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62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陆夫人自己,也是这般的静。

  字纸交上去,陆夫人看了看,招手让温蕙到她身侧,指给她哪一笔写得不够好,该怎样走笔锋。

  温蕙听得十分认真,连连点头。

  陆夫人看她一眼,道:“有一点倒是很值得表扬,力道十足,不虚浮。”

  是说她人傻力气大吗?以前温夫人经常这样说她。温蕙脸皮反正厚,不管啦,就当是称赞收下啦。

  功课都做完,又下了两盘双陆,陆夫人便放温蕙回去了。只放她走前拿了几册书给她:“都是闲书,无事可以看看。”

  温蕙本来吓一跳,以为又是诗集作业一类,听是闲书,才放下心来,抱着回去了。

  陆睿傍晚归家,自然先去上房。

  陆正问:“书院里如何?”

  陆睿道:“先生们压着,不许明着谈论。”

  陆正点头:“先生们持重。”

  如今事情全不知会如何,待将来分出了胜败,今日支持败者的,谁知道会不会被人拿住话柄。

  陆睿道:“只不可能真的不谈,大家私下里还是要议论的。”

  陆正捻须看他。陆睿道:“我只听,不说。”

  陆正点点头:“正该如此。你们还年轻,还不晓得监察院的厉害。”

  多少人家,就坏在无心一句话上。一入监察院镇抚司的大牢,几不可能活着出来。一人掉头事小,怕只怕牵连阖家阖族。监察院惯爱小事大办,大事恶办的。

  罪孽之深重,罄竹难书。

  陆睿道:“且先不说襄王举事,我原就在想着,倘若新君年纪再长些,会否可能裁撤监察院?”

  陆正暗叹儿子还是年轻。他还未回答,陆睿的目光已经移到一旁:“母亲?”

  因陆夫人斟着茶,却在摇头。

  陆夫人道:“有人以利刃杀人,你深厌之。可有一日,且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利刃落入了你手,你可舍得将之折断?”

  陆睿沉默一息,道:“是儿子天真了。”

  陆正欣慰道:“现在知道自己天真,还好些,不要年纪长了,还天真。”

  陆睿受教,又道:“今日里同窗们议论国事,我只静观,凡家里族里有人为官的,大多收敛着,不乱说话。出身贫寒些的同窗们,情绪便更激动些,颇有些过激之言。”

  陆正道:“若有交好的,不妨提醒一二。若提醒了,还这样,便不要继续交好了。”

  陆睿颔首:“已提醒了,明日再看。”

  正事说完了,才问陆夫人安:“母亲今日可安好?府中可好?”

  陆夫人道:“府中有我,无事。”又道:“你媳妇不错,不慌乱,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陆睿眼中流露出笑意,嘴上却道:“她比母亲差得远,母亲多教她。”

  陆正颇感兴趣,多问了两句,陆夫人、陆睿都与他说了说。

  陆正高兴道:“她还看过舆图,想来是亲家那里的。看看,这武将家的姑娘也有武将家的好处,胆子很大嘛,遇事不慌。”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

  这是夫妻情趣了,陆睿当即便告退遁了。

  只陆睿去到温蕙院子里,都迈进正堂了,温蕙才匆匆从里间出来:“你回来啦?”

  昨天可是听见院子里动静就从正房里迎出来了。

  陆睿好奇道:“在做什么?”竟这样专心。

  温蕙出来迎得晚了,脸一红,道:“在看母亲给的书,很好看,入神了。”

  陆睿失笑。

  洗手净面后用完饭,一起去了西次间里,陆睿问:“母亲给了些什么书,看得哪本?”

