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艳山姜
葬礼上,松虞见到了父亲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位基因检测中心的“师兄”。
她听到其他人都恭敬地叫他“胡主任”。
那一瞬间,松虞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不禁心想,以妈妈的天赋,如果当初没有因为结婚而辞职,是否也能成为一位意气风发的“主任”呢?
很可惜,没有如果。
再后来,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松虞独自来到基因检测中心,再一次见到了胡主任。
对方见到她时,显然心情复杂。
“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他低声说,“跟她一起工作好像还是昨天……”
松虞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怀念,无奈和悲痛。
却唯独没有任何对于旧情人的爱意。
而她强行收拾心情,眼眶微红,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是的,胡叔叔,我想来看看妈妈以前工作过的地方……”
这更令胡主任感到动容。不过三言两语,她就成功让对方带她去参观了核心基因实验室。
接下来的事情更顺利。恰好有一点突发状况,胡主任被叫走了;而她借这几分钟的空隙,找到了核心数据库,输入了自己的基因信息。
「陈松虞—匹配对象—池晏」
「匹配度:100%」
在那台硕大的机器前面,松虞露出了森然的冷笑。
什么基因匹配?什么命定爱人?
明明一切为了繁衍。为了传承。为了基因重组。为了给帝国诞下更优秀、更具有竞争力的后代。
这与爱情无关。
她毫不犹豫地删除了这份报告。
从此以后,每一年她的监测数据都是不及格。父亲为此不惜拉下脸去求胡主任。但并没有用。她漠然地看着他从迷茫、愤怒,变得绝望,甚至于小心翼翼。
从来没有人想过这背后的真相。
是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命定姻缘。
*
之后的一周里,松虞都刻意躲着池晏。
偶尔他想见她,或是让傅奇递消息,她永远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我在忙”。
她也的确在忙。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不是继续修改分镜头剧本。就是拉着其他人聊角色,聊创作,围读剧本。
她希望能用这部电影来填满自己的时间。这样她就不会有任何杂念,去思考那些无谓的恐惧与惊惶。
很快到了开机这一天。
张喆竟然表现得比松虞还紧张,一直在她旁边,小声地默念着剧情梗概:
“十一岁,沈妄从街头混混,变成了龙头老大的养子。”
“十八岁,在一场帮派围剿里,养父及其心腹都身死,只剩沈妄一个人活下来。
“群狼环伺,他杀了所有不服的老将,悍然上位。”
“他成为有史以来的最年轻的帮派大佬。之后又力排众议,洗白黑/道事业,与政商双方交好。二十四岁时,他已经是地下王国里的帝王。”
二十四岁——
松虞不禁分神地想,二十四岁的自己,在做什么呢?
哦,她同样做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她拍出了一部电影长片。
可惜沈妄成功了,她却失败了。
念到这里,张喆不禁又犹豫地抬起头,小声问松虞:“陈老师,你觉得杨倚川……真的能演好吗?”
松虞淡淡道:“要相信他。如果你怀疑他,他也会怀疑自己的表演。演员在片场都很敏感。”
张喆:“……是,我明白了。”
她继续道:“其实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表演经验。我看过他演的学生话剧,杨倚川是适合这个角色的。”
“啊?他们演的什么?”
她又一笑:“《蜘蛛女之吻》。”
“什么!”张喆露出个大受惊吓的表情,远远看了杨倚川一眼,“那杨公子应该是……有点东西啊。”
实际上,当杨倚川第一次出现在片场的时候,他已经吓了所有人一跳。
那个纤细又娇惯的小少爷不见了。
他高了,瘦了,被晒得黝黑,偶尔露出的肌肉线条也很漂亮。显然在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强度极大的健身训练。半湿的碎发搭在前额,半遮住眼睛。下颌线的弧度也变得极锋利。
他像是闷不做声地,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今天他们要拍的,正是男主角沈妄在十八岁上位的那场戏。
而张喆之所以会担忧,是因为这场戏并不涉及到其他主要演员。
完全由杨倚川来挑大梁。
*
沈妄站在一个漆黑的仓库里。
“咚。咚。咚。”
他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三步。
皮鞋敲着地面,清脆而迫人的响声。
突然“哐”地一声,身后一排敞亮的照明射灯,齐刷刷开了。
刺眼而惨白的光线直逼镜头。
明暗之间,却勾勒出一个高而瘦的身影。
沈妄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皮革锃亮,蜂腰长腿,身形挺拔。
然而只消一眼,谁都能明白,这并非绅士,而是暴徒。
他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妖兽,更像一把出鞘的快刀。
刀锋上还沾着血。那张脸上逼人的寒意,也足够震慑人心。
而在他身后,一大群手下哗啦啦排开。
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下头,对沈妄耳语了一句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推——
光照了进来。
“吱呀”一声,仓库的铁门,缓缓打开。
镜头小心翼翼地往里摇,仓库深处,几具死不瞑目的尸身,被高高地吊了起来,在黑暗中摇晃着,若隐若现,像电灯的绳索。那是他最后的仇家。
而沈妄已经走了出去,站在码头边。
天色将明。
码头对岸是遮天蔽日的高楼,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
他凝视着铅灰色、平静的海面,缓缓点了一根烟。
——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到来。
松虞:“卡。”
杨倚川手上还拿着烟,刚吸了一口。他立刻转过头来,惴惴不安地看着松虞:“陈老师,刚才有哪里不对吗?”
剧组所有人都盯着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杨倚川的手好像连烟都拿不稳了。
松虞察觉到他的紧张。
她温和地说:“不,你表现得很好。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再保一条。”
杨倚川:“噢,那就好。”
他立刻松了一口气,将烟给扔了。
趁着空隙,松虞将杨倚川拉到角落里,轻声问他:“你知道这场戏难在哪里吗?”
杨倚川犹豫地说:“没有台词?”
“对。”她声音平和,“正因为没有台词,你需要全凭肢体和眼神,来表现出沈妄的转变——他为什么要站在码头边,抽那根烟?”
杨倚川似懂非懂地说:“因为他触目所及,从此岸到彼岸,一切俱是……自己未来的版图。”
“没错。正是在这一刻,他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他成为丛林之王。”松虞说,“你从前不抽烟吧?”
杨倚川微微瞪大眼睛:“陈老师,你怎么知道?”
“刚刚我一喊卡,你就把烟扔了。”
他点了点头,很不好意思地说:“不抽的,以前要保护嗓子,最近才新学。”
松虞笑了笑:“所以你刚才的姿态,还不够娴熟,更不够狠。你要将这根烟当做被自己驯服的猎物,也当做自己的情人……”
这话尽管说得抽象,杨倚川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但就在此时,松虞分明感受到有一道灼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的后背。
她本能地回过头。
是池晏。
他竟然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片场。此刻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松虞身上,像个追光灯。
但可恨的是,剧组这么乌压压一大片人,她竟然也一眼就能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