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 第100章

作者:桃籽儿 标签: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他自称“我”而非“朕”,神态又极随和,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放浪形骸的四殿下,而非如今大梁的君主。只是他这模样虽则十分逼真,但端王未寒的尸骨却令他这番言行难以取信于人,齐婴遂只应了两句场面话,戒心尤重。

  萧子桁似乎对一切都无所察觉,说:“你这一仗打得极漂亮,只是战后和谈恐怕不比打仗本身容易,倘若处置不得当,难免功亏一篑。”

  他看向齐婴,又问:“你觉得谁去和谈才最合适?”

  和谈之事照例应当归在鸿胪寺辖下,同时因涉及战事,枢密院也该佐之。齐婴觉得鸿胪寺卿就是个不错的人选,枢密院这边再遣一位分曹一并去谈,大抵也就差不多了。只是他听出了萧子桁这话的弦外之音,似乎是暗示他亲自接手此事。

  其实就算萧子桁不这么暗示,齐婴自己也有如此打算。

  一来和谈之事的确极其重要,他不放心假手于人,二来徐峥宁还被困上京,若非他亲自出使北魏,其他人恐怕只会视他为弃子而不会选择救他,即便有意救人也是有心无力,三来倘若他出使北上,事毕之后便可在南归途中金蝉脱壳,比从建康离开要便利许多。

  这是利人利己的一个决断。

  也好,便当这次和谈是他为大梁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齐婴垂下凤目遮掩住思虑,随后即对萧子桁道:“倘若陛下信任,臣愿协鸿胪寺出使北魏,必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萧子桁闻言似大喜,道:“那真正是好极!这样的大事还是你亲自去做我最放心。”

  他开怀起来,眼若桃花灼灼,继续说:“我原本念着你刚在外征战半多年已然很是辛苦,若再让你出使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幸好你应了,否则我都不知该信任谁!”

  倘换了旁人,一听君主说出这样的话,实在难免生出居功自傲之心,齐婴却始终淡淡的,面上则仍持恭谨之色,只称折煞。

  萧子桁拍了拍他的肩,干脆一鼓作气将出使的日子定在年后,以此和谈作为嘉合元年的贺岁之礼,也的确很得宜。

  大事既定,萧子桁便越发轻松起来,想了想又笑道:“只是我那妹妹恐怕便没有如此识大体了——她早就盼着你回来,想尽快与你成婚,若听说年后你还要出使,恐怕又要闹脾气。”

  新帝在此时提起六公主难免会让人感到他有深意,譬如是否暗示着让齐婴在和谈之后便缴权。齐婴则对此并不在意,毕竟他自己知道,这次离开建康之后他便不会再回来了。

  虽则如此,面上功夫却要做得漂亮,齐婴神情不变,一切如常地问:“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萧子桁一叹,答:“没什么不好,只是父皇崩去,她十分伤怀——你也晓得,父皇原是最疼她的……”

  提及先帝,萧子桁的语气和神情都颇为沉痛,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齐婴在一旁低下头,亦说了两句臣子当说的悼念哀切之词,萧子桁沉默了半晌,随后似乎才从那阵情绪中出来,又摆了摆手,对齐婴说:“出宫前你去看看她吧?她最近一直郁郁寡欢吃不下饭,今日知道你回来又一直等着盼着,倘若你去看看她,想来她能好上不少。”

  齐婴闻言面色平静,垂首答:“是。”

  腊月里建康湿冷又多见阴云,难免显得冷清萧瑟,即便是一向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到了这个时节也有些凋敝。

  齐婴跟随苏平一道进了园子,远远地便见到萧子榆坐在那个熟悉的八角亭里,一见到他便起了身、正向他招手。

  时隔半年余,这位殿下也有些变化,大约因为先帝新丧,她还尚未从悲伤中走出来,整个人看上去轻减了许多,但她今日上了妆,气色倒不显苍白,看上去与往昔一般无二。

  苏平默默退下了,齐婴走近了亭子。

  萧子榆一见他便泪眼朦胧起来,先是叫了他一声“敬臣哥哥”,随即又似想靠进他怀里。

  齐婴皱了皱眉,随即不动声色地侧身避过,又向她行礼:“殿下。”

  萧子榆当然能看出他的避讳,不过半年余未曾谋面令她一时顾不上计较他的疏远,只十分珍惜这次见面,因此她也并未耍脾气,只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嗔道:“怕什么?左右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何必再避讳呢?”

