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艳山姜
夜已太深,窗外还在下着大雨,云层翻滚,仿佛潮水涌过头顶。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划破长空。
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不知何时出现在窗边。像一只漆黑的蜘蛛,静静地趴在玻璃上。
这画面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五指异常灵巧,像毛茸茸的蜘蛛腿,轻巧地撬动了锁扣。
一个瘦小的男人,无声地推开玻璃爬了上来。他抬起手中枪口,遥遥对准了松虞。
假如松虞也看到这段视频,她会立刻认出,这就是昨天闯进了片场的陌生人。
但就在此时,对方整个人僵住了。
原来不知何时,银色的细密丝线,已经黏湿地、严实地缠住了他的身体——
他像一只银白色的茧,慢慢高悬起来。无法呼吸,无法求救。
在绝对的死寂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抛出窗外,从六十层的高空下坠,坠向万劫不复。
但池晏并没有注意这些。
他的视线完全落在视频画面的另一个角落里。
太过专注,连手指都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
松虞裹在雪白的被子里,双眼紧闭,沉沉睡去。
对于近在咫尺的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鸦羽般的长睫,随着呼吸而轻轻颤抖。她的神情是如此柔和与沉静。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但他的月亮,就静静地藏在这里。
第34章 一条轻盈的真丝吊带裙……
不幸的是, 视频来来回回播放,也只有这么短短的一段。
因为这只不过是警报系统里的存档记录。
其他时候,池晏并没有打开AI的监控。
而松虞突然又站了起来。
她径自走到摄影机后, 将镜头对准了这满目疮痍的、空荡荡的片场。
池晏:“怎么了?”
松虞头也不抬地, 专注地调整机位:“补拍一场戏。”
“现在?”
“嗯。”
池晏轻轻一笑。
他没继续问她为什么,只是随手拉了个手下过来:“把人都叫回来。陈导演要开工了。”
回来的人并不多, 只是几个关键岗位的工作人员以及两位主演。
其他的杂活儿, 松虞索性就让池晏的手下去做了。
于是副导演张喆只能一脸汗颜地,小心翼翼地指使着这群彪形大汉将器材搬来搬去——这些人个个肌肉隆起,神情凶悍,仿佛随时就能拎起东西砸到自己头上。他不禁心中打怵。
回头一看松虞,她却根本毫不在意, 甚至还冲自己点了点头, 神情很满意:“这样效率高多了吧。”
张喆:“……”
效率再高,谁也不敢请阎王干活啊。
真正的阎王, 池晏, 还站在后面,但松虞完全视若无睹。
她自顾自开始给演员们讲戏。
杨倚川乖乖听着,反而是江左犹犹豫豫地看着她:“陈老师, 你都这样了, 还要继续工作吗?”
松虞:“我怎么了?”
江左看了看满地的疮痍:“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拍?”
她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没关系。”
这下他无话可说, 只能低下头去看剧本。
这是男主角童年时的一场戏,同样发生在两兄弟之间。
十一岁的沈妄,被龙头老大石东收养后,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此青云直上。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他一场重击。
某天石东有事离家,只留下他和义弟石青两人。
看似乖巧的小弟弟石青, 立刻撕下了情同手足的假面具,带着一群小弟,狠狠地羞辱了沈妄。
“这是很残忍的一场戏。”松虞缓缓道,“唯一一场……童年暴力。之前我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另请小演员来演,这场戏对他们而言,会不会负荷太重。”
“但今天的事情让我下定了决心。我们剧组太多灾多难,不适合让儿童演员进组。”
江左诧异地看了松虞一眼。
此前他一直觉得这女人为了拍电影,根本无所不用其极。根本没看出来,她还有这么心思细腻的一面。
而杨倚川在旁边,突然也兴奋地大叫一声:“我懂了!”
江左吓了一跳:“?”
却见杨公子两眼放光:“的确应该现在拍啊!趁热打铁!这场童年回忆,本来就是沈妄在与石青对峙之后才发生的。用同一个场景,恰好能体现出那种过去和现实的互文与反差。”
江左:“……”
竟然说得头头是道。看来这也是个戏疯子。
两位戏疯子会心一笑。
松虞:“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杨倚川;“嘿嘿嘿。”
江左:“……”
杨公子又不禁四周环顾。经过刚才那一番动乱,整个仓库已经天翻地覆,布景凌乱极了,俨然一片荒唐的废墟,地上还有污浊的血痕。
“真的!好有张力!”他感叹道,又好奇地半蹲下来,用手指沾了沾地上的血,“这是道具吗?做得好真。”
“…… ”语塞的人变成了松虞。
她不忍心说出真相:这当然是真血。制片主任小郭的血。
她不禁又回头看池晏。
冲他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但那位始作俑者,只是唇角微弯,回给自己一个无辜的眼神。
松虞;“呵。”
特效组的人很快赶过来给两位演员化妆,定点和戴头套。
而松虞仍然站在一旁给他们讲戏。
“要把那种痛感演出来。”她说。
“痛感?”杨倚川立刻尝试着做了几个非常夸张的、龇牙咧嘴的表情。
松虞笑着摇头:“不是这样的。你不用刻意去扮小孩子。”
杨倚川:“哎?不用吗?”
“这些外形上的问题,都交给后期来处理。要记住,你演的人还是沈妄。”
杨倚川:“噢。”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松虞继续耐心地引导他:“不要在乎像与不像。这场戏,我需要的是情绪——越浓烈越好,越尽情宣泄越好。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进入那种状态,就试着代入刚才的情形:假如刚才的大灯,是照着你的头顶砸下来,你会如何?”
杨倚川又点了点头。
他眉心一皱,神情发怔,仿佛已陷入冥想。
松虞知道,他是慢慢进入状态了。
江左在旁边假装刷手机。但其实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这两个人的对话上。
虽然羞于承认,但是他竟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丝羡慕。
从来没人这样跟他讲过戏。
如此轻言细语,循循善诱,细致又温柔。
从前江左去过的组,人人都极力捧着他,把他当尊大佛。根本不求他演得多好,只要他出现在镜头里,哪怕是块木头,也能吹成天花乱坠。
当然,这些人本来对于电影也没什么追求,只求能糊弄完事。
谁会这样把角色剖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地分析?
只有陈导演在聊角色的时候,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她所聊的根本不是什么虚构人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是她的朋友,甚至于……情人。
他好像第一次知道,何谓“表演”。
江左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吞了吞口水,打算也借故向松虞提几个问题。
是的,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并没有让公司全力争取这部电影的主角,而是满足于这个更好上手的男二号。
否则这时候,被松虞的双眼所注视着的……就是他了。
但话还在嘴边,他看到制片人朝着自己走过来。
池晏仍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只是淡淡扫了江左一眼。
但不知为何,江左浑身一震。
他近乎于慌乱地低下头,却心神巨震,那分明是轻描淡写的眼神——
却像是一道刺眼的强光灯,当头照下。
将他内心那些不可告人的悸动与渴望,都照得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