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书白
秦南点头:“爷爷的话我记得。”
“那这么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坐在边上一个稍稍年长的男人开口,他叫王贵,是一群人中年龄最大的,“我也该算是你大哥。”
“贵哥说的是。”
秦南隐约感知到他们要说什么,他抬眼看向王贵:“大家要说什么直说吧,不用兜圈子。”
所有人看向王贵,王贵也感知到这个话得由年纪最长的他说出口,他组织了一下话,开了头:“阿南,我没怎么读过书,说错了你也别见怪。弟妹的事儿呢,我们大家都听说了,也不知道你具体知道多少,大家想想觉得不能瞒你,所以还要和你说一声。”
“您说。”
秦南点头,换了敬称。王贵迟疑着:“我们都听说,弟妹那个公司,也不是什么正经公司,那天晚上就是去陪客户喝酒,喝晚了之后出的事儿。阿南啊,娶妻娶贤,这些大半夜还在外面陪男人喝酒的女人,说出去是要让人笑话的。”
秦南低头,语调没有一点情绪:“那你们觉得,我怎么做妥当呢?”
众人对视一眼,大春迟疑着:“哥,现在你们还没孩子,你可以再想想。”
秦南抬头看向大春,大春有些尴尬低头倒酒,秦南看着他:“那天思北去你公司找你,你和她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啊。”大春赶紧辩解,只是他一抬头看见秦南的眼睛,就停下声。
秦南看着他,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大春想了想,坦然承认:“我让她别耽搁你。”
秦南静静注视着他,大春直接开口:“南哥,咱们这么多年兄弟,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哥。嫂子自己出去喝酒,回头来和你说她被强奸,这事儿不论真假,以后你就是别人眼里的大王八,你就是要被人笑话。生个孩子回村里,你让大家怎么说?而且嫂子有一次,就没第二次了吗?我是为你着想,话我说完了,你要打要骂我都受着。”说着,大春拍拍脑袋,“南哥你打,我多说一句我是孙子。”
秦南没说话,他抽了口烟。
他隐约体会到了叶思北的感觉,那种无力的、被全世界围剿着的感觉。
他只是个外人,尚且如此,叶思北呢?
那天从水厂回来,她没说过大春一句坏话,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默默承受过多少流言蜚语呢?
他觉得胸口像被一块石头压着,抬头环顾了周边一圈。
他从小父母在外,由爷爷养大,如今爷爷走了,在场这一桌就都是他的家人,他看着他们,好久,站起身来。
“我还要开车,”他拿起水杯,“以茶代酒,敬各位兄弟一杯,这么多年,多谢各位照顾。”
说着,他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后,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叶思北我的妻子,她的性格我了解,过去她基本不参加这种酒宴,每天晚上都是我去接她。她不是你们说那种人。”
满桌人面露难色,明显是觉得他自欺欺人又不好开口,秦南忍不住笑起来:“是,她是去酒局,是喝了酒,那又怎样呢?这是错吗?那今天我们在这里,一众兄弟谁要喝酒回家路上被人撞死了,这算谁的错?是不是该骂他喝了酒不谨慎?”
“阿南,”王贵冷下脸来,“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那你们的话不难听吗?”秦南看向大春,“思北和我都是受害人,你们不帮着我们,反而要一直质疑我们,你们想过这些话我们听着是什么感觉吗?”
“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秦南扫了一眼众人,眼眶微红,“我家里人没了,你们就是我兄弟,但叶思北是我妻子,今天是她是受害人,她被人伤害,我作为丈夫,不可能坐视不管。各位当我是兄弟,那就给个薄面,不求各位帮忙,但希望大家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让我和她能够正常生活。如果大家觉得我脑子有问题,那就当我脑子有问题,这个兄弟走到这里,也就够了。”
说着,秦南抓起衣服,转身走了出去。
他开车往回家的路上去,路上他死死抓着方向盘。
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当初他和叶思北说的话——我带你去报警。
那时候叶思北对抗,嘶吼,仿佛他在毁掉她的人生。
他可以理解,却从没有这么像这一刻这么真切的感知到,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
当初他可以这么轻而易举说“报警”,可这时候他却才知道,已经预见未来、又一直在勉力承受的叶思北,说出“报警”时,是多么重大又艰难的选择。
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事情发生那一刻,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拥有的勇气有多少。
他突然特别想见到叶思北,想去拥抱她,去告诉她——他开始感受她的苦难,他和她一起承担。
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等到家的时候,刚好看到叶思北往楼梯走去。
他匆匆停车,叶思北看到他的车,也停下脚步。
他开门下车,叶思北站在他面前。
她和以往没有太大区别,单薄的身躯,平静温和的模样,她站在夕阳里看着他笑,轻声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秦南直直看着她,一言不发。
叶思北看着站在车边的青年,她直觉他似乎受到什么冲击,她压抑着见过赵淑慧所带来的所有混乱和茫然,轻笑起来:“发什么呆?怎么了?”
秦南没出声,他缓慢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
他的怀抱厚实又温暖,叶思北愣了愣,她感觉着这个人的怀抱,一瞬之间,所有对错的茫然,愧疚,都消散开去。
她迟疑着回抱住他,秦南感觉她的触碰,竟有几分眼酸。
“思北,”他声音里带了些鼻音,“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苦?”
