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132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凡第一次到京城的人,都必然会为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墙所震撼。陆睿提着缰绳坐在马上仰头望了许久。

  雄壮之感,充塞了胸臆。

  直到林梓年唤他,才一提缰绳,往城门去。

  真入到城里,繁华反不及余杭。且余杭冬日里亦有绿树红花,京城的冬日就是棕、灰、黑,颇感萧瑟。

  但建筑又敦实轩阔,街道宽广,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井字形,给人以秩序森然之感。

  林家陆家都富庶,在京城都有宅子,也都有族人。二人并行了一段,到了某处终要分开,约好了再聚的时间,各自朝各家的府宅去了。

  陆睿一行车马前行,街上迎面来了一队锦衣骑士。两拨人交汇,各自往外带一带马头,互不干扰地交错而过。

  只陆睿提着缰绳,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对方有一人,也转头望过来。

  一个是缓带轻裘,风华隽秀。

  一个是锦衣怒马,眸光厉利。

  这一瞬马身相错,四目相接。

  刹那后,交错而过,各自前行。

  后来,霍决和陆睿谁也不记得,今日,是他们第一次的擦肩。

第129章 此届

  “哥!”小安提速上前, “刚才那人生得真不错,我和他谁好看?”

  霍决面无表情:“你最美。”

  美前面一定要加个“最”,不然小安会叨叨很久, 烦死人了。

  小安道:“虽然这样,他也很美。”

  真难得,有人能让小安说出这么实在的话来。

  但刚才那个人风华着实耀人, 霍决与他迎面擦肩,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一看就是那种出身、家庭都让人嫉妒的贵公子, 这辈子都没受过什么挫折。

  霍决便收了视线,与他交错而过。

  小安道:“哥, 听说昨天又有人给牛都督送美人呢。”

  小安十分羡慕。

  牛贵有一妻十妾,他养得那个绝色的伎子这两年倒没什么人提了, 大概是年纪大了颜色渐渐没了。但总又人会给他送新的美人。

  “什么时候有人给我们也送女人,”小安叹道, “才说明我们兄弟真的出息了。”

  本朝太监娶妻不是什么稀罕事。因“太监”本就是内官的顶点位置,太监们的妻子还能有诰命, 正经地行走在一众官员妻子之间。

  妻子既然都可以有,妾室、通房、女伎自然也可以了。

  男人健全的或残缺的,本质上根本没有区别, 都一个样。

  今年齐王府永平的名号在京城打响,的确已经开始有人给霍决送礼。想藉由他走齐王赵烺的路子。

  据说是比齐王府的长史还管用。

  但送的都是些金银之物, 还没有给他们送女人的。还不到那层次呢。

  小安颇憾。

  “别急。”霍决道,“有那一天的。”

  另一边,刘稻是个没见识的, 和那一队奇怪的人交错而过后。他忍不住夹马追上陆睿,贴近了说:“公子,那些人好奇怪, 你看见没,大男人居然涂着口脂呢。”

  “噤声。”陆睿道,“此是京城,休得胡言乱语。那些是内官。”

  内官就是阉人。

  刘稻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

  刘富朝他背上抽了一马鞭:“没人问你就别张嘴。”

  陆睿也道:“京城不同别的地方,遍地权贵,监察院的番子到处行走。不管看到什么,想说什么都先憋住,到家里再说。”

  父子俩忙应“是”。

  才走过一条街,便有锦衣番子从一个府邸里枷了许多人出来。看着都是像陆家人一样的富贵读书人家,只现在形容凄惨,女眷孩子更是哭哭啼啼。

  陆睿主动勒了马,一行人停下为这些人让了路。番子们押着他们,从陆家人眼前走过。

  刘稻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眼睛睁得大大的。

  街头也有百姓揣着手围观。

  “马上都过年了,还没完啊?”

