一边说:“我跟你实在是聊不起来什么年轻人的话题,你给我做家教补课的时候给我留下的阴影太深刻,咱俩真凑一块儿,感觉跟师生恋似的。”
蒋何生没说话,唇边的笑意淡了淡。
他们走进茶馆,陶枝看着他点了一壶毛尖,跟服务生要了一大杯冰糖。
蒋何生看着她拿小镊子夹了好几块丢进茶杯里,摇了摇头:“你这样喝茶本身的味道都没了。”
陶枝喝了一口,加了糖还是苦,她皱着脸吐了吐舌尖:“老陶天天在家也喜欢喝茶,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喝头?”
女孩子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异常生动,带着一点稚气,让人忍不住想起她少女时代的欢脱。
蒋何生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个人认识太多年,已经很熟了,彼此聊天说话都没什么好顾忌的,天南地北什么都能聊,从蒋何生的病人到陶枝去各地采风遇到的当地趣闻,聊到某一刻,有人影擦过眼角,门口的迎宾温柔轻细的声音同时响起:“欢迎光临,您一位吗?”
陶枝莫名地,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
他们没去包厢,坐的是一楼窗边散客的桌,陶枝的位置侧对着门口,她刚好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
她声音一顿。
男人穿着件深色大衣,灰色羊绒围巾松垮搭着,黑色短发利落干净,唇角平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江起淮视线落在她身上,停了几秒,看见他对面坐着的蒋何生。
上一秒,她还在笑着说话,蒋何生就静静地听,一手执着茶杯帮她的杯子里添茶。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和谐得再融不进第三个进去打扰。
江起淮强忍着不管不顾走过去的冲动,他移开视线穿过大厅,走进走廊手边第一间包间。
陆嘉珩坐在茶案后,听见拉门声:“挺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