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74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交锋!

  兵器入肉!

  马匹的影子从眼前一晃而过,已经不能靠眼睛,只能靠从兵刃传到掌心的触感。是刺空了?还是穿透了?

  有骑兵从马上跌落,也有卫军头颅飞起。血溅了一脸,不知道是敌军的还是袍泽的。

  只这一脸热腾腾的血,那些失真了的声音和扭曲晕眩的画面忽地都真切起来了。耳边是杀声震天,眼前是残肢乱飞。

  再不是之前的试探。这硬碰硬的战场上,这以万人为单位的搏杀,没人能再留手。对旁人的留情无异于自杀。

  总之兵刃到了眼前,人到了眼前,虽穿着一样的战衣,但红巾与黄带不同,那便杀!杀!杀!

  此时若有人能从高空俯瞰,便会看到北疆骑兵拉开队伍,像一柄长长的镰刀,飞快地从山西卫军的表层刮过、脱离、盘旋、掉头,再刮过。

  北疆军每过一趟,便将体积庞大的山西卫军“刮”掉一层。

  一层又一层地,当这柄刀再次扑杀过来的时候,终于不再满足于只刮过表层。这一次,锋利的刀入肉了。

  自上空向下俯瞰的话,便看到那“刀”入了肉,从皮与肉之间狠狠刮过,便有一块“肉”被从庞大躯体上切割了开来。

  冲击的骑兵像双刃的滚刀,当这一轮的冲击过去后,那一块被切割下来的“肉”已经消失。

  这一场接触战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听起来时间不长,但在战争中,接近一个时辰拼尽全力的厮杀,已经足够使一个壮汉脱力。

  对骑兵来说,更要考虑马力。因战马疾驰冲战,消耗的马力、人力尤甚于步兵。尤其这种以少对多,骑兵虽然中途会换马,但若不保留足够的马力,便可能无法做到及时地脱离战场。

  金锣及时地响起,北疆骑兵毫不犹豫地开始脱离战场,利落地结束了这一战。

  这一战,赵王以少敌多,以一万人硬扛了代王五万人。滚滚而来,潇洒而去,留下满地残尸,打得代王心生惧意。北疆骑兵之悍勇,实令人丧胆。

  而心生惧意的不止代王一个人,还有在安定门上观战的,以襄王为首的诸王。

  安定门下这一战,令代王失去了睥睨兄弟的骄傲,令襄王失去成竹在胸般的笑容。

  因这二人一直以为,兄弟们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手中人多人少,钱多钱少的区别而已。只安定门外这一战,令襄王和代王终于认识到,赵王与他们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令人心中恐慌。

  当然也有人不恐慌,反而神驰心往。那便是赵烺和霍决。

  北疆军脱离战场消失在远方的视野里,城楼上观战的诸王和阁老们都下了楼,赵烺和霍决都还站在箭垛边,盯着下面一片狼藉,哀鸿遍野的战场。

  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异常地沉默。

  许久,赵烺忽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喟叹。

  “赵王叔……”他呢喃,“他只长我两岁啊……”

  霍决懂那一声喟叹里包含的复杂情感。

  赵王啊,活成了男人心中的“人样子”,怎能不令人向往。

第76章 登岸

  从这时开始, 代王和赵王再不是小打小闹。

  代王倚仗人多,赵王骑兵精锐。他兄弟二人之争,给京畿带来了实打实的兵祸。

  这兵祸不来自于北疆军。因北疆军纪律森严, 倒不曾扰民。山西卫军在编的,也尚有约束。真正造成了兵祸的,是山西卫军那些溃散之后避战不肯归队的散兵游勇。

  正如赵王所说, 卫军其实根本就是农夫。沿海的卫军尚可一战,像山西卫这种内陆卫军, 久无战事,平日里基本上就是屯田, 也就比普通农夫多了些训练而已。

  在北疆军眼里,没打过几场实战的军人, 都不算真正的军人。

  那日赵王偷袭,一战击溃代王六万大军, 许多人被吓得肝胆俱裂,宁可做逃兵也不愿意归队。

  只做了逃兵又吃什么喝什么?总不会天上掉下来。自来逃兵坐地为匪, 都再常见不过。都做了逃兵了,有家回不得,律令规定, 战时逃亡,杖刑一百。一百杖, 足以打死人了。既都这样了,再做些坏事,就也没什么了。