  “快了吧?都死了这么老多人了。”

  “再不搞完,可要耽误春闱了啊。”

  京城百姓如此淡定,也让刘稻大开眼界。

  他憋了一路,终于憋到了陆家的宅子里,吁了口气说:“那些就是监察院的番子啊?他们的衣服可真漂亮。”

  番子也是军户编制,这可跟卫军没法比啊,比起来,山东卫军跟乞丐似的。

  果然是天子脚下。

  陆正派来京城的人中,管事已经先回江州报信了,幕僚还留在京城观望。

  有他在,陆睿和他一碰头,便迅速地获取了大量的信息。

  “这么多人?”纵预先想到了,还是为落马的官员数量吃惊。

  幕僚道:“看看是谁督办的,牛贵啊。”

  小事扩大化,大事深度化。总之吃人不吐骨头。

  陆睿道:“今上这是想大换血。”

  幕僚道:“也能理解。今上从登基,便被掣肘得厉害。朝臣们在先帝时被八虎压制得狠了,觉得今上比先帝宽厚,不免反弹得狠些。说白了,就如后院女子一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所以为什么文人作诗,动不动就自比妇人呢。

  “只今上狠起来,也不输给先帝。”幕僚道,“牛贵大搞特搞,倚仗得是什么?今上可有吭一声?说一声不好的?自然是因为牛贵和今上一条心,牛贵办的,就是今上的意思。”

  “挺麻烦,我们到京城的时候,大人的座师、房师都落马了。户部、吏部、兵部都在大换血。有人刚上任还春风得意,第二天也被枷走了。眼花缭乱。”

  “带来的礼物根本就没动,都收着呢,送也不敢送。”

  陆睿道:“那就别动,眼下情况,不要去沾惹麻烦。”

  幕僚道:“是,我也是这般想。眼下,踏踏实实,比沾惹麻烦强百倍。就怕沾上监察院,被株连构陷了。”

  陆睿问:“监察院一如前时吗?”

  幕僚叹道:“是。”

  监察院行事一如从前嚣张。

  这些日子传出许多笑话,道是一户人家被监察院叩门,主人家被吓得抖如筛糠,开了门直接就将自己的罪证呈上认了罪,只求少受刑求之苦——北镇抚司的大牢,进去了何止是脱三层皮呢,简直是抽筋碎骨。

  只监察院的番子头领看过罪证,脸色却微妙。

  因这时候才发觉——走错了巷子,拍错了门了。

  陆睿想起来从前,自己还寄希望于如果换了新皇帝,新帝能自发清理监察院这等毒瘤。

  果然那时候天真得可笑。

  母亲说谁得到一柄好刀舍得自己去折断,简直栩栩如生。

  小年过后,各地举子们陆续抵达京城。

  往年春闱,举子们聚集在京城,必然是各种文风盛景。雅集不断,互相交流。又有许多互相不服,各省的解元们哪个不是人尖子,斗诗斗文斗起来,精彩极了。素来都是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热闹,也只有京城百姓,才有机会见识到这许多人才济济一堂。所以京城百姓的眼界,可不是旁的地方人能比的。

  只今年,这些盛景都没有。

  举子们,尤其是那些今年第一回 到京城,第一回参加春闱的举子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来到京城,没什么机会和旁的地方的举子一较高下,反倒是大家一起揣着手,围观了京城的特色风景——砍头。

  在春闱前,举子们齐聚的时候杀得京城血流如河,甚至不等到秋后,也只有监察院干得出来。

  也是因为,大狱里人满为患,不杀的话实在没地方装人了。

  看杀人看得多了,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举子们说话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就小了。

  就没有从前在地方上那么挥斥方遒、慷慨激昂了。

  人的天性还是先保护自己。

  而元兴四年这一届更荒谬的是,直到一月底了,主考官都还没定下来。举子们便很不踏实。

  因文官的关系网,便从这一场考试开始,一旦中了,当年主持考试的主考官便是新进士的座师。由座师牵头,同年们互相织连,一张关系网便出来了。

  座师得力不得力,于新进士的未来,影响颇为长远。故现在连主考都还未定,这群举子们就如没娘的孩子一样。

  好在由景顺五十年四大仓引发的这一场震荡朝廷的大案渐渐落幕,二月初主考终于定了下来,一切都好像尘埃落定了似的。

  待到了二月初九,陆睿下场了。

  会试的考试项目与乡试是一样的。三场考试,前面是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最后一场是策问。

  一如陆睿所料,策问问的是时弊。

  这可太多太广了。景顺帝在位五十年,上位者的一点点偏好积得久了,都能成时弊,更何况景顺帝后期年老昏聩,岂止是“一点点”偏好呢。

  陆睿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篇。

  只写完,自己又反复地读,沉思,发呆,在考间里反复地踱步。

  到了要收卷的时候,他下了决心,重新蘸了墨,将自己的名字涂了去。

  来收卷的差役看到了,只瞥了他一眼。

  京城人见识广,什么稀奇的事没看到过。

  考到最后崩溃大哭,撕了试卷的都有。

  疯了的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