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38章

作者:尾鱼 标签: 三教九流 现代言情

  他越说越是伤心,说到最后,抹着眼呜咽起来。

  而聂九罗,早走得看不见了。

  ***

  回到酒店,聂九罗心头那股淤堵之感仍是挥之不去。

  倒不是因为詹敬瞎嚷嚷什么“关起来”、“杀了”,这种胡话,如风过耳,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她在意的是,一直以来,父母那鹣鲽情深、生死不渝的恩爱故事,忽然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那个詹敬,什么东西,形貌猥琐,性子怯懦,也配跟她的母亲扯上关系?

  真是堵心,她拿起手机,想玩两局末日围城的游戏转移注意力,点开页面才发现,阅后即焚的app上,有条新消息的红标。

  什么时候发的?光顾着鸡零狗碎的事了,居然没注意。

  聂九罗点开消息。

  ——聂二,八号之前,南巴猴头。

  这是下任务的节奏,但南巴猴头是什么鬼?不过沾了“南巴”两个字,这是又要去陕南?

  好在时间上还算宽裕,八号,还有近一周的时间。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聂九罗回了两个字:电联?

  ……

  蒋百川半个小时之后回了条:知道你想问什么,视频已经发你邮箱了,看了就明白,十分钟后我打你电话。

  居然还有视频,聂九罗马上登录邮箱,邮件是匿名发的,被系统归置到垃圾箱里去了。

  她点击播放。

  视频分两段,开场就在板牙,镜头晃得不行,拍视频的人跑得呼哧呼哧,显然是在追赶什么。

  很快,被追赶的那人入了镜,是马憨子,扛着一根拐杖,嘴里还哼歌呢。

  “我挑着担,你骑着马……”

  拍摄的人厉声问他:“马憨子,这不是瘸爹的拐杖吗,哪来的?”

  马憨子:“就车上扔下来的啊。”

  拍摄者厉声喝了句:“拿来我看看!”

  马憨子心有不服,悻悻把拐杖递了过来。

  然后是拐杖的特写,用了很久的水曲柳木单拐,垫腋处包了块旧羊皮,扶手常攥的地方被磨得油光水滑。

  第二段是在室内拍的,马憨子拘谨而又老实地并腿坐着,两只手端正摆在膝盖上,正坦白从宽。

  “就侵略者的车子开过来,我去拦截,车门一开,他们就把拐杖扔下来了。还让我通知村子……”

  拍摄者:“通知村子什么?”

  “说八号那天,皇军要跟八路聊聊……”

  拍摄者没好气:“你少在这戏精!原话是什么?一个字都不能差!”

  马憨子很是不满,哼唧了一会之后才哑着嗓子,一副凶声凶气的语调:“傻子!拐杖拿去,有人问你就说,八号来南巴猴头领瘸子。”

  然后又演自己,一脸茫然:“什么猴头?孙悟空啊?”

  末了还客串了一把车子远去的声效:“呜呜……”

  最后两手一摊,意思是:没了,一个字都没差。

  视频就到这里。

  聂九罗不觉失笑,难怪马憨子一开头唱起了改词的《西游记》,原来是被“猴头”两个字勾起来的。

  马憨子也算是自己人,他爸死得早,当妈的辛苦把他拉扯大,然而七岁头上发了场高烧,他妈没当回事,翻出袋过期的感冒药给他喝了,又让他盖厚被子捂汗,一捂两捂,病是好了,脑壳也捂坏了。

  这下没活头了,当妈的痛哭一场之后,跑了。

  马憨子就此成了吃百家饭的村养娃,且知恩图报,矢志守护板牙,一年到头为了板牙打各种各样的对外战争,不过这人的脑袋不算坏得很厉害的,偶尔传个话说个事,倒也像模像样。

  邢深来找她那天,说起过“瘸爹失踪了”,看来,对方没能从瘸爹嘴里掏到什么,要借手上有人质这事发挥一把,约在八号、“南巴猴头”。

  怪不得要她过去,这种事,是得有刀镇场。

  炎拓会去吗?要是再遇到,又能揍他了?

  聂九罗有点兴奋。

  其实她对打人这事没瘾,但所谓“棋逢对手”,就总想分出高下,人说三局定胜负,目前过了两局,打平,她靠突袭和针剂放倒他,他靠突袭和溺水放倒她,都不算纯靠实力的对碰。

  更何况,上次负的是她,那种扳回一局的欲望就更炽。

  她已经为自己的胜利设想出了完美的ending,她要把炎拓死死踏翻在地,踏得无反击之力,然后掏出那枚冒充过炸弹的卡扣,对他说:“我也不为难你,吃下去吧,吃了就放你走。”

  语气要柔和,姿态要好看,气场要碾压。

  太完美了,就差一场胜利了。

  ……

  心猿意马的辰光过得可真快,十分钟只是一晃眼,蒋百川的电话已经过来了。

  聂九罗问他:“南巴猴头是什么地方?”

