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14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如果说送年轻的美妾去,陆大人未必舍得,但要送这两个膝下无出的老妾……陆大人慷慨答应:“正好,她们原就是娘身边出来的人,也知道娘的喜恶,正正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陆夫人温柔一笑。

  老夫人这件事踏实了,陆夫人心里安定了,便着手另一件事:“给陆家的礼已经备好了。”

  许多人家若年纪合适,便将纳征、请期的礼一并完成了。但温家女儿还未及笄,陆大人想着温家怎么都会再留她两年。又因为嫁得远,说不定还要比寻常多留一两年也是情理中事。他便没有打算现在就行请期之礼。

  不料陆夫人顿了顿,道:“我想请老爷修一封书与亲家,将温姑娘接到江州来。”

  陆大人“噫”了一声,诧异道:“为何?”

  陆夫人叹口气,道:“老爷选的人家,敦厚是敦厚,只终究跟我们家是不一样的人家。温家姑娘只读过三百千,又长在那样的乡下,老爷一句‘聘了作媳妇’,便甩手给我,真是省心,却不知道我都要愁死了。温家没甚根基,我看了好几日,觉得实在不行。这媳妇啊,得从头教。我想来想去,与其她将来嫁进来处处碰壁,磕磕绊绊的。不如趁她现在小,接过来养在我身边,好好教导,说不定还能掰得像个样子。”

  陆大人问:“这么为难吗?”

  陆夫人一甩袖子:“于老爷,自然是不难,于我,可是要愁死了。娶个媳妇什么都不懂,以后睿儿在江州与人交际,只怕是处处纰漏,叫人笑去。老爷自己掂量。”

  陆大人为难:“这却要怎么说?不大好听……”

  岂止不好听,根本是欺负人。通常来说,讲究的人家,年轻男女订了亲,婚前都还要避嫌。开口要将人家姑娘接过来养,人家又不是死了娘。

  这话一张口,只怕温家要恼羞成怒。

  陆夫人想了想,道:“那不若直接请期,定下日子,今年抬过门。”

  陆大人说:“还太小吧。”

  陆夫人一笑,道:“无妨,可以跟亲家说好,先不圆房。待及笄了再说。”

  陆大人觉得可以,同意了:“那便尽快卜算一下吉期。”

  吉期算出来,一个九月,一个十月,一个来年三月。

  陆大人找个日子将这事告诉了陆睿。

  陆睿过完年便已经去了三白书院,休沐日回来听到这事,先惊讶了一阵,有些犹豫:“恐她年纪太小,过早离家……”

  陆大人摆摆手:“难道我家以后不是她家?她来了,是我家媳妇,我们陆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又道:“这的确是我粗疏了,你母亲顾虑得很是,不若趁她年纪小,养在我家好好教导。江州这里,总胜过乡下坞堡。”

  陆睿觉得有道理,又想起温蕙皎白的面孔,剪水双瞳,他自然是愿意让她早些来到他身边的。想通了,便欣然道:“也好,总之,我们好好待她便是。”

  陆大人亲手写了请期的红笺,并修书一封,派了身边得力的幕僚,带着家中管事和陆夫人的心腹仆妇,往青州送去了纳征之礼。

  陆大人是进士出身,文字功夫自然是有的。这封书信将温蕙将来嫁到南方将要面对的南北差异、家庭差异都说得清楚,又将自家的顾虑委婉道来,最后十分客气地表达希望温蕙提早过门的期望。

  他写得婉转,用词也谦卑柔和,但还是把温夫人气炸了。

  “月牙儿才十三!都还没到十四的生辰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当我们是什么寒门祚户,要巴巴地把闺女送过去作童养媳是怎地?”温夫人暴躁,“我就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一叫就咬一大口!”

  温百户却搓膝盖:“其实吧,说的也有道理。你瞅陆夫人,说话细声细气的,咱丫头声音能盖过她两头。若是让她带在身边教,还不若就趁着年纪小……”

  “呸!”温夫人怒目,“我是死了不成?我自己的闺女自己不能教了?”

