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籽儿
她平日里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隐秘的欢喜和忧愁只能自己藏在心底,而此时来到双亲面前她才觉得有所依凭,想同他们诉说一切。
她是那样的喜欢他。
她同父母说起他,带着难以掩饰的甜蜜,说起那天他喂她吃蟹的事,也说起他带她出门踏秋的事,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她都记得,都忍不住要告诉她的父母。
她好希望他们能见到他,但这当然是妄想。
她既欢喜又忧愁。
父亲,母亲,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你们不必担心我。
我真的过得很好,已经好好地长大了,还有了喜欢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他很冷清,也很难懂。
但他待我很好,除了你们,从没有人待我那样好。
请你们保佑他永远平安顺遂,也保佑我……
……能永远跟他在一起。
等白松将沈西泠送回风荷苑,又转到回到本家时,已经时近子时,而那时公子还坐在书房里,并未休息。
青竹一见他就迎了上来,对他说:“你可算回来了,公子一直等你复命——快进去回话吧。”
白松看了看书房中透出的烛火,踏上台阶,在门口叫了一声“公子”。
门内很快就传来齐婴的声音:“进。”
白松听言推门而入。
房内,齐婴正坐在书案后夜读。
他近年来若是熬夜,毫无例外都是因为要批公文,今日到这个时辰还没歇下,却握着书卷,想来也并非是突然起了读书的兴致,只是在等白松回话。
果然,白松一进门就听到公子问:“把人送回去了?”
白松恭谨地低下头,答:“送回去了,一切安好。”
齐婴点了点头,目光仍留在手中的书卷上,似乎是不经意地问:“她今日如何?”
白松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想了想,说:“尚可。”
“尚可”是个不太好的词,说明情况实际并不怎么好,齐婴闻言搁下了书卷,眉头微皱,问:“怎么了?”
白松又低下头,原原本本地答:“她问起了公子,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白松一个习武的私臣,当然并不善于言辞,说话的语气又直又硬的,显得粗粝。“不高兴”这个词也是不准确的,沈西泠并不是“不高兴”,而是有些伤情和落寞,他词不达意。
齐婴听后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否听出了白松措辞的不当,白松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想了想,又说:“她还问了公子何时会回去。”
其实这话沈西泠今日并没有问,这是白松的杜撰。
他又在帮她。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今日护送她去祭拜父母时的场景也令他回忆起了三年前的那些雪夜,他想起她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而这让他有些动容罢了。
齐婴听言沉默了一会儿,却并未说什么,过了半晌,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白松见此自然不能再多话,向公子欠了欠身,随后便转身出了房门。
他出门后回头看了一眼房中仍未熄灭的灯火,心中也同青竹一样,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公子对那小丫头的态度,好像真的变了。
到了腊月二十七,百官便俱得了七日的休沐之期,准备迎接新岁的到来。
从这日到除夕登门的人,是与齐家关系不远不近的:既没有远到只配在腊月中旬提前造访,又没有近到能在除夕当日贺岁登门。
赵家就是这样的位置。
三年前赵润尚未调回建康,他的妻女先行一步折返,因当时赵家的府邸尚未收拾停当,这才得以在本家过了一回年,但在那之后她们便没有这样的福气了,只能在除夕之前登门拜访一番,同齐家的贵人们联络联络、以期得一个提携。
赵家小姐赵瑶自然是要与父母一同登门的。
三年过去她也长大了不少,小时候便生得明眸皓齿杏目琼鼻,如今长大了更显得娇俏可人,很是明艳。她比沈西泠年长一岁,去年行过了笄礼,如今也到了该婚嫁的时候。
他们一家人一到,最欢喜的便是齐乐。
他倒是个长情的,小时候便满心满眼是他瑶儿妹妹,如今还痴心不改,巴巴儿地追在妹妹身后,一心要求娶人家。
照原来赵家人的心气儿,那必然是瞧不上齐乐这个庶子的,只是赵润至今仍是从四品,在朝中的位置不上不下,更高的门庭她们攀扯不上,一时齐乐倒成了不错的人选。
他虽是庶子,却毕竟还是齐家人,如今又要应春闱了,若之后再中了进士,那便前途无量。他父亲是当朝左相,两个兄长又都是二品大员,难道还真能把他晾在一旁不提携他不成?
