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137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第一个是敏娟,她唉声叹气,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半天话,最后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说:“你说你吧,一直叫我怪羡慕的,嫁了个脑瓜子灵光的男人,对你好,还会赚钱,你肚皮也争气,儿女双全,怎么就为了他跟保姆那点事看不开呢?现在好了,你癔症了,这家全落狐狸精手里了,你亏不亏啊你。”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说:是啊,家是毁狐狸精手上了,可不是你说的那种“狐狸精”。

  我其实真想跟敏娟吐吐心里的苦水,但我不敢。

  算了,她一小老百姓,胆子比鸡尖也大不了多少,跟她说这个干嘛呢,连累人家。

  李双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偏偏就让我家给摊上了呢,真是命啊。

  第二个是长喜,拎了一堆礼物来,大包小包的。

  又让长喜破费了,我该跟他说声谢谢的,然而我没讲,我毕竟是个自杀过、脑子有问题的女人。

  我一直盯着门外看,小拓在外头跑来跑去,哇呜哇呜地学开火车——起初那几天,他还总是吵着闹着要妹妹,一个多月过去了,他渐渐不提这事了,我有时候看着他,会突然全身发冷。

  小孩子忘性太大了,会不会他就这么一直长大、永远忘了他还有个妹妹?

  长喜跟敏娟一样,也以为我是为了男人想不开,不过,他有几句话惊到我了,他说:“林姐,这男人不好,你就再找呗,你这么好,还怕没人要吗?你要不嫌弃,我,我就……”

  小拓的火车哇呜开了进来,长喜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这糊涂孩子,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偷偷存着这心思呢。

  我想劝他两句、让他别钻牛角尖,转念一想,这也就是年纪小、一时迷了心吧,年纪大点自然会过去的。再说了,我就要走了,日子一长,他也就忘了,总有好姑娘在前头等着他。

  他们哪需要我操心啊,我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这一走,未必是走到另一个城市,也许,就走去绝路,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回到由唐了。

  1998年3月9日/星期一/阴

  今天又做那个噩梦了,梦见到处去找心心,最后冲进李双秀的房间,看见她守着大锅捞骨头吃,捞着捞着,捞出一只汤汁淋漓的小红鞋。

  心心的小红鞋。

  惊醒之后,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心心会不会已经死了?她在给我托梦、让我别抱幻想了。

  李双秀一直以来,也许只是拿一个死人来威胁我,用一个死去的心心,牢牢拴住了还活着的我们。

  我的心应该狠一点,我是一个母亲,我不只有心心,还有小拓。

  如果心心救不回来,我至少得为小拓谋个活路。

  1998年6月21日/星期日/晴(夏至日)

  不知不觉,我就习惯当“李双秀”了。

  她成了我,陪着大山在外交友应酬,我成了她,待在家里照看小拓,身份就这么悄悄调转。

  我不吵不闹,也不抱怨,安安分分做事,我装着已经完全老实,有几次,甚至陪着笑问她,我这样的表现,能不能换我尽快见心心一面,或者,给我看一张心心的近照也好,我太想她了。

  每一次,她都轻描淡写地说:“再说吧。”

  半年了啊,我的心心没准已经长高了,但我看不到。

  我心里发抖,腿上发软,脸上还要装着一切如常,装着对她的“大度”感激涕零。

  不过,这种伪装和刻意的讨好是有效果的,这几个月来,她对我的戒心渐渐小了,出门办事,经常让我抱着小拓一起,大概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一个家庭妇女、女儿又被她控制,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已经认命当一个唯唯诺诺的小保姆了吧。

  我有一个计划。

  1998年7月2日/星期四/晴

  大山,这可能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了,如果我再也不回来,这日记就是我的遗物。如果我回来了,那就是我成功了。

  我觉得对李双秀这样的人,不应该抱有幻想,你越懦弱,她就越猖狂。她凭什么拿心心拿捏住我们全家?不能给她这个机会,她应该有报应。

  这些日子,你的工地赶进度,我陪着她去过几次,我注意到,她在工地间穿行,有固定的路径,而那些路径两边,楼都还是半建设中的,有些楼板,就堆在还没封墙的楼面上,堆得不算很规范,很多拿撬棍能挪得动。

  我在想,如果她从楼底下经过的时候,楼板从天而降、会发生什么事呢?

  上一次杀她,她没死,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如果她被落下的楼板砸成了肉酱呢?她还能活吗?

  家里进了豺狼,实在没人赶,我自己来吧。

  祝我成功。

  最不济,也请老天爷让我跟她同归于尽,给你和小拓,挣出一个没她的明天来。

  如果我失败了,再没有回来,那也是命了。

  你得把剩下的担子挑起来。

  记得找心心。

  哪怕女儿已经死了,也得把尸骨找回来,一个人死在陌生的地方,她会害怕的。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第八卷 】

第116章 ①

  开车到石河,花了约莫一天半的时间。

  炎拓对石河不算陌生,但经由石河进山林,还是第一次。

  邢深安排了两个人在入山口接应,一个是老熟人,山强,另一个没见过,二十来岁,叫孙理,他之前走过青壤,对路线熟悉。

  一回生,二回熟,山强笑嘻嘻跟炎拓打了招呼,又看聂九罗:“这位是?”