  陆大人写得再委婉,那意思在嘴里嚼一嚼,终究还是能品出其意的——陆夫人便是嫌弃温夫人教女儿教得不好,要亲自教。

  这可真是,把温夫人的脸撕下来往地上踩呢!

  果然是一大口!

  温百户抹抹脸上吐沫星子,才转过这个圈来,赶紧说:“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商量呢吗?那什么,老吴,看看信上还写啥了?”

  温百户根本不识字,信是叫幕僚给念的。

  这是温百户唯一的幕僚,是个穷困潦倒的秀才,有一年荒年险些饿死,叫温百户救了。那时温百户刚升作百户,正需要个人帮着处理文书,吴秀才便趁势留下,做了他的幕僚。

  他妻子早逝,孤身一人也无子女亲人,在温家一待许多年,已经和温家亲如一家。他甚至还兼作了温家的大管家,温家兄妹也是他开的蒙,带着读的书,是什么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处理的。

  吴秀才一边念一边还得给解读,要不然东家夫妇可能听不懂。

  温夫人也怒声喝道:“对,接着念,我看看他们陆家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吴秀才抖了抖信纸,继续往下看,忽然“噫”了一声,道:“陆大人说,咱们姑娘年纪还小,早早离家,不免叫人怜惜。若咱家许了吉期,陆大人愿意拿出余杭老家的二百亩上等水田赠予咱们姑娘,算作姑娘的嫁妆,以作补偿。”

  温夫人忽然失了声。

第16章 丁香

  这二百亩地的许诺一出,房间里突然安静。

  温百户眨了半天眼,才问:“二百亩?算作嫁妆?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没听错!”吴秀才说,“还是余杭的上等田!水田!不比我们这里!是余杭呢!”说着喃喃地算起来,凭着对南方一点粗略的了解,估算起这二百亩地的价值来。

  温百户便看向妻子。

  温夫人的脸色极其精彩。

  温夫人有个大心病,便是温蕙的嫁妆。这桩婚事好得叫别人眼红嫉妒,唯独就是温蕙的嫁妆太薄了。

  二百亩……

  那厢吴秀才已经算出来:“就算亩产两石,一石五百钱,一亩的收成可以折一两银子,二百亩就是二百两一年。这是收成,如果佃出去,姑娘收三成租,一年到手净落六十两。不不,这是按北方旱田的均产来算的。这可是余杭的上等田,是水田!这得翻两番,不,三番才是,且就略算一年一百五十两吧。这要是算作嫁妆,月牙儿一年能多一百五十两的私房钱!太太!太太您看这个!”

  别人没心动,吴秀才先心动了。

  月牙儿是他看着长大的,读书识字是他开蒙的,对他这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来说简直就是半个闺女了。

  两年前霍家的事,都是他跟着温百户东奔西跑上下打点的,家里的浮财变卖都是经的他的手,没人比他更清楚温家的底子了。要说起账目,温百户两口子都还不如他更知道自家。

  说什么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放屁!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么!

  月牙儿要是能有这二百亩上等水田添妆,一年有一百多两银子傍身,就能过得体体面面,不用抠抠索索了!而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既给了月牙儿作嫁妆,那便是一辈子!

  吴秀才能想到的,这书房里的人都想到了。

  温百户眼巴巴地看着妻子。

  温夫人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一时咬牙,一时握拳……

  大人们的纠结温蕙一点也不知道。她正在屋里被金针银线和杨氏围着,打开陆睿给她的箱子。

  箱子不大,做工雕花却很精致。杨氏凑过去闻了闻,说:“是香樟。”香樟的木头防虫防腐,不论是放衣服还是放纸张书画都是最好的。

  金针、银线都着急:“姑娘,快打开!”

  温蕙被她们催着只能掀开了箱盖。

  丫鬟们“呀”了一声:“这么多书呀?”

  满满一箱,都是书。杨氏捂嘴一乐:“得,这是要把我们月牙儿也养成秀才?”

