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书白
“我听念文说案子有进展了,”秦南往汤里撒了盐,回头看她,“想着回来和你一起庆祝。”
“什么进展啊?”
叶思北切着菜,没有回头,秦南语气里带了几分轻松:“听说昨天案子移送检察院了。”
叶思北切菜动作一顿,她想起来,故作镇定:“有进展就是好事。”
刚说完,叶思北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桌边拿起手机,发现是叶领的号码,迟疑片刻后,她才接起来,就听叶领激动叫她:“思北,你快来家里,你妈……你妈出事了!”
叶思北一听,匆匆忙忙关上火就往外跑:“她怎么了?”
“她晕了,你先过来吧。”
“那你送医院啊!”
叶思北急急开口:“你把人放家里做什么?”
“你过来!”
叶领口气难得强硬,猛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
秦南抬眼看她,叶思北有些拿不定主意:“我爸说我妈病了,但他也没送医院,我担心她又觉得不对……”
“我陪你去。”
秦南果断开口,叶思北转头看他,她稍稍冷静,终于还是点头。
两个人关了火,小跑下楼,直接开着车到了叶家外大街。
秦南先去停车,叶思北穿进巷子,走进大院。
叶家在一个传统的教师大院,房子是当年叶领还是老师时买下,周边都是熟人。她一进去,周边人立刻停住手里动作,大大小小凑过来,频频张望。
叶思北低着头,一路疾行到叶家,冲进家里,就看叶领和叶念文各自坐在沙发上,似乎刚才吵过架,赵楚楚在厨房里忙活,见她来了,小心翼翼喊了声:“姐。”
叶思北朝赵楚楚点了点头,扫了一眼,没见黄桂芬,不由得提了声:“妈呢?”
听到这话,叶念文突然站起来,上前推她:“你先回去。”
“站住!”
叶领叫住叶思北,他语气少有的僵硬,叶思北一愣,叶念文推着她:“走。”
“叶念文你反了!”
叶领站起来,他冲上前来,拉开叶念文的手:“让你姐进去,”说着,他抓住叶思北,拖着她往房间里走,“你来看看,你看看你妈。”
叶思北被他踉踉跄跄拉到主卧,就听叶领颇为激动:“看看你妈,为你的事儿成什么样子了!”
叶思北停在门口,她愣愣看着房间。
黄桂芬和叶领的卧室很狭窄,昏暗无光,黄桂芬坐在床上,看着卧室里被报纸糊着的窗户,目光没有焦距,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一个半月没见,黄桂芬清瘦许多,一向气势汹汹的人,也似乎失去了方向,头发花白,好像老了十几岁。
“这是……”叶思北不敢多看,她挪开目光,看向叶念文,“这是怎么了?”
“念文工作没了。”叶领沙哑开口,“你妈这些日子,每天不吃不喝的,门也不敢出,楚楚丢了工作,现在念文工作也没了,房子才刚买,拿什么还呀……”
叶思北听着,她嘴唇轻颤,旁边叶领继续说着:“你妈受不了了啊。思北……家里熬不住了,真的熬不住了啊。”
叶思北没回声,她转过身朝外走,拿出手机,快速翻找出之前的陌生短信的号码,拨通过去。
这个号码已经许久没给她发过信息,可能是不知道她换了手机号,又或者是因为上次警方训诫,叶思北站在门口,听着电话一声一声响,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
没有人说话,叶思北径直开口:“赵淑慧,是不是你?”
“什么?”
赵淑慧声音很平静,仿佛已经预知到她要说什么。
“我弟的事儿,”叶思北咬牙,“是你干的对吧?”
“我没有啊。”
赵淑慧滴水不漏,但语调中,叶思北却莫名听出几分嘲讽:“你弟是谁?他怎么了?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是被告家属,咱们不该有联系。”
“你是在报复我是吧?”
叶思北捏起拳头:“上次警方和你说的还不够吗?!”
“够了啊,”赵淑慧漫不经心,“我不是没联系你了吗?”
“那我弟为什么会被开除?”
“你问你弟啊,”赵淑慧说得理所当然,“你问问你自己,你们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他会让人开除啊?”
叶思北没说话,她听着赵淑慧的声音,有那么一刻,她脑子里所有的底线、所有的原则都近乎于崩溃,她握着电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南走到她身后,取走她手里的手机,声音很轻:“先去看看妈吧。”
叶思北缓了片刻,才冷静下来,她转身进了屋里,一进去就听见叶领在和叶念文算账:“家里买房花得空荡荡的,你每个月要还房贷、还你姐的钱,爸妈又没什么退休金……”
“你别说这些,我会想办法,我又不是废了!”
“你是没吃过丢工作的苦!当年我丢了工作……”
叶思北假装没听见,她穿过客厅,走进主卧,搬了个凳子坐在黄桂芬身边。
“妈。”
她轻唤,黄桂芬看着窗户,低低开口:“把门关上吧,太吵了。”
叶思北点头,她起身关了门,叶领和叶念文吵架的声音瞬间小了很多,她坐下后,也不知道该和黄桂芬说些什么。
过了好几,才开口:“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不去医院?”
