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很少见他这么郑重其事,林喜柔心中咯噔一声:“你说。”
“这么多年了,我从来不问,你也不说,其实你也明白,我不问,不代表心里没想法,对吧?我只是想等哪一天,你主动跟我说。”
林喜柔笑。
炎拓说:“可是怎么等都等不到,我今天索性就明说了,林姨,你真的不考虑帮我……变成像你们一样吗?”
林喜柔一点都不意外,熊黑曾经当笑话一样,跟她提过这事,她也觉得,炎拓最可能生出的,就是这心思了。
她斟酌了一下:“没办法,真没办法。小拓,你就过普通人的日子,不开心吗?你不缺钱,有事林姨会帮你解决,喜欢什么姑娘就去追,你完全可以过得比这世上99%的人都开心快活,何必自寻烦恼呢?”
炎拓说了句:“但我会因为意外受伤、会残、会老,林姨,将来某一天,我已经老掉牙了,你还是这么年轻,你把我从那么小带大,真的就忍心……看着我老死吗?”
林喜柔苦笑:“你这孩子,正是大好年华,怎么一下子就想到‘老死’、操心那么远的事?”
又说:“这几年,我眼看着你努力想帮忙,也听熊黑提起过,知道你的心思,所以过家家样,会安排你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在林姨心里,你是绝不该掺和进来的,上次你受了伤,我已经后悔了。”
她缩回手去:“小拓啊,正好借这个机会,林姨把话给你挑明了:真没办法,这是血缘的事儿,你死了这条心吧。以后,你只管过自己的快活日子,我这头的事,跟你没关系。”
炎拓也慢慢缩回手:“林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林喜柔说:“这是个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待会你过去见蒋百川,出完气之后,事情就算了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炎拓也不好再坚持,他靠回椅背,满脸沮丧失望,一小半是真的,一大半是装的。
不过,他知道林喜柔的底线在哪了:“这是个秘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看来,即便一门心思效忠,得到了十足的信任,也得不到真相。
“夸父后人,逐日一脉”是什么意思呢?一定不是指“夸父逐日”这个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
母亲的日记里,提到过“七指夸父”的故事。
那个故事怎么说来着?
——夸父要把太阳给大家带回来,但后来,他体力不支,倒了下去。不过他不甘心,用手往前扒,爬也要爬向太阳。到末了,扒秃了三根手指头,只剩下七根……
难道夸父是地枭的先祖?可按照地枭的特点,脑袋没了都能从脖腔子里再拱出来一个,没了三根手指头又算得了什么,何必特意强调?
林喜柔察觉到了炎拓的恍惚:“小拓?”
炎拓回过神来,拿话遮掩:“对了林姨,有个好消息。我跟林伶谈过了,这丫头,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现在,她也觉得,吕现这个人是不错,愿意接触。”
林喜柔的脸庞都亮了:“真的?”
炎拓点头:“就是……吕现这人,我比较了解,他是个颜控。”
林喜柔笑着打断他:“没事,都好办。”
其实呢,事情怎么办都是办,只不过她不喜欢勉强,就希望顺顺利利的,这样心里舒服。
第65章 ④
和林喜柔聊完,熊黑恰好也忙清了狗牙那头的事,过来领炎拓去见蒋百川。
在熊黑面前,炎拓“发挥”起来就要自如很多了,一路耷拉着脑袋,长吁短叹,最后索性往边墙上一靠,悻悻蹲了下去。
熊黑莫名其妙:“你怎么了?马上就要报仇、揍那孙子了,这什么表情?”
炎拓说:“我跟林姨明说了,林姨让我死了这条心。”
熊黑想了会,懂了,看炎拓时,觉得可怜又可笑,他走过来,也在炎拓身边蹲下,还递烟给他:“来一根?”
炎拓摇头。
熊黑自己点着了,慢慢吞云吐雾。
炎拓斜乜了眼,看他的腕上凸起的青筋:“跟我说是因为血缘,熊哥,我血缘差在哪了?”
熊黑唾了句:“真特么看人家的就是好的。”
说着转头看炎拓:“你说你,既有钱,又有命花,不趁着好时候好好享受,非受苦受罪的,要往我们这里凑,图什么呢?”
炎拓笑笑:“熊哥,你这就不懂了,都是这山望那山高,没钱的求有钱,没命的求康健,有钱有命的,就要求平安、求命长了——要是没办法也就算了,偏偏让我知道有,我能不往这使劲吗?使了半天,又告诉我没戏……”
说着,凑近熊黑,压低声音:“熊哥,我真没戏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林喜柔的嘴是密不透风,但熊黑脑子里肉多、挤占了脑细胞的生存空间,经常能漏个一句半句——线索这种事,一两个字也是好的,反正目前他为地枭画的拼图也还不全,多一块是一块。
熊黑说:“嗐,炎拓啊,我问你,你想平安、想命长,还不是为了纵情享受吗,对吧?
没错啊,炎拓点头。
“那如果让你再也享受不到了,连特么日头都见不着,要平安命长,还有什么意思呢,对吧?”
说着拍了拍炎拓的背,就势站起了身:“走吧,趁着心情不好,拿那孙子出出气。”
***
炎拓事先已经知道,蒋百川的状态是“伤不让医、饭不让吃、水不让喝”,但即便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跨进门时,还是被一股恶臭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蒋百川被关的地方,跟关狗牙的那间类似,外头看是培植室,得通过暗门进来:这种暗室面积小、不设通风管道,即便是普通人关进去都会闷味,何况是一个受了伤且伤口腐烂,拉撒还都在屋里的人。
炎拓没熬住,迅速关门退了出来,接连睁眨了几下眼睛——暗室里没开灯,回想起来,他只看到了卧趴在狼藉中的、脏兮兮的一团,依稀有个人样,其它的,什么都没看清。
熊黑在外头嘿嘿笑:“怎么样,是不是挺解气的?”