“或许吧,”叶思北笑,“可从你问这句话时开始,可能就没那么苦了。”
第23章 chapter 18 才开始
那天晚上, 叶思北睡得不是很好,第二天醒来后,秦南看见她疲惫的神色, 多问了一句:“做噩梦了?”
“嗯。”
“梦到什么?”
叶思北顿了一下, 片刻后,她轻声回答:“梦见一个小孩,一直在哭。”
秦南愣了愣,他抬眼看她,想了想, 笨拙问了句:“要不我去给你请个符?”
叶思北听到这话就笑了, 她伸展着动作走到厨房, 语调轻快很多:“秦老板,要相信科学。”
秦南煮了面条, 两人一起低头吃饭,叶思北一面吃, 一面想起心里事情,抬眼看他:“我打算最近就在家里复习考公。”
“挺好的。”
秦南说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放下碗,打开钱包,取了一张卡放到桌上, 推到叶思北面前。
然后他又端起碗, 继续吃面。
叶思北愣了愣,秦南闷声开口:“别把钱又给你爸妈。”
叶思北知道秦南是说她以前的“丰功伟绩”,虽然是玩笑,还是觉得有些气恼,她瞪他一眼, 把银行卡推回去,低头吃面:“不要你的钱,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哦,”秦南吃完最后一口,抬眼看她,“今天就待在家里?”
“书还没回来,”叶思北想了想,“我去你店里帮帮忙吧?”
秦南一顿,叶思北看见他犹疑这片刻,立刻意识到什么,她赶紧笑起来,意图遮掩这片刻的慌忙:“我开玩笑的,我还是……”
“去吧,”秦南抬眼看她,“我是担心你。”
叶思北听到这话,心里那点紧张舒缓下来,她低头:“总不能在家关一辈子。”
秦南点头,两人吃过饭,秦南洗碗,叶思北擦桌子,等出门时,叶思北换了套运动衣,秦南就悄悄将银行卡塞进了叶思北的包里。
等叶思北换好衣服,两个人就一起出门,叶思北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口洒着油漆,叶思北茫然出门抬头,然后就愣在原地。
正在换鞋的秦南察觉不对,冲出门来,抬头就看见门口被人用红色的油漆喷着鲜红的大字,上面写着:
婊子。
小区人不多,但大家都探出头来,三三两两张望着门。
秦南赶紧拉起叶思北,拖着她进去:“你先回屋,我去洗。”
说着,秦南把叶思北按着坐在沙发上,自己开车去买清洗剂和油漆
叶思北坐在屋里,愣愣想着门外那两个字,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的号码给她发的短信:
才开始。
从那天起,叶思北每天早上就从清洗油漆开始,每天都收着匿名的恐吓辱骂信息。
一开始叶思北还报案,但报案后,警察查下去,抓到作案的一些小青年,按着规定罚款拘留道歉后,过了几天,又换了批人再来。
最后叶思北和秦南就整夜不睡觉,等到凌晨听到声响,秦南和她提着东西冲出去,就看见两个黄头发的小青年正在喷漆。
小青年看见秦南转头就跑,秦南追着冲下去,在一楼抓住其中一个,狠狠一拳揍过去。
另一个见同伴被打,赶紧回头来帮忙,叶思北在后面拿着晾衣杆赶到,看见两个人围殴秦南一个,朝着两个人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打,一面打一面尖叫:“抓贼啊!这里有两个贼,快打电话抓贼啊!”
大吼惊动了楼里的人,灯光亮起来,楼上楼下的人都跑出来,两个小青年一看见人多,立刻放开秦南朝外跑去。
叶思北扶住挨了一拳的秦南,急急出声:“还好吧?”
“没事,”秦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转头看了一眼晾衣杆,笑了笑,“我改天买个结实一点的晾衣杆。”
小青年被热心邻居抓住,当夜扭送了派出所。打从那天起,家里没再被喷过漆,但第二天秦南去他店门口,“绿王八”三个大字就喷在了他店门上。
周边人议论纷纷,秦南没说话,上前用清洗剂泼到店门上,快速擦干净,赶紧开张。
这事儿他没有和叶思北说,说了叶思北也没办法,他不能放叶思北晚上一个人在家,也不能把叶思北弄到店里来和他一起住在店里那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
而油漆虽然不再泼在家里,但对叶思北的骚扰并没有停止。
有人会在白天敲她家窗子,她开门又不见人影,每一天都会收到辱骂自己的匿名短信,一上微博这些公开的联系方式,都会看到各种辱骂信息。
但这些她都没有和秦南说过。
他们各自承受各自的压力,咬着牙往前。
有一天她提着菜走在路上,一群小青年骑着自行车从她身边飞快而过,其中一个人欢呼了一声,突然就抬手拍了她的脑袋一下,随后那些小青年笑着回头朝她做鬼脸,骑着自行车嚣张而去。
她拿出手机立刻想要报警,然后就看到了手机上一排报警电话。
这些天,她拨通得最多的电话,就是报警号码。
报警,做笔录,立案,抓人,指认,道歉、赔钱、拘留。
然后换了一批人再来,一次又一次。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手机,提着菜小跑回家。
从那天开始,她把出门的次数减少到了最少,每一周,只有一天会和秦南一起出门买菜,更多的时间就是呆在家里,她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努力看书。
林枫刚告诉过她,五个月,她就能到结果。
她只要熬过这五个月,她就能得到一个结果。
她找了个本子,开始每天写日记,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翻过那写过的一页。
过了大半个月,有一天晚上吃饭时,秦南突然和她提议:“要不我们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