  人的恶性, 便是这样解锁的。

  京畿百姓便水深火热起来。北平都司诸卫也被张忠宣调拱卫京师,如今都在京城,本地反倒空虚, 叫这些散兵游勇钻了空子,祸害了许多百姓人家。

  京畿百姓不堪其苦,连河间府和真定府的百姓都纷纷奔逃京城,哭求庇护。

  阁老们十分恼怒。

  因京卫中,京城三大营乃是京城之本,是阁老们最后的手段,轻易不想动。便想调派天子亲军去扫荡逃兵,然而天子亲军都在牛贵手里,没有一个天子给牛贵下命令,谁都调不动。

  想让襄王帮忙,襄王拒绝了:“恐赵王弟和代王弟误会孤,变成三家乱战。”

  囿于交通运载的能力有限,襄王北上只带了四万人,比起代王还稍处于劣势,但并没有把赵王的一万人放在心上。

  在襄王和代王这两个养尊处优的贵人的心里,真的的确把打仗这件事的输赢简单地归结于人数多寡和粮草是否充足上。在真打起来之前,他们是万万想不到,赵王一万人硬生生能扛住代王的六万大军。

  襄王的心里,原只把代王当作真正的对手,可现在,赵王把他吓破了胆。

  因为北疆按编制,该有十万大军。赵王要是有办法捞钱,养个十二万到十五万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赵王手里有十好几万这样的精兵……襄王只这么一想,冷汗都下来了。私下里已经跟幕僚们达成了共识,不到万不得已不跟赵王刀兵相见。

  六月中旬,赵王的北疆军跑到襄王的湖广军这里“借”粮草,报上来,襄王都咬牙同意了:“借给他!”

  唯恐给赵王一个开打的借口。

  好在北疆军对湖广军没什么敌意,拿到了粮草就跑了,常喜才松了一口气。

  只襄王是个富户,赵王穷,打代王消耗又大,便时时跑到襄王这里来打秋风吃大户。搞得襄王又气又恼,还没办法。只能安慰自己:“给他粮草,是助他打赵雍。”

  襄王最不缺的就是粮草,他封了南北交通,使南方粮食不能北上。虽这些粮食也不算在他的手中,但粮食就在那里不会长脚跑掉,他若需要,不论是征是买,总之不会缺粮。

  北方却大不相同了,虽则走海路也可以往北方运粮,但有能力走海路的毕竟只是少数。这等同于掐着朝廷的脖子。阁老们已经为这个事纠缠了他好些天。他只哼哈着,就不松口。

  北平都指挥使和山东都指挥使这些天差不多都算是住在兵部了。

  京城有三大营,有天子亲军,诸王也进城了,虽则现在外面一直在打,只限于赵王和代王之间,其他诸藩王并没有参与。阁部觉得事情都还在掌控之下,且京城的兵已经太多了,京畿百姓现在最怕的就是见到当兵的。便想让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诸卫退归属地。

  北平都指挥使和山东都指挥使白跑一趟,一路靡费粮草不菲,不能亏空,找兵部讨要粮草。兵部不给,便不走。

  但兵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如今襄王掐断南北交通,今年的夏粮都过不来,北方全面缩紧,虽有内阁硬压着,如今市面粮价也已经涨了好几倍。手中有粮的,都扣着以备万一。

  便一直扯皮到六月底。

  如今京畿情况不好,内阁终于是批了条子,给了钱粮,着北平、山东诸卫各归其卫,沿路扫荡为祸京畿的散兵游勇。

  北平都指挥使和山东都指挥使拿到了钱粮,才终于肯拔营,调头回转。

  温家父子三人得知要回家了,都十分高兴。

  待在京城,若有仗可打,拼了性命挣个封妻荫子也不是不成。只现在这是啥?只看着别人打仗,他们闲得要发芽。

  且京城就在眼前,却进也进不去,干眼馋,更可气。

  他们初到京城的时候,赵王和代王就已经打起来了,那时京城大门已经关了,进出只能靠吊篮。

  直到后来,京畿百姓不堪兵祸之苦,纷纷向京城奔逃求庇护。阁老们观望着,觉得代王和赵王并无意祸害京城,便有人提议开城门放逃难的百姓进城。只襄王坚决不肯:“那两个打成这样,万一发了疯怎办?赵钧昨日才从我那里拖走了许多粮草,他要是觉得不够,打起京城富户的主意怎办?”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妥协,每日永定门开放一个时辰放百姓进出。