  “这本。”温蕙递过去,“是个前朝人的散记,记些日常里的事。他和妻子青梅竹马,后来结了亲,也夫妻相和,记录了许多琐琐碎碎的事。有一回,他想让妻子去别业里玩,便骗自己的母亲说是受了好友之邀,因是想结通家之好的,都带着妻子。他又写,那婆婆其实必定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儿子只是想带媳妇出去玩耍,却假作不知,便允了。一家子人都很好呢,跟咱家差不多。”

  她说得自然而然,毫不刻意,一看便是心对口,口对心,真心里觉得陆家很好。

  陆睿靠着引枕,便觉得浑身都放松。他瞄一眼便知:“哦,这本。”

  “这位是前朝的曲词大家。他用字极其精妙,凡描述什么,常令人惊叹,如身临其境。”他说。

  “怪不得。”温蕙道,“我就说,明明记得都是每日里的琐碎小事,不知为何就栩栩如生,特别吸引人。”

  陆睿道:“这本《平生小记》乃是他为了纪念亡妻,自笔记中专门整理出来的,俱都是他与妻子的日常小事。他与发妻乃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妻子亡故后,他未再续娶,一个人过了几年,也病逝了。”

  温蕙还没看到后头呢,才知道后面竟是这样。虽是几百年前就已经作古的古人,可还是为之感到难过。

  陆睿好笑:“他们夫妻合葬,死了几百年了。便投胎,也投了不止一回了。”

  温蕙忽发奇想,问:“陆嘉言,若我死了,你会不会再娶?”

  陆睿敲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才新婚,便说什么死不死?好吉利么?”

  温蕙一想也是,忙呸呸呸三声去了晦气。她原不是这种会伤春悲秋的女子,问一句,便也过去了,并不痴缠。

  只陆睿回到栖梧山房,就寝前原想随便找本闲书翻一翻,不知道怎地,忽然心中一动。也不唤人,自己研了墨,仿着前人,也录下了今日之事——

  【温氏入门不足十日,已与母亲相得。】

  【读《平生小记》,竟发痴语,欲知若其先去,余将续弦乎?】

  【实可笑,也可爱。盖女子多爱伤春悲秋之通性也。】

  【只为臆想之事徒悲切,实不若惜取眼前,一晌尽欢;又或何不畅想将来,白首不相离,生同衾死同穴。】

  【待日后,此些话,枕边教。】

第64章 正是

  陆家和别的几家都是各显神通, 悄悄从别处调粮囤粮。只百姓最惊怕的,便是打仗。纵然从檄文一到江州,府衙便贴出公告不许乱议, 商家不得趁机抬价。可才不到几日功夫,粮价便涨起来了。

  这些消息,陆夫人都告知了温蕙。因当家夫人, 管着一府的内务,不能像闺阁女孩那样什么都不知道。

  温蕙忍不住问:“母亲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呢?”

  “听管事们报的。”陆夫人说, “采买和门子上消息最灵通。这些天咱家也放些人出去,专门去市集上等消息。咱们虽关在内宅里, 庭深几许,但不能真的做个聋子瞎子。自然, 世上也有许多女子仿佛聋子瞎子一般,只咱们不能那样。”

  温蕙觉得陆夫人说的很有道理, 并抓住了一个重点:“等消息?”

  “才只一个襄王呢,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北上了?他有多少人?一篇檄文之外, 大家还什么都不知道。”陆夫人道,“更重要的是,其他的亲王们呢?这么多的皇子亲王, 不能只一个襄王出头。旁人就算不出头,也得有态度。”

  温蕙对陆夫人愈发敬畏, 觉得她是一个懂得很多的人,并不只是她以为的锅边灶台。

  陆夫人望着她天真的目光,哂然道:“我这算什么呢, 所知毕竟有限。我们女子,便读再多书,不被允许走出去, 不能亲眼看,亲耳听,零零星星听男人说一说,听听琐碎的消息,也就这样了。你公公倒还愿意与我说一说,毕竟一大家子人须有人在家坐镇主持。然也有许多人家,丈夫并不与妻子说这些事,便是我刚说的,成了瞎子聋子。若问男子为何不与妻子说一说,他们又道,妇人家知道什么。”

  温蕙听明白了:“那不正是他们把人关起来,又什么都不说,妇人才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只这话不能当着男人面说,断无一个肯承认的。”陆夫人道,“所以,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尽量不做一个叫丈夫连话都懒得与你说,亦不愿意将外面的事告诉你的无知妇人。”

  温蕙觉得婆婆这话说得,平静中藏着惊心动魄,只她太年轻,似乎碰触了一下,却什么都还抓不到。

  她怔了片刻,试探着问:“只是母亲,我们就不能,自己走出家门吗?”