赵齐氏如此一盘算,便觉得此事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渐渐有了默许的意思。
赵瑶自己对这门亲事也还算满意。
她过去虽则最喜欢齐二哥哥,但如今也晓得那是痴心妄想了,便也算学了乖,晓得低下头来看看身边人。
她四哥哥虽出身不算顶好的,但也不差,齐家人又都生了一副好相貌,瞧上去也是俊秀的,再加上他对自己痴心,从小一起长大总是知根知底,她便也没什么抗拒,两人之间算是互通了心意。
这日登门,她的父母去拜会齐家的长辈,她随着拜了几处,随后齐乐就听闻了她们一家来了的消息,急忙忙便从书斋中跑了出来。
赵齐氏也不是那迂腐的,一看这情形,便也默许了女儿同齐四私下说几句话。赵瑶得了母亲点头,遂脸颊红红地同齐乐一道去花园中散了散步。
说是散步,其实这般年纪的小儿女凑到一处,哪能少得了些许亲昵?
两人躲在假山后偷偷拉着手,齐乐看着他瑶儿妹妹娇羞的甜美模样,心中也是美得没了边儿,同她说:“瑶儿你可算来了,真教我好等!”
赵瑶被他牢牢拉着手,脸红得像要滴血,听言又嗔:“我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见一面就得走了?”
齐乐一瞧她嗔怒,在意得不得了,连忙哄道:“你再等等我,待我春闱考中了便去你家提亲,到时候娶了你进门,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
他话说得憨,但是胜在真心实意,也能哄得小姑娘开怀。
赵瑶脸红耳热,又“呸”了他一声,娇气地说:“哪个答应要嫁给你了?厚脸皮!”
齐乐当然知道他瑶儿妹妹说的是反话,心里美得傻笑个不停,只是一会儿又瞧见妹妹露出担忧之色,还听她说:“今年你能考得中么?母亲可说了,你若没个功名在身,是不会允我嫁过来的……”
齐乐一听连连点头,说:“姑母考虑得在理,应当如此、应当如此——妹妹你放心,我一早就想好了,最近一直死命读书来着,这回定然能考中,绝不辜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跟齐二掰扯的工夫,跟齐四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瑶儿妹妹整挺好
第101章 新岁(3)
赵瑶一瞧,见四哥哥近来的确瘦了不少,眼下还有些青黑,一看便是熬了夜的,一时心中又是高兴甜蜜、又是有些心疼,凝了人半晌才说:“你也别净用功了,仔细着别伤了身子……”
齐乐憨憨地一笑,拉着妹妹的小手儿,什么倦意也不翼而飞了,还说:“无妨无妨,我二哥天天这么熬不也没事儿?我这才到哪儿?无妨无妨,无妨无妨。”
一听人提起齐婴,赵瑶心中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倒不是说她还对二哥哥有什么别样的情愫,只是他毕竟是她小时候的一场幻梦,如今再听人提起他,她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齐乐其实也晓得他瑶儿妹妹小时候是喜欢过他二哥的,但他也并不很介怀,一来他觉得那时不过是小孩子的感情,当不得真,二来他这人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其实是配不大上赵瑶,她原本喜欢二哥、如今肯回过头看他一眼了,这便是值得高兴的,哪里还顾得上介怀呢?
只是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不该提起二哥,此时正想找补一句,又听赵瑶问:“我听父亲说起了,今年的春闱是二哥哥主考,那他会帮你么?”
齐乐一见他瑶儿妹妹此时还记挂着自己科考的事、并未一直想着他二哥,心里就又高兴起来,精神十分振奋地说:“二哥为人公允,大抵不会帮我舞弊,但是只要我好好准备了,靠自己也能考上的,妹妹只管放心,我必不让你久等!”