  他不知道聂九罗的存在,邢深没交代过。

  炎拓说:“我……女朋友,罗小姐。”

  山强哦了一声,有点纳闷为什么要带着这么个纤瘦娇弱的姑娘进去:“往里走很……辛苦啊,罗小姐是进去呢,还是在这头等?”

  炎拓:“一起进去。”

  山强懂了,这位罗小姐一定是有点本事的:前一天,余蓉带着雀茶同来,他也表示了惊讶,后来雀茶露了一手,他就闭嘴了。

  他相信能进山的,都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给两人介绍:“从这过去,原本要走两天的路,我们晚上不睡,能省半天多。深哥说,越早到越好,本身……林喜柔就已经抢在咱们前头了。”

  炎拓没问题,聂九罗也表示没异议。

  只要带上必备的行李就可以,基本可算是轻装,唯一的麻烦是陈福。

  这个烫手山芋,留在她那儿很久了,她想转交给邢深一并处理,是杀是剐是诱饵,让他决定好了。

  但一个装人的箱子,抬着走山路,那得多沉哪。

  因为陈福只是呆滞而非昏迷,山强突发奇想:“能赶着他走吗?”

  ***

  于是一行五个人,孙理带路,山强牵着被绑的陈福走中间,虽说在这山里不至于遇见别人,但为谨慎记,还是给陈福戴了个口罩。

  炎拓和聂九罗殿后。

  进山时是午后,日头渐走渐落,再加上很多时间要在密林里穿行——林子里本来就阴暗,越走就越是阴森。

  聂九罗心里瘆得慌,频频左顾右盼。

  炎拓注意到了,问她:“怎么了?”

  聂九罗说:“万一林喜柔在这儿埋伏了人,那可糟糕了。”

  炎拓看了看周围,也觉得心里没底,他叫住前头的山强:“林喜柔会不会已经掌握了这条路线,在路上埋伏我们?”

  他觉得不是没可能:蒋百川一行那么多人落在了林喜柔手里,但凡有一两个嘴巴不严的,这条路线说不定就暴露了。

  山强哈哈一笑:“你放心吧,我们进山之前,也担心过这个来着。不过过去十年,也才走了两三次青壤,这路线复杂得很,谁有那个本事把它记住?就连蒋叔亲自带队,也得主要靠地图呢。再说了,深哥那一拨已经进去了,昨天又走了余蓉那一拨,都平安无事。”

  这样啊,聂九罗略微放了心,又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炎拓:“我记得你提过,去年九月份林喜柔她们进过山?”

  炎拓点头:“不止去年,前年也进过,事实上,她好像每年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所以她才在石河有不止一处落脚点,甚至还知道南巴猴头这样的生僻地方。”

  聂九罗纳闷:“她的入口在矿坑,但她为什么老往石河一带的山里跑呢?”

  这话把炎拓给问住了,林喜柔曾经从这山里绑过人,他想当然地觉得,也许是在寻找血囊,人在山林里失踪了,不容易引起外界的注意。

  但这论点经不住推敲:二十来年,也就用了十几个血囊,平均一年都不到一个,犯得着兴师动众、每年都往山里跑?

  正想着,聂九罗忽然冒出一句:“她会不会就是在找金人门和缠头军呢?”

  炎拓觉得有这可能:林喜柔知道缠头军的传说,也曾近距离遭遇过,还失去了儿子,这么多年来,她其实有在找。

  只是,这山林太大了,时间跨度又太长,两拨人马,散落于时空轴的不同点位,从未相遇。

  ……

  聂九罗的体力,起初还跟得上,到后来就有些费劲了,炎拓先是牵着她走,后来就是挽着了,最大程度上给她借力,好在很快入了夜,天一旦黑下来,行进速度就慢了,于她也算变相休息。

  夜晚的山林极其可怕,风一吹,枝叶哗哗晃动,仿佛身前身后都是魑魅魍魉,手电光又弱又单薄,晃一晃都像在发抖。

  正走着,远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的长嚎,如鸮啼鬼啸,让人不寒而栗。

  深山里有野兽夜嚎,一点都不奇怪,而且听着距离很远,遇上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这声响起得太突兀了,瘆得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停步。

  山强咽了口唾沫,问孙理:“带枪了吧?”

  孙理说:“带了,包里还有杀虫剂和鞭炮。”

  杀虫剂是用来喷火的,鞭炮制造声响,用来驱逐野兽绰绰有余。

  山强定了心,有这几样东西,别说来头虎狼了,就是来只熊也对付得了,他习惯性一牵绳子:“走吧。”

  哪知绳子一绷,是陈福硬杵着没走,山强没提防,吃了这反作用力,脚下险些打了个趔趄。

  这一路上,陈福让停就停、让走就走,真比家养的狗还好使唤,虽说反应迟钝,但吃了山强几脚之后,也勉强能跟得上趟,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牵了不走的情况。

  山强有点来火:“呦,你特么……”

  话没说完,炎拓低声打断他:“注意点,他不对劲。”

  山强心头一凉,后半句话瞬间就咽了回去。

  是不对劲,原先,陈福是一副木愣愣失了魂、行尸走肉的模样,但现在,好像有点回神了,他眼珠子动得很厉害,脖子僵硬地忽左忽右,似乎是在急切地寻求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声长嚎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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