  到了江州,便发现陆家许多规矩,戴帷帽,坐马车,不得婆母允许出不得门。可刚才听着婆母话音流露,分明陆夫人她真心里也不愿意被关着锁着的。温蕙故大胆作此一问。

  陆夫人凝视了这小姑娘片刻。

  她意识到刚刚所说,其实已经交浅言深了。她与这媳妇相处也不过才半个月,原不该说这些的。

  只这媳妇人天真、性子朴实,她对人不设防,常说出不经修饰的真心之语,竟令得陆夫人一时不察,说多了。

  对这个问题,她只能哂然:“那怎么行。”

  结束了这个话题。

  晚上陆睿回来,在温蕙这里用了饭。温蕙问:“书院里现在还能踏实读书吗?粮价一涨,人心都有些惶惶。”

  陆睿道:“一样的,书院里也浮躁。都在等消息。”

  “等诸王的反应吗?”

  “是啊。”

  “那,”温蕙问,“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好消息,怎么样才算是坏消息?”

  陆睿道:“益王在抚州,他若不动,算是个好消息。其他,除非各地藩王都不响应,襄王立刻谢罪退兵,否则没有好消息。”

  温蕙想了想,说:“抚州,离我们不远呢。那这位王爷便是分封到江西了?所以他不参与的话,若打仗,也是在江北岸,波及不到我们这里是吧。那样的话,倒也不用怕。”

  她不是听到外面乱七八糟的消息就惶惶然瞎嚷嚷的妇人,也不是根本不关心,只关心个花草首饰胭脂的妇人。陆睿便愿意与她说一说:“江南是朝廷课税重地,少有皇子分封。益王也不过是个郡王而已,他与襄王年纪差得也大,未听说有甚私交。他观望的可能更大。且看看,这等消息一出,粮价涨是必然,若近日无其他消息传来,乱几日,民心稍定,又会自然地落一落。且也没涨到要开仓抑粮价的地步呢。不必惊惶,让家里人也安心。”

  温蕙道:“家里有母亲呢,我们都不慌。”

  一个家里就应该是这样。像陆夫人,像温蕙。这才是士大夫之家应有的妻子。

  只大周承平日久,渐渐崇尚奢靡,少了风骨。这些年,便是虞家、陆家这样的余杭世家养出来的女儿,读书也只读个风花雪月,过于心思细腻却没有宽广胸襟,沉迷奢侈却没有担当。

  虞家的表姐妹们陆睿不是没考虑过,只是看过去,没有一个能让他或者母亲看入眼。

  也幸而母亲不是那等一门心思与娘家亲上做亲的。

  据说当年祖母就一心想把自己的亲侄女嫁给父亲。只祖母那兄弟和她一母同胞,也是庶出,且无甚大出息,只是个同进士而已。任祖母怎样说,祖父也没同意,到底是为独子聘了虞家嫡出的大小姐。

  陆睿心想,当年若祖父松了口,令父亲娶了他那位表姑,他是绝不肯投胎来这家了!

  虽然投胎这等事也由不得他。

  他闲闲地靠着引枕,十分舒服,问温蕙:“字练得怎么样了?”

  温蕙腰一挺:“母亲和乔妈妈都夸我有进步。”

  “母亲的字十分飘逸灵动,有古风。乔妈妈自幼和我外祖母一同读书写字,指点你绰绰有余了。”陆睿道,“这个我不与她们抢了。你这里有没有双陆,我们玩两局。”

  玩什么玩啊!双陆虽然的确挺好玩的,但那都是少年人才玩的东西。

  温蕙脸都红了:“你不要玩这个!”

  陆睿挑眉。

  温蕙脸颊绯红:“等我以后学了更好玩的东西再跟你玩,你不要陪我玩这种小孩子家家的东西。你,你可都是秀才了。”

  温蕙的心里,始终对读书人存着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