炎拓说:“好像死了啊?”
死了?熊黑吓了一跳:“不可能,早上看还动弹呢。”
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头到底不放心,拿了根松土的草叉在手上,掩着鼻子进去捅了捅人,又退回来:“没死,吓我一跳。”
看来,蒋百川确实还有用,一时半会的没性命之忧,炎拓拿手虚掩住鼻子:“熊哥,帮找个口罩来。”
熊黑没明白:“啊?”
“太臭了,这让我怎么进去?万一揍着揍着,把自己揍吐了呢?”
熊黑冲他翻了个白眼:“破事可真多。”
觑着熊黑出了培植室的门,炎拓一把推开暗门进去,摸索着打开灯,趋前一步蹲下身子,忍着反胃去推蒋百川的肩膀:“蒋百川?”
蒋百川的身子挪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以前,蒋百川是个不太有年龄感的人,这倒不是他长得显年轻,而是因为优渥的生活打底,精气神足、又注重粉饰保养,但这几天,一切外在的支撑都没了,身体又遭受折磨,仿佛只是一夜之间,“老态”这个词儿,就爬满了全身,比之实际年龄,看上去大了十几岁也不止。
他眯缝着眼睛,眼底一片浑浊:“啊?”
炎拓说了句:“你要想少受点罪,就装死,越是看上去要死了越好。”
蒋百川愣愣地看他,渐渐地,有点认出他来了:“你是那个……那个?”
正说着,外头门响,炎拓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惨叫总会吧,叫得越惨越好。”
语毕迅速起身,一脚踢在蒋百川肚子上,厉声吼了句:“去你妈的。”
骂得挺狠,下脚其实不算重,蒋百川起初都没回过味来,顿了两秒才抱住肚子,痛苦地嘶声哑叫,又挣扎着往墙角爬。
外头的脚步声急促起来,很快,熊黑探进头来,递口罩的同时嘱咐他:“意思意思行了啊,别打死了。”
炎拓一把扯过熊黑手上的口罩,一副老子凶起来连你也打的模样,斜吊了眼看熊黑,眉间眼梢尽是戾气:“这还不都是你们,把人弄半死不活的,我这打都不敢下重手。”
又不耐烦地冲他勾手:“给根烟,还有火机,这味大的。”
熊黑递了给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炎拓一脚就把门给踢撞上了。
***
暗室很小,门这一撞,似乎带得整个屋子都颤了一颤。
炎拓点着了烟,权当熏香,在身周晃了几下,让烟气袅袅荡开,然后俯下身子,看向门底缝处,紧接着抬眼看缩坐在屋角发愣的蒋百川,以口型示意他:叫啊。
蒋百川会意,又是一声张皇的痛呼,还带发颤的尾音,一再求告:“别……别打了……”
门外,贴门上听声的熊黑觉得甚是满意:炎拓这小子,翻起脸来,还是挺带劲的。
他叩了叩门:“炎拓,十分钟啊。”
炎拓闷哼了一声,看着门底缝处那两团暗影没了,又听到外间门响,才暗松一口气,起身走到蒋百川身边,烟头掉转,那意思是:抽吗?
蒋百川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哆嗦着伸手接了,塞进嘴里,贪婪猛吸了一大口,慢慢吐出。
再然后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炎拓。
这些日子,炎拓算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对他释放些许善意的了,但为什么呢?
炎拓说:“有一位聂小姐……”
蒋百川浑身一震,一口烟忘了吐,硬生生给吞了。
“你如果想传话给她,我可以帮忙转达。”
蒋百川僵了一会,才意识到呛气了,连咳了好几声,镇定下来之后,才沙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怪不得……”
炎拓竖起食指,轻挨唇边。
蒋百川咽了口唾沫,没再说话,只是抖抖索索着,嘬着烟头猛抽。
怪不得,怪不得炎拓逃走之后,华嫂子被烧、瘸爹被绑,聂九罗这个本该最先被波及的,却一直太平安稳。
炎拓这人是什么立场?是伥鬼吗?说这些话,是来诈他吗?自己是该搭腔、还是不搭腔呢?
蒋百川紧张极了。
他的这些心思,炎拓都猜得到:“我是什么人,跟你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能见到她,也能帮你带话,就可以了。带不带随便你,十分钟很短,自己掂量。就一次机会,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蒋百川的脑子迅速转着念。
——炎拓确实能见到聂九罗,他一早就知道她。
——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但也许……可以让他带话,因为他如果跟林喜柔那些人是一伙的,聂九罗早出事了。
——自己被抓时,完全一头雾水,相信邢深他们也稀里糊涂。如今他被刑讯过几次了,有了大致的推测,得让剩下的人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蒋百川嗫嚅着抬起了头。
***
当晚,炎拓在农场留宿,一是因为实在没必要当天就往回赶,二是狗牙的事还没尘埃落定,舌头受伤,只是不便说话,而不是不能说话——风险还没过去,今晚十二点,才是真正的坎。
农场专门有栋两层小楼用于留客,因为林喜柔常来住的关系,设施设备比起酒店也不遑多让——一楼是餐厅、阅览室、健身房和酒水室,二楼的房间全部用于住宿。
炎拓注意到,一开始,只有李月英因为身体不好在房间里歇息,其它人都在外头忙,但九点钟过后,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进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因为隔着墙都能听到管道运行的水声。
他待在屋里,把电视音量调大,试图让人觉得,于他而言,这只是个平常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