  蒋百川给她粗略解释了一下,这是老山林人对秦巴山腹地山头的命名,因为秦巴山地不是一座山头,而是大大小小绵延百里的山岭,现代科学考察的命名法比较死板,就是“1号”、“2号”,但以前的命名就很生活化和生动,都是依形状命名的,什么“南巴猴头”、“南巴鱼嘴”、“南巴鳄摆尾”。

  南巴猴头就是秦巴山林深处的一座山头,看来对方对秦巴山地并不陌生。

  聂九罗说:“真要去啊?那种地方,听起来跟赴鸿门宴似的。”

  蒋百川无奈地笑:“比鸿门宴还不如呢,去鸿门宴,至少还有口吃的,去那,你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

  聂九罗:“那还去?”

  蒋百川说:“瘸爹是老人了,多少年的老伙计,同伴遇险了,能不救?九一年,第一次走青壤,大家喝了酒、发了誓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聂九罗没吭声,这旧事,她听蒋百川说过。

  简言之就是,个人和家族的运道,是跟时代和国运连在一起的,所谓国泰才能民安,解放前的百十年,国家遭难,小老百姓朝不保夕的,饭都吃不饱了,哪还有那个人力精力“走青壤”啊,解放后又是破四旧又是搞运动,青壤之说,更是没人提了。

  蒋百川生于六十年代中后期,那年月,教育是铁定给耽误了,当然,他自己也不重视,觉得猎户嘛,靠山吃饭,一门手艺管到老。

  不止是他,他身边的一群大小朋友,也都这么认为。

  然而有些行当能在新时代焕发新生,有些行当,是注定要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了,一九八八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修订通过,一九八九年三月一日正式施行。

  忽然间,野生动物要保护了,资源属于国家所有了,私自打猎牟利是违法的了。

  蒋百川傻眼了,他周围那群“读书无用论”、除了打猎半点技能都没的朋友,也傻眼了。

  瘸爹更是唉声叹气:华嫂子的爹娘本就嫌弃他没个上台面的工作,现在好了,连上不了台面的碗都端翻了。

  有人提议“管他娘的”,保护法在北京,老林在身边,这头打猎,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知道,蒋百川觉得不可行,违法是要坐牢的,而且法律只会越来越完善、施行的力度也只会越来越大。

  斟酌再三,蒋百川说:“咱们走一趟青壤吧。”

第37章 ⑥

  现在想起来,蒋百川还无限感慨:那一年,可真是生瓜蛋子走青壤,刀家的耍不好刀,狗家的运不好鼻子,全村秘密知会了一圈,只不到二十号人愿意豁出去一试,临时培训是靠上了年纪的老人回忆和祖上留下来的、文GE时没被烧的一些手写本。

  他说:“瘸爹是元老,没消息没法救也就算了,现在有音了,要是不管不问,像话吗,搁其它人看了也心寒啊。再说了,这决定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也问过邢深他们的意见。”

  这不是救不救瘸爹的问题,这事的本质是救不救同伴,每个人都是“同伴”,都可能面临同样的困境,现在投了瘸爹一票,就等于投了未来可能落难的自己一票。

  聂九罗:“那我是……到哪里?板牙还是石河县?”

  “先到石河吧,具体的我晚点再联系你。”

  聂九罗嗯了一声,行将挂电话时,忽然心中一动:“蒋叔?”

  蒋百川:“啊?”

  “当年我妈在青壤出事,你亲眼看到的?”

  蒋百川一愣:“怎么问起这个了?”

  然后说:“看见了,被地枭撕咬着拖走了,血拖了一路,我们跑不过畜生,没追上,后来只找回一只鞋。你爸差点发了疯,要不是几个人摁住他,直接往黑白涧冲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聂九罗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

  雀茶一个人打车回了别墅。

  原本,她是和大头他们一起回的,车进市里的时候,蒋百川打电话来说,地下室太小、已经不适合孙周了,要给他换个地儿。

  而换的地方,显然不方便让她知道,于是车子靠边,放下孤零零一个她。

  雀茶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多稀罕参与,而是这种“用得着时是宝,用不着时当草”的感觉,可真特么艹蛋。

  走近别墅,无意间抬头,看到楼顶上站了个人。

  邢深?

  她离开的时候,老刀也驱车带邢深离开了,她还以为再见无期了呢。

  雀茶那阴恹恹的心情一下子被点亮了,仰头冲着他喊:“邢深,你往里站点啊,别掉下来!”

  邢深低头看,还微微把墨镜抬起了一些、以避免镜片颜色干扰。

  他看到楼下人形的柔光,有着线条婀娜的轮廓,从声音里,他听出这是雀茶,她的光是有颜色的,浅淡的雀色,很容易让人想起“黄昏雀色时”这句话。

  他头一次看到这句话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查了书典也查不到,于是想当然的意会,雀色,就是柔和浅淡的黄昏色。

  黄昏雀色,很淡的温暖和宁静。

  阿罗不一样,阿罗是月白色,很多人认为月白就是白,其实是一种很淡的蓝,离得很远的冷月亮上带的那种若隐若现的蓝——阿罗就是那轮冷月亮,高高挂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身后传来蹬蹬的脚步声,雀茶已经一口气冲上来了:“邢深你……你,往后退两步,边上没栏杆的,你你……别往前了,老刀呢,老刀没看着你啊?”

  邢深失笑,雀色的柔光里,肢体的动作笨拙又紧张,这就是手足无措了吧。

  他说:“我没关系。”

  雀茶胆战心惊:“你还是下来吧,这顶上没栏杆的!一吹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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