  其实说起来,她这个委委屈屈的神情和含嗔带怒的语气都与沈西泠颇有些相似,只是落在齐婴眼里却大相径庭。每每他的小姑娘这么对他撒娇闹脾气,他都觉得惹人怜爱,令他心甘情愿被她勾着,而萧子榆如此他便心如止水,此外还有些不自在。

  齐婴略略别开了眼,斟酌了片刻后说:“陛下遣我出使北魏主理和谈之事,年后动身,大约要耗费几个月工夫。”

  萧子榆一听这话却是一愣,继而情绪激动起来。

  她原以为齐婴这次一回来他们立马便能成婚的,甚至她提前几个月就已经备好了婚嫁所需的一切物什,连嫁衣都改了好几改——如今却说,皇兄又要让他出使?还一连好几个月?

  萧子榆真是动了气,站在原地想了想,当即就要去找她哥哥理论,只是她又舍不得就这么走了,还想再同她敬臣哥哥说几句话,便强压了脾气,看着齐婴说:“怎么竟忽然冒出这种事来?我皇兄也真是,你才刚刚回来,他又要你去北地——你不能不去吗?”

  齐婴神色淡淡,答:“家国之事岂可推辞。”

  他的理由是漂亮完满的,任谁听了也无法指摘,若她再闹,还会说她不知分寸不懂利害。

  可萧子榆真的不想让他去——她有种隐隐的预感,这次他一旦去了,往后便会有大事发生……

  她想立刻与他成婚,让一切尘埃落定。

  然而她这一生或许都拿这个男子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被他拿得死死的,而她的任何言行似乎都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影响。

  她一时感到非常无力,又乍然坠下泪来,仰头看着齐婴说:“敬臣哥哥,父皇驾崩了,我真的很难过,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明白那种感觉么?一个至亲至爱的人,永远离你而去……”

  齐婴垂下眼睑,躬身道:“殿下节哀。”

  他只是遵循礼节说了这样一句话,实则并未与她共情,萧子榆知道,并因此更加感到难过。

  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不会不懂她的感觉,他只是漠然,不想懂得她罢了。

  萧子榆的眼泪掉得更凶。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她哭着看着他,“我可以等你去出使,但是你答应我,这次等你回来我们就成婚,再也不要拖下去了——好么?”

  这一年,萧子榆已经快要二十一岁了。

  从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开始算起,她已经喜欢了他十几年。

  这样的感情是很厚实的,也的确令人动容。齐婴原本就不讨厌萧子榆,只是对她不是男女之情,如果可以,他愿意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而不是看她弥足深陷,最后为此又怒又悲。

  他实在不想欺骗她,只是他亦身不由己。

  齐婴暗暗地叹息了一声,随后神情平和,答了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的时候港过小齐大人五年前去过北魏,南齐北顾一起击个鞠叭,文文也快要见到小顾将军啦~

第141章 行前(1)

  离宫之后齐婴回了本家,全家人都聚在正堂,连这些年很少露面的齐老夫人都从自己屋里出来了,大家都已等他多时,脸上皆喜气满盈。

  半年余未归,家中着实有不少变化。

  长嫂韩若晖又有了身孕,听说刚到三个月,还未显怀,但长兄齐云已经很小心,一直护在夫人身侧;徽儿也长大了许多,六岁的小丫头活泼可爱,又掉了牙,说话漏风,但一见到他还是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喜滋滋地叫着“二叔”,很是讨喜;四弟齐乐也是红光满面的,据说是因为已经跟赵家表妹互换了八字,年后过不多久便要成婚了;三弟却瘦了一些,但精神很好,其余一切如常。

  父亲和母亲变化不大,只是母亲一见他回来便红了眼眶,父亲在一旁又是宽慰又是无奈,难得也露出了笑颜;祖母老态龙钟满头银发,但也是喜气洋洋,一边埋怨媳妇不该在这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一边又朝次孙伸出手来,将他叫到跟前说话。

  满堂都是瑞气喜气。

  待正堂散后,齐婴又和父亲一起送母亲回了嘉禧堂。

  尧氏为儿子担忧了半多年,天天怕他在战场上有个万一,于是日日吃斋念佛祈求佛祖菩萨保佑,如今可算盼到他平安归来,自然欢喜感慨不已。回了自己的地盘儿后没了婆婆在侧,她便更是敞开了哭,让齐璋齐婴两父子都十分无奈。

  这番泪意直到听说儿子年后又要去北魏出使才打住,尧氏眉头一皱,不平道:“怎么又要你去?这个朝廷是没人了么?这个也要你去那个也要你去!干脆都别拿俸禄、一个个尽都回家算了!”