“就有点晕,”黄桂芬避重就轻,“躺一会儿就好了。”
“你别省钱,去检查一下。”
叶思北说着,就想着,劝人别省钱,那得她出钱,可她现在也没什么收入,她也不好拿秦南的钱来带她看病。
方才劝说的话,一时就变成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叶思北低头,颇有些狼狈。黄桂芬也没多说,她想了想,声音很轻:“你啊,不当家不知盐米贵,大手大脚的。”
黄桂芬不知道是因为没力气,还是其他,说话异常温柔,叶思北抬眼看她:“妈……”
“最近啊,我总在想,我怎么就生你这么个女儿呢?”
黄桂芬没理会她的呼唤,声音里带着感慨:“从小就不听话,什么都要和念文争,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公平,长大就往外跑,把你带回来,还恨我们。你不知道,我从小就盼着你长大,想着你长大了,就懂事了,”说着,她转眸看向叶思北,“可你一直没懂事过。”
“你总觉得我不爱你,我要害你,”黄桂芬苦笑,“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只是不明白,你一个女孩子,到底要怎么爱呢?”
“我、你姨妈、你姥姥,我们过得比惨多了,可我们从来不觉得不公平,所有女人都是这么过的,怎么就你,要求这么多呢?”
听着这话,叶思北苦笑:“不说这些,说这些气着你,不好。”
“你说啊,”黄桂芬抬眼看她,“你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了?”
叶思北不说话,她坐在原地,耳边是叶念文的大吼:“那把房子卖了!我不要房,我不结婚,我就陪姐把官司打到底!”
“那也是我的钱!”叶领喊得歇斯底里,“轮不到你说卖不卖!”
她听了一会儿,见黄桂芬还直勾勾看着她,她想了想,低笑了一声。
“我也不明白,”叶思北抬头,勉强堆着笑,“这么赤裸裸的不公平,为什么你会觉得没错?”
“你不读书,供舅舅读,你养姥姥,但财产都是舅舅的,”叶思北耸耸肩,“你真的没有一点不甘心吗?”
“我没……”
“你有。”叶思北打断她,她认真看着黄桂芬,“但所有人告诉你,这是自私,是不大度,你被迫这么过了一辈子,所以你觉得我也得这么过一辈子。”
“你爱我,”叶思北无意识搓着拇指,点头,“我知道。但你对念文的爱和我不一样,你对我的爱里,不仅有爱,还有嫉妒。”
黄桂芬轻轻摇头:“我没有,我嫉妒你什么……”
“你不能接受我不像你一样活着,”叶思北苦笑,“因为这是在否定你的人生。你总说在为我好,但有时候,你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你不懂,你还小。”
“可你老了。”
叶思北低头:“妈,时代在变。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报警,可是你看,楚楚支持我,念文支持我,秦南支持我,世界变了,不懂的是你。”
“如果真的变了,”黄桂芬眼睛有些湿,“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我们家会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呢?”
这个问题,叶思北无法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
她可以在面对陶洁时激昂反驳,在面对赵淑慧时冷静拒绝,但黄桂芬的质问,像是将她从编织的美好梦境里生生拖出来。
不是只要下定决心,世界就会如你所愿。
黄桂芬看着叶思北,似如看一个孩子,她伸出手,轻轻放在叶思北手上。
“可能你说的对吧,我没有办法像爱念文一样爱你。”
叶思北听着,眼泪直直坠下来。
黄桂芬握着她的手:“所以我知道你可能是对的,我也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思北,”她声音顿了顿,好久,才开口,“去找范家,谈一笔钱,就算了吧。”
叶思北不说话,眼泪扑簌而落,房间寂静无声。
两人僵持之间,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随后秦南的声音响了起来:“思北,出事了,赶紧出来。”
叶思北慌忙擦了一把眼泪,急急起身,就看秦南已经拿好东西,在场所有人都紧张看着她,秦南拉过她的手就往外走:“林警官刚才给我电话,说记者到警察局去采访,现在可能来堵我们,我们赶紧回家。”
一听记者,叶思北就懵了,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秦南拖着出了房间,秦南同叶念文打招呼:“我们先走,你们赶紧关门。”
秦南拉着叶思北一路往外小跑,刚跑出院子,就看见一群人从小巷由下往上走,看见叶思北和秦南出来,也不知是谁眼尖,先喊了一声:“就是她!”
话音刚落,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蜂拥而上,闪光灯在黑夜里亮成一片,秦南将手里外套往叶思北头上一盖,抓着叶思北就往回跑。
一群人追在两个人身后,焦急叫着他们:“叶女士,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采访一下。”
“叶女士,听说您就是富强置业性侵案的受害者,能问一下具体情况吗?”
“叶女士……”
那些人毫无顾忌重复着她遭遇的事,在整个小巷里追逐着她和秦南。
叶思北被秦南抓着跑,刚跨过台阶跑上高处,她就看见一批人分流冲向了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