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艳山姜
形势太危急,她来不及听到对方的答案就离开。
但这个太过残酷的问题,又像烧红的烙铁,仍然停留在她的心口。
——池晏要杀她吗?
方才见到的凄惨尸体,与S星那一夜溺水般的窒息,都慢慢涌上心头。松虞的手指微微痉挛着,正涂着口红,突然膏体就歪了出去。
一抹深红在唇边晕开。
极其妩媚。
她一愣,这时是真觉得镜中人不像自己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落下这么点睛一笔。
*
其实松虞未必要逃的。
她和池晏的基因匹配度那么高,这才是她真正的底牌,是她的免死金牌。
且不说池晏对她是否已经有了几分感情。就算单谈利益,他们的匹配度,也会是完美的政治宣传——比尤应梦更完美。这足够为他赚足选票。
可是,她不甘心。
这些年来,松虞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易地而处,假如她是她的母亲,会怎样做?
她想,或许她宁愿从顶楼跳下去,也不会辞掉在基因检测中心的工作。
所以这一刻的她,宁可死在池晏手上,也不要用匹配度来换取他的……怜惜。
在红灯区里,沿路仍然时不时会见到小混混在盘查,一旦被他们碰到生面孔的女人,就拦下来严加拷问。
但松虞伪装完美,几乎没人怀疑过她。
直到她即将走出红灯区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人叫住了她:
“喂!站住!”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松虞的心跳骤停,但还是强自镇定地转过头。
一个年轻小混混,他一脸轻佻,伸手过来,就要摘掉她墨镜。
松虞后退一步,轻飘飘打开他的手,微微抬起下巴,声音里自带一股香风:“干什么?”
“姐姐,大白天的,戴什么墨镜?”他笑嘻嘻地说。
“你说呢?还能是为什么?”松虞说,象征性地抬了抬镜片,露出眉毛下的淤青——眼影盘画出来的。
对方心领神会,露出一丝暧昧又同情的笑:“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呵。”她短促而世故地笑了一声,极其娴熟地报出一个脱/衣舞俱乐部的名字。
对方又定定地打量了她一会儿。
这短短的一分钟,真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但她终于听到那小混混恋恋不舍地说:“好嘛,姐姐,回去涂点药。”
松虞微微勾唇,毫不留情地转身。
骑士靴敲击地面,哒哒哒的响声,清脆又妩媚。白日里的霓虹灯,凄凄艳艳,照在松虞身上,仍然是如此迷人。她即将走出红灯区。
胜利在望。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在她耳边炸开:
“她撒谎!我根本不认识她!”
一道劲风从松虞面前划过。她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是从哪里跑出来,就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直接从侧面朝自己撞过来,狠狠地扯下了自己的墨镜。
因为用力过猛,劣质墨镜的塑料边,竟然在松虞的脸上划开一道血痕。
四目相对,两边皆是一怔。
松虞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恰好被一个俱乐部的正派舞女撞上了,真倒霉。
她推开对方,跌跌撞撞地奋力往前跑。
但那个舞女已经看到了松虞的眼睛。
这双眼太美,太澄澈,绝不可能属于一个红灯区的女人。
一时之间,妒恨与狂喜都涌上心头,对方更加放声地尖叫道:“就是她!你们要抓的就是她!!”
她伸出鸡爪一样的手,狠狠地擒住松虞的外套,尖利的指甲都掐进去,一边抓挠一边疯狂叫骂。
血盆大口一张一合,脸上厚厚的粉底都簌簌地往下掉。浓妆遮不住她满脸憔悴倦容,反而像个劣质的面具。
松虞回头,不留余地地将她推开。
但纠缠不休的拉扯之间,她并没有看到,对方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厉色。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准确地从背后露出来,握着一根脏兮兮的电子针头,狠狠地扎进了松虞的手背——
“唔……”
霎时之间,身体不再属于自己。那是种极其可怕的感觉,既痛苦又快乐,眩晕又无比甜美。
松虞身体绵软,半跪在地上,用仅存的意志哑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给你打了点好东西。”对方阴恻恻地说,又恨恨地踢了她一脚,“让你再跑!贱人!”
世界天旋地转,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陀螺,变成了五彩斑斓的万花筒。舞女俯视着她的、逆光的脸,都成了无数个重叠的怪影。
然而松虞混沌的大脑中,还剩下一个单字。
逃。
她要逃。
逃出贫民窟,逃离这场噩梦,逃脱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再一次站起来。
泥点飞溅。奔跑的、单薄的身影,倒映在湿漉漉的泥潭里,像个异世界的游魂。
她竭尽全力地向外狂奔。
舞女再一次被大力掀翻在地上。她不能不用极为惊骇的眼神,望着松虞的背影:“这、这还能跑得起来?一整管药呢!”
直到她又听到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极其沉重的脚步声。
一群彪形大汉出现在她面前,为首的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人呢?”徐旸低下头问她。
舞女没好气地指着前方说:“那边!你们放心,她跑不远的,我给她打了整整一管莉莉丝,神仙都受不了。”
对方毫无反应,跨过她继续往前走。
她却不甘心,又大喊一声:“喂!”
徐旸转过身来,只见这风韵犹存的舞女,侧卧在地上,搔首弄姿,故意露出了白生生的大腿:“你们答应好的赏钱,什么时候给呀?”
徐旸面无表情地说:“现在就给你。”
他毫不留情地转过头。
下一秒钟,枪声骤响。
血流了满地。
*
如那舞女所言,松虞的确没有跑远。
他们在一条窄巷的尽头找到了她。
她身上脸上都有血,半倚在墙边,被注射了过量的药物,已经神志不清。
但尽管目光涣然,她的眼睛仍然那么美,像漆黑的琉璃,像一座亭亭玉立的雕塑。
恍惚之间,徐旸竟然觉得——这双眼和池晏很像。
他微微一怔,不自觉地问:“陈小姐,你把芯片放在哪里?”
说出口才意识到,当然自己得不到答案。
一个年轻手下走上前:“这婊/子磕大了,我来教她怎么说人话。”
然而徐旸摆了摆手,拦住他。
“直接动手吧。”
手下一愣:“不先审一遍?”
“算了。”
徐旸知道陈松虞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把芯片放在身上。也许她还留了后手。
但是芯片总是能找出来。
真正危险的,是陈小姐自己。她一直在影响池哥的判断。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万劫不复。
这一次松虞站在死路里,无处可逃。她被恶狠狠地扭住了手腕,双手背在身后,按在肩膀,背转过身。
冷冰冰的枪口抵上她漆黑后脑勺。
扣动扳机。
“——砰!”
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徐旸微微阖眼,在心里默默道:“对不起,陈小姐。”
他知道她其实很无辜。
但这世上每天都有太多无辜的人死去。不差她一个。
她该为池晏的大业殉葬。
只是还没来得及睁眼,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
一个森冷的、山崩地裂的声音。
“徐旸,你好大的胆子。”
徐旸骇然睁眼,只看到远处池晏施施然朝自己走来。
只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