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笛野
沈冽面色寡淡,将衬衣袖口整齐挽到小臂中间,才抬头看她,反问:“我为什么要闹别扭?”
语气极淡,却依然极有礼貌。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梁皙心里吐槽一句,莫名有点烦躁,又有点束手无策,她从来没有解决此类问题的经验,以前那些“男朋友们”,哪个不是对她千依百顺。
她稍抬下巴,双手抱臂,拿着姿态问他:“你喜欢表吗?我给你买块表吧。”
“……”
沈冽看着她没说话。
梁皙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不然,你喜欢画吗?我给你买幅画也行。”
她维持着公主高贵人设,偷眼看过去,发现沈冽压根没在看她,他低头拿着手机划拉不停,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难搞,钱都搞不定。
正头大着,肚子此时此刻又不争气的发出一声喧天巨响,更可怕的是,梁皙还双手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肚子,反应相当“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冽收起手机,闻声抬头,看向她的肚子。
梁皙用包挡住小腹,也挡住他的视线。
如果可以,她真想说,“没想到吧,仙女也会肚子饿呢”。
沉默间,梁皙自暴自弃将包一甩,坐进沙发里,理不直气也壮的瞪着沈冽,声音拔高两个调,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
“就是我肚子在叫,怎么了,我就是饿了!早饭就吃了两片吐司,中午也没什么胃口吃饭,随便应付了两口,想晚上吃点什么,你还跟我闹情绪,我能不饿吗!我又不是铁打的!”
她气咻咻的,一口气不带停说了一通,然后又捂着肚子蔫了下去,被饿瘪了。
沈冽看向沙发时,某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正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她没说话,紧绷着的脸却已经把她所有的话都展露在脸上——
本公主现在花费所有精力才勉强撑起这副架子,别说话,没空搭理你。
她刚刚那段长篇大论在他脑海中又重播一遍,沈冽看着梁皙,梁皙一动不动,两人对峙似的过了半晌。
最终,沈冽无声叹了口气,弯腰拿起桌上的钥匙:“走吧,去吃晚饭。”
听到吃饭,梁皙双眼放光一秒,噌地起身,又惊觉不对,换上一张淡淡然的脸,理理头发,又拍拍裙子,起腔拿调说:“其实我都不是很饿了,不过既然你想吃,那就现在去吃吧。”
——现在是你想吃,可不是我想吃哦。
沈冽落后两步,看着她的背影,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
餐厅是梁皙选的君悦国际,一上车,她理所当然坐上副驾驶,让沈冽开车,心安理得享受别人为她服务。
不得不说,假正经车技倒是不假,一路平平稳稳,梁皙头一点点往旁边歪,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睡着。
下车时,她没忍住问沈冽:“兼职吗?我司机,月薪过万,包五险一金。”
喜提沈冽一个“你还没睡清醒?”的眼神。
梁皙嘁一声,抱胸跟在他身后,这人也忒不解风情。她小声叭叭:“重点是月薪过万吗?重点是当我司机能天天看到我好不好,蠢死了。”
两个人吃饭,梁皙点了四菜一汤,吃不完是肯定的,但谁让她都想尝尝呢,只能对不起国家光盘行动了。
上菜时,贵宾包厢的服务员认识梁皙,自觉将那道松鼠桂鱼摆在最中间,尊享C位。
好巧不巧,梁皙一抬头就对上那双死鱼眼,灯光下,它眼里似乎还闪着一丝诡异的光,她一怔,莫名想起了她那位每天聊三句都嫌膈应得慌的未婚夫。
梁皙皱眉,指着那道松鼠桂鱼往旁边划:“挪过去一点。”
服务员应声将瓷碟挪了位置,所有菜中离梁皙最远的位置。
沈冽挑眉看过去,见梁皙眉间夹着一丝厌烦,这不是她最喜欢的菜吗?他没明白她又在搞哪出。
梁皙向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国宴大厨亲自掌勺都能被她挑出大堆毛病来,尤其是今儿那道松鼠桂鱼,她怎么吃怎么不对味。
甚至还没忍住问服务员:“你们这主厨换了?”