  这也是因为襄王的大军便驻扎在永定门外,也成为了一道屏障,不管是代王还是赵王,若突然发疯想杀进城,先得突破襄王四万大军的屏障。

  温松十分想进京城见识见识,奈何守卫京城的京卫营十分严厉,只许逃难的百姓进京,其他不管是诸王各部还是北平、山东诸卫的兵士,一律不许入城。

  温松只能望着京城高高的城墙兴叹。

  温柏给了他后脑一巴掌:“行了,以后总会有机会再来的。好容易能回家了,你不想媳妇?”

  “想啊!咋能不想!”提起媳妇温松就开心了,“咱平平安安回去,她们肯定都开心!”

  “那还啰嗦!收拾拔营了!”

  “收拾着哩!别老踢我!”

  京城之行虽没什么收获,但也没损失。最重要的是,父子三人平平安安,这就比什么都好。一路扫荡了些溃散逃兵,七月中旬,山东诸卫踏入了山东的地界。

  军驿站的守兵一看到他们便大叫:“回来了!”

  便有百姓闻讯而来,大哭:“可回来了啊!”

  都是本乡本土的,还以为是军士家人呢。卫军们还道:“别哭,咱都没事,去得晚了,诸王都入京了,咱也没捞着仗打,都平安回来了。”

  哪知道乡亲们大哭道:“你们怎么不早几天回来!海盗来了呀!”

  军士们的笑容僵住。

  且说四月下旬,山东都司收到京城发来的命令,召卫军拱卫京师,诸卫集合开拔。只登州卫、威海卫、灵山卫等几处沿海卫所还留了兵士驻守。除此之外的兵力基本抽调一空,山东腹地便是一种空虚的状态。

  温纬不在的情况下,温夫人也把百户所管理得井井有条。

  旁的百户夫人只管个家务事,只大家都知道,温百户的夫人是女中豪杰,下得厨房上得厅堂,一杆红缨枪舞起来,还能杀得盗匪胆破。

  她在军堡中,十分地有威望。温纬不在,也无人也生事。

  只到了五月底,杨氏忽然胸闷干呕。她是生过的人,自己心里有数,悄悄与温夫人说了。

  温夫人又惊又喜,忙叫黄妈妈把堡里郎中给喊了来,给杨氏切个脉,果然是滑脉之相,有喜了。

  温家如今还只有虎哥一个,这又要来一个,温夫人喜上眉梢,又与郎中说:“来都来了,与我二儿媳也切个脉。”

  汪氏听说杨氏又有喜,颇羡慕。她这个月也还没来月事,只她月事原就有些不准,又没其他什么征兆,便没往上面想。

  不想郎中切了脉,“噫”了一声。温夫人问:“怎了?”

  郎中说:“有些像,拿不准,若是,必是月份太小,超不过一个月。”

  温夫人原只是捎带手,不想切出了惊喜。

  倘若汪氏也有了,按郎中说的算算时间,则杨氏是温家兄弟从江州一回来就怀上了,汪氏则是山东卫军出发前才怀上,前后脚!

  郎中只道:“不准哩,不准哩,过些日子再看看。”

  郎中走家串户,见识多。为这怀没怀上的事,在许多家里便是一碗滋补的红糖水还是婆母迎面啐一口“不下蛋的母鸡”的区别。因此拿不准,他是不肯说准话的,以免得婆母到时候空欢喜,迁怒媳妇。

  温夫人怎能不懂,笑道:“有没有都没关系,切个平安脉就好。”

  汪氏闻言,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十来日,汪氏起身,丫头端来早饭。汪氏夹起一块小咸鱼,还没入口,先一阵恶心干呕。

  郎中再来切脉,给了准话:“有了。”

  两个儿媳同时有喜,温家双喜临门了。温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杨氏因着孕期反应大,温夫人已经不叫她管家,自己先接手了过来。如今两个儿媳都吐得跟什么似的,啥事也干不了了,温夫人上下操劳,毫无怨言,还开心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