  大家笑着,纷纷去拿书。杨氏识字,拿眼一看,有游记,有方志,有诗集,还有几本倒是话本,粗略一翻,讲的都是烈女节妇,断不是那等“小姐私会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会教坏人的书。

  “咱们姑爷真有心。”杨氏忍不住夸,“这都是适合女儿家看的。”

  再翻,竟还有本字帖。杨氏大乐:“真要你考秀才不成?”

  温蕙没理她的调侃。她拿起一本诗集翻了翻,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

  她摩挲着那书的封皮,心想,他竟真的送书来了。

  一时想起最后那日廊下,少年冰润如雪,又温润如玉,眼带笑意,说让她别给兄长们添麻烦了,读书这件事,他来办。

  好像小时候背着母亲偷吃糖的感觉,躲起来无人发现,那一丝丝的甜沁入了心里。

  温蕙的嘴角才忍不住勾起,金针银线在箱子里翻腾着,忽然道:“咦?下面还有东西?”

  两个丫头把书都掏出来,胳膊伸进去,又掏出个匣子来:“这是什么?”

  她们把匣子递给了温蕙。温蕙在三个人六只眼睛的好奇目光下打开了匣子,顿时怔住了——匣子中橙光闪闪,竟是一对钗,一对簪,一对丁香。

  “啧啧啧!”杨氏伸手拿起小对钗,“藏得可真深。”

  那金钗小巧,正适合少女。杨氏拿在手里掂了掂,比预想的轻些,大约是空心的,但的确是赤金的。可知定是少年人用私房钱置办的。

  但虽然是空心的,那花样子可真精巧,从未见过。不算金价,光是这手工,花费都不会少。

  “姑爷有心了。”杨氏忍不住赞叹。

  温蕙也是惊呆了,她还没有过这样精致的首饰,不要说还是赤金的。她不由有些不安,扯了杨氏的衣袖:“嫂子,这合适吗?我该收吗?”

  “傻子,这是你未来夫婿的心意,自然要收。”杨氏食指推她脑门,道,“从前连……咳,那谁,不也是经常给你寄东西来。”

  但从前连毅哥哥寄来的东西都是小孩的玩意。

  九连环,鲁班锁,牛筋弹弓,泥娃娃……虽有趣但不贵重。

  他最后一封信里,因她之前在信里抱怨过说温夫人不许她摸真枪,她练枪都只能用白蜡杆子,他还许诺说,等以后给她打一杆好枪。要银光闪闪,枪头还缀着红缨。

  自那之后就没有信了。她偶尔想起来问,大人们便说连毅哥哥领了军职,自然有正事要忙,哪能成天只想着给她写信送东西。

  她信以为真了。

  温夫人后来又说她长大了,该避嫌了,以后不许和霍四郎私自通信了。

  她也听了。

  霍四郎渐渐地淡出了她的生活,要不是跟陆家议亲这件事必须告诉她,她都不知道他遭了那么大的难。

  杨氏见温蕙忽然怔忡,还以为这实心眼子的小姑子还在担忧,失笑道:“别怕,都从爹娘那里过过了,走了明路的。”

  温蕙回神,这才放心,拿起来细看。

  两个丫头一直惊呼不断。

  “看这个花纹,多精细!”

  “是镂空的,能看透过去!”

  “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首饰!”

  杨氏道:“这定是江南样式。江南流行的东西,要传到咱们这边,都得晚上一年半。谁要是能比别人先用上,那可真是出风头!”

  “不出!”温蕙忙把匣子扣上,嘱咐丫鬟们,“咱们不出这个风头。”

  她耳垂都粉了。

  三个人捂着嘴直乐。她们哪会放过温蕙,最终还是压着她,硬给她戴上了那对精致的金丁香。

  新炸的金子明闪闪的,精巧的造型在圆润的耳垂上格外亮眼。温蕙雪腮晕红,脖颈纤美。杨氏一眼望去,全是少女的美好。

  真是让人羡慕的好年华。

  几个人还想给温蕙试戴其他几样,温蕙不激烈地抵抗着,院子里却忽然听见黄妈妈的声音喊:“姑娘,姑娘,太太唤你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