  这番陈词固然痛快,却一不小心连相爷也骂了进去,左相大人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神情有些不虞。

  这……这话也不能这么说……

  左相大人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半靠在夫人坐床的软垫上,想了想对次子说:“这事由你去还是最恰当稳妥的,只是要辛苦些——不过等这事了结了为父也会请旨让你歇息一段日子,到时候你再回来陪你母亲吧。”

  齐婴垂首称是。

  齐璋点点头,又坐直身子拍了拍次子的肩膀,神情和善,道:“北伐一战你做得很好,新帝刚刚登基,这一胜对陛下的意义也很重,他会因此感念你的。”

  齐婴闻言垂下了眼睑。

  萧子桁会否因此感念自己他心中存疑,同时也并不在意——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感念,只要国家昌盛家族安稳,这便足够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又称是。

  尧氏对这些朝堂之事都不感兴趣,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眼下一看儿子刚刚回来,自己这丈夫竟又拉着他说什么公务,她便气不打一出来,开始给相爷脸色看了。

  相爷最受不了妻子这种软刀子,立即闭了嘴,转而把话岔开,又颇有些讨好地对夫人说:“今日腊八,你不是亲自熬了粥说要给敬臣喝吗?这会儿正当宜。”

  这话果然转移了夫人的注意。

  不错,今日可是腊八。

  说起来这本是佛教盛典之一,乃是释迦牟尼的成道之日,又称“法宝节”、“成道会”等,按习俗应喝腊八粥,又称“佛粥”。这节日往年都是大办的,只是今年适逢先帝驾崩,举国同丧,这节气便也不好再大操大办了,各家自己熬些粥吃也就罢了。

  尧氏的确是提早就熬了粥、就等儿子回来吃的,一听相爷提起这茬儿,连忙就唤下人去盛粥,忘记再给相爷甩脸色了。

  等香糯的粥上来,三人便在坐床畔一同欢言用粥,极是和乐美满。

  之后有客人登门来拜访相爷,齐璋便先行一步去会客,尧氏又同儿子说了会儿话,却见他颇有些神思不属,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应当是惦记文文了。

  尧氏笑了,也知道他二人不容易,本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却被一场战事硬生生隔断,真正是磨人。

  她十分体谅,便笑着对儿子说:“你若惦记文文便赶紧回去看看吧,半年多没见,也是为难了你们。”

  其实这两人前几天才刚刚见过,还很是痴缠了一番,统共分开也没有几日,但齐婴此刻的确已然很想念沈西泠,也的确想立刻就回去见她。

  于是他便没有拂母亲的好意,只略有些尴尬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谢母亲。”

  即便两人刚刚分开没几天,可那一日的匆匆一面是远远不够抚平相思的,是以这晚齐婴回风荷苑时沈西泠仍然悸动难平,扑进他怀里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撒手。

  下人们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一见这情状便纷纷默不作声地从房中退了下去,留两人独处。

  当日在军营中两人都耐不住性子痴缠成那样,如今在自己家里自然更没了顾忌,相思情浓百无禁忌,说了没几句话便吻在了一起,随后也不知怎么的就一起上了床榻。

  即便两人定情已久、相互之间也有过不少亲密,可沈西泠至今仍觉得自己抵不住齐婴的亲吻,他的触碰总是很容易就能让她愉悦得发抖,而这样的感觉是相互的,他本是那样一个冷清寡淡的人,如今却总是很容易为她动情,两人真正是干柴烈火,一碰就要烧个天翻地覆。

  只是今夜齐婴十分克制,即便小姑娘隐约露出的白皙圆润的肩头那样勾人,他也拼命忍着没看——好吧也看了几眼——好吧确实也亲了几下——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干了。

  他把人搂在怀里忍得难受,沈西泠其实也感到有些……难受,她在他怀里嘤咛,扯着他的衣襟在他怀里蹭,那双漂亮的眼睛又雾蒙蒙的,让人看了就耐受不住。

  齐婴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索性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沈西泠眼前一片黑暗,只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叹气:“你能不能乖一些……”

  又是那种特别低沉还带点喑哑的声音。

  好像被她欺负了一样。

  他那样的声音取悦了沈西泠,让她心里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满足,露出了有点坏又有点得意的笑。

  她乖乖地被他遮着眼睛,口中则说:“我最乖了……明明是你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她在抱怨他。

  那双玉白的小手又在摸索他的衣襟,仿佛在勾他与她幽会,亦仿佛在告诉他……他其实是不必忍的。

  齐婴被她撩拨得越发难受起来,又拿这小丫头没办法,只将人搂得更紧。

  他虽则重礼,但也不是刻板顽固的人,两人的感情水到渠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早一步晚一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何况他也那么想要她。

  只是他出使之后两人便要离开建康了,届时难免会有些周转颠簸,万一她到时有了身孕,路上就会多有不便。

  他还是希望她能尽可能的安全并舒服一些。

  偏生小姑娘不懂事又不领情,还在那儿折磨他,齐婴又好气又好笑,抓住她四处惹火作怪的小手,叹息着同她解释:“我是担心你有了身孕,到时候不方便一起走。”

  沈西泠原本老老实实地被他遮着眼睛,如今一听他说起身孕她便来了精神,一把拿开他的手,小脸儿涨得红红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像有点懵了,看着他喃喃地说:“身……身孕?”

  明显是一副从来没想过这事儿的样子。

  这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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