一番话甚是铿锵有力,让赵瑶也很是感动,一双小儿女缠缠绵绵,直到不得不分开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齐乐和赵瑶之间的事儿齐家人大抵都是知道的,而其中知道的最详细的便是齐宁。
齐乐跟他三哥的关系是最亲近的,毕竟他二人年纪相仿又自幼在一起读书,总是更亲一些。他将自己同赵瑶之间的事儿都与齐宁说了,以此抒发一番小儿女坠入情网的欢喜和悸动。
齐宁固然为四弟得偿所愿而高兴,同时却也为自己感到些许落寞。
大哥是早已成了婚的,二哥同六公主之间也早晚会有个结果,如今四弟也快要迎娶赵瑶了,那他们兄弟之间也就只剩他一个婚事没有着落了。
齐宁也是个有心气儿的,不愿马马虎虎随随便便娶一个妻子。只是他的境况比齐乐更艰难一些,不仅是庶子,而且身上还没有功名,这便更难娶到如意的妻子。
齐宁难免为此感到烦躁和苦闷。
巧的是上回击鞠之时他表姐傅容恰好问及了他的婚事,在知晓他的苦闷之后,私下里给了他一番点拨。
当时六公主已受了伤,二哥陪她去休息了,场上少了一个女眷,傅容便不适宜再打,为了两边人数相当,齐宁也退了下来,两边重新分了队,又赛开了,他便和表姐在场边闲话了几句。
他表姐笑着说:“依我看敬安你是糊涂了,绝好的姻缘就摆在你跟前,你自己怎么瞧不见?”
齐宁当时听了个懵,又苦笑着答:“表姐可莫拿我寻开心了,就我这不成器的样子,哪儿还能有什么好姻缘……”
“怎么没有?”傅容笑看了他一眼,“方家妹妹不是就要及笄了?”
齐宁听言一愣。
文文妹妹?
傅容看他一愣,又笑了笑,说:“原来咱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我看你是很喜欢她的,这么些年过去,你可是变了心意?”
这三年齐宁很少再瞧见他文文妹妹了,只有偶尔去风荷苑找二哥的时候才能碰见,再就是每年花会时会匆匆打个招呼。
文文妹妹小时候就漂亮得不像个真人,如今长大了更是美得令人魂牵梦绕,他有好几回瞧见她的时候都禁不住红了脸,即便分开了也久久不能忘怀。
那么美丽的文文妹妹……他当然是愿意娶她的。
只是……
“只是,”齐宁低下了头,语气低落,“文文妹妹同二哥之间……”
外人都说她是二哥养的小情儿,他虽不大相信,但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整整三年却是事实,难保二人之间没有什么;就算真是没什么,那文文也是二哥亲手带大的,二哥会让他娶她么?
齐宁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希望。
傅容瞧出他的丧气,又远远看了一眼萧子榆和齐婴并肩坐在华棚之下的身影,眼中的神采深了深,继而又转向齐宁,说:“你二哥品性端正,绝不会如传言中那般行事荒唐,你大可不必多虑。方家小姐总要嫁人,不是嫁给你也要嫁给别人,你二哥若是真的疼她,自然会让她嫁给知根知底的人,以免在外人那里受欺负。”
傅家姐姐说话素来是和缓而讲理的,几句话下来,便让齐宁心中又觉得真有了希望。
是啊,文文总要嫁人的,与其嫁给别人,那嫁给自己岂不是更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还有些摇摆,又听表姐补了一句,说:“再者说了,她是你二哥亲手带大的,又是他恩公的遗孤,他自然想她往后过得好。就算是为了她,你二哥往后也会在官场上提携你,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一句话又点在齐宁的软肋上。
确然如此!倘若娶了文文妹妹,他既能平白得一个容色惊人的美妻,又能在科场和朝堂上得二哥的提携,可不正是一举两得!
他十分振奋,心里遂埋下了这个念想,这几日回家来是越寻思越觉得此事有门儿,只是前几天他有些提不起勇气跟二哥开口,今日一瞧见四弟和赵瑶好得蜜里调油,他便也觉得心里痒痒的,心想着倘若自己跟文文妹妹也能这样,那……
……越想越心神摇晃。
齐宁忍了又忍,终于在除夕这天,同他二哥开了口。
除夕这日,本家就同以往的每一年一样,火树银花,同族齐聚,尽显江左第一世家的气派和昌盛。
家中的孩子是越发多起来了,徽儿已经五岁了,其余几个叔伯也都添了孙子孙女儿,一到过年孩子们都聚在家里玩儿,热闹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