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261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丢了缰绳疾步走过去,那昏迷的妇人已经被刘稻掰着肩膀扳了过来,露出一张沾了灰尘泥土和血污的脸。

  正是平舟他们寻了好久不见的银线!

第223章 耗尽

  陆睿坐在榻上, 看着榻几上的两张纸。

  丫鬟们给银线除去衣衫清理伤口,发现了她贴身收着的这三张纸。

  一张是路引,那字迹实在不怎么样。盖的是余杭衙门里的章。该是从余杭家里偷出来的盖了章的空白路引。她的公公便是陆府大管家, 这种东西他手里便有。

  另一张却是休书。陆通休了银线。什么理由都没写,只写他作为丈夫,休了妻子。

  这两张纸并排放在一起, 便大体能想见在余杭发生了什么。

  数种情况,都与温蕙脱不开干系, 否则,温蕙若还在, 陆通何敢休妻。

  再一张,是身契。这身契, 原该在温蕙手里的。但当初在开封整理遗物的时候,刘稻家的就说缺了银线的身契。

  当时, 陆睿就有预感。如今,果然应验。

  身契果然在银线自己手里。

  丫鬟走到次间, 禀告:“她醒了,要见翰林。”

  陆睿将三张纸折起收进怀中,走到了内室里。

  银线受的是皮外伤, 都已经上了药包扎好。她站在房中,看见陆睿, 便跪了下去。

  陆睿道:“陆通家的,起来说话。”

  银线只摇头,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陆睿便在圆桌旁坐下:“好, 你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必有话说, 你说吧。”

  银线抬头看他。

  当日看到他高头骏马,大红吉服,她一口气泄了。如今真的见到他,那残存的一丝丝,又凝聚了起来。

  “公子!”她猛地伏下身去头磕在地上,“少夫人死得有隐情!她死得冤枉!”

  “公子!我去过开封见过夫人了!夫人亲口承认少夫人是被陆家害死了!”

  “公子……”

  银线有太多的话要对陆睿说。她要告诉他陆夫人的眼泪,她要告诉她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事情不对,她要告诉他陆通一家子都参与了进去。

  然而陆睿抬起了眸子。

  “银线。”陆睿道,“住口。”

  银线的声音戛然而止。

  陆睿看着她,声音缓而低。

  “我的发妻温氏蕙娘,病亡于急症肠痈,安葬于余杭陆氏祖坟。”他道,“不管你听到看到知道什么,这事,到此为止。”

  银线呆住。

  “她死了。”陆睿说,“璠璠还活着。”

  银线呆呆地看着陆睿。

  这公子,从第一次见就高高在上,云端上飘着的仙人。他的头脑能装十个她的脑子都不止,他是聪明绝顶的人,是解元,是会元,是探花。

  连青杏都察觉得出来蹊跷,连范姨娘都知道不对。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会察觉不出来?怎么会想不到?

  他……

  银线嘴唇抖动:“可是……”

  “没有可是。”陆睿道,“银线,没有。”

  他说完这句,垂下了眸子。目光散落在地板上。

  许久,他又抬起眸子,看着银线,质问她:“便是有可是……银线,你又想我做什么?”

  做什么?银线茫然地想,她千里迢迢来寻他,寻温蕙的夫婿,是想让他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啊。

  温蕙若是枉死,害死她的人只能是她的公爹陆正。

  那么,陆睿便什么都做不了。

  因大周,以孝立国,行亲隐制度,严禁以卑凌尊,以贱犯贵。

  父亲害死了妻子,陆睿作为儿子,大周律规定他要为陆正隐瞒。

  家主害死了少夫人,银线作为下仆,大周律规定她要为陆正隐瞒。

  否则,便是伤风化,坏人伦,犯罪的就成了他们。

  大周律如此规定,世道如此规定。

  似银线,若她去官府告陆正,以仆告主,堂官接状子之前,银线就要先挨一顿杀威棒,作为她以贱犯贵的惩罚。

  心软点的堂官或许给她留条命。

  若遇到刚烈耿直的官员,为杜绝这种以仆告主的歪风邪气,只消给衙役们一个眼色,一顿杀威棒要了银线的命,这事便直接了结了。

  似璠璠,她的母亲为父族所害,捅破这个事,无法立足的不是陆正,而是璠璠。

  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是看你是否无辜,或者事情是否公道。

  全看你的身份和你讲话的分量。

  银线不是不懂,银线只是胸口憋了一口气。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好的人被恶的人害死,不能伸冤。

  在这个事里,唯一能正大光明状告陆正的,其实只有温家。可陆夫人告诉她,温家没了。在她的认知里,唯一还能抓住的希望就是陆睿了。

  这一口气撑着她,一直撑到了京城,看到的却是陆睿骏马红衣,又作了别人的新郎。

  这口气便泄了。

  等到此时,真正面对他,听他质问一句,要他做什么?

  银线这刚刚又凝聚起来的一缕气,终于彻底泄尽了。

  她悲从中来,伏在了地上,无力恸哭。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世道会这样?

  银线觉得,这世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

  只她没见识,不聪明,或许想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要是能有个人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就好了,或者就不会这样痛苦难受憋屈了。

  陆睿看着这趴在地上大哭的妇人。

  和陆家调/教出来的精致婢女们比,银线的容貌、能力、才情都差得太多了。从她到陆家的那一天,不,甚至更早,从青州温家开始,他从来都没把这个粗粝的丫头看进过眼里。

  不过是爱屋及乌。她是温蕙那简薄陪嫁中,唯一一个还算像样点的,他便一直忍耐优容她。

  陆睿起身走到她身前:“银线,你做得很好了。”

  “蕙娘泉下有知,必会欣慰。”

  “可以了,停下吧,银线。”他轻提衣摆,蹲下身来,“就到这里吧。”

  “你想想璠璠,我们都得替璠璠考虑。她娘去了,她还得活在陆家。”

  银线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如今叫陆睿唤醒了。

  她撑起身体来,竟看到陆睿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她从未从这般平视的角度看过他。

  公子,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吗?

  “可以吗?”她问。

  “可以的。”陆睿道,“停下来吧。你也累了吧。”

  很累啊。

  很累很累。力气都耗尽了。

  她只是个奴婢而已,又没见识,又没头脑,只有那一点点力量,支撑着她到这里,全耗尽了。

  有人叫她停下来,告诉她可以停下来,她只觉得肩头像卸了千钧。

  浑身都脱力了。

  “你要回陆通身边去吗?”陆睿道,“我可以叫他收回休书。”

  银线流着眼泪,只摇头。

  温蕙枉死,陆通一家都脱不了干系。小儿子也死在了路上。她和陆通的夫妻缘分已经尽了,那个家再回不去了。

  陆睿问:“那你要回温家去吗?”

  银线眼前全模糊了,喃喃道:“温家,已经没了啊。”

  陆睿蹙眉:“谁说的?”

  银线道:“夫人,夫人告诉我的。”

  “母亲失眠颠乱,定是糊涂了。或者,是不想让你去找温家,骗了你。”陆睿道,“温家还在呢,我同他们通过书信的。”

  银线眼泪流下:“还在吗?”

  “在呢。只是……不肯跟陆家来往了。”陆睿垂下眸子,“他们,大概也发现了。”

  温家也发现温蕙枉死,他们的选择却是不跟陆家来往,而不是去状告陆正。

  他们明明是唯一有资格去告陆正,去为温蕙伸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