服务员摇头,告诉梁皙还是以前那位。
每道菜尝了两三口,梁皙最后一筷子决定留给松鼠桂鱼,好像变味了,又好像没变,怎么吃怎么不得劲。
托着下巴沉思半天,梁皙终于想明白,可能不是鱼的问题,是她的问题。
她叹了口气。
沈冽没觉得这道松鼠桂鱼和他上次跟赵择予来吃时有任何不同,听到身旁的唉声叹气,他喝了口水,放下筷子,问:“怎么?”
梁皙看他一眼又回头,两人视线相对不过一秒,她兴致不高的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嗔怪,像是在无声怪他——
我都不高兴这么久了,你怎么才来问。
她没发现自己这点异样情绪,沈冽却微怔了怔。
只听梁皙说:“鱼没问题,是我对它戴了有色眼镜。”
她又转头看向沈冽,皱着脸面露厌恶,说:“因为前段时间有个我很讨厌的人,给我发了一张他吃松鼠桂鱼的照片,搞得我现在一看到鱼就想到他,吃饭都不香了。”
今日份讨厌未婚夫达成。
她说话时,沈冽正慢条斯理将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那天发给梁皙那张松鼠桂鱼的照片还存在手机里,他忽然没了胃口,鱼肉鲜美,却味同嚼蜡。
为什么自己没有在第一次见面就把身份告诉她?
沈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场假面游戏他有点腻了。
旁边,梁皙吃着生菜,面上优雅和心里抓狂成为两个极端。
她刚刚为什么要突然说起狗屁未婚夫,万一假正经待会问她那个人是谁怎么办?直接说未婚夫吗?
老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蠢死了,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两人各怀心事,包厢内一时静默。
“呲”一声,是椅角跟瓷砖摩擦发出的声响。
沈冽起身,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梁皙心底松一口气,面上不露分毫,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去吧。”
-
从洗手间出来,沈冽没回包厢,而是转到露台,坐进藤椅里,看着表掐时间。
他把手机丢在餐桌上,让助理在十分钟内不停给他打电话,一直打到被接通,然后马上挂断电话。
这时候手机页面还停在微信上,梁皙如果拿到,就能看到梁赫就在他的最近联系人里,再点进去,就会知道,他就是沈冽。
亦或者,梁皙直接点开“我”,就会发现,他的微信就是“沈冽”。
事情已经发生,如果直接告诉梁皙真相,梁皙肯定会觉得自己被耍了,然后立马跟他断绝任何可能性,即便结婚,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如果给她线索,让她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发现的,结果就还会有转圜余地。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兜兜转转绕这弯子要这“余地”做什么。
反正和她结婚,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这“余地”对他来说,有没有都无所谓。
所谓“目的”,事情原因其实是半年前梁赫去美国出差,两人吃了顿饭,席间听梁赫无意间透露,有准备跟国内最大建材制造商余家联姻的意向。
余家虽盛,但比起沈家还是略逊一筹。
同在海外留学,华人圈就这么大,沈冽跟余家长子余成渊当然认识。
余成渊人前惯会装样,实则能力平平。身边女人没有,男人倒是有一大堆,还经常听说参加各种淫/乱派对,在圈子里风评极差。
但沈冽不是慈善家,没有拿婚姻做慈善,来救人于水火的爱好。他从中插手,最终促成梁、沈两家联姻,还得牵涉到另外一件往事。
那是沈冽小学毕业的暑假,那时候沈家已经从海城搬进江城富人区,他母亲就是在那年春天,伴随着花开,撒手病逝。
还未适应新环境的小沈冽,被现实按头面对母亲去世、父亲原来早已出轨女秘书这一现实,愈发孤僻。
上完补习班回来,小沈冽不想回家,因为家里没人,爸爸这段时间一直住在秘书家。
但他也不知道去哪,小区的同龄人都不喜欢和他玩儿,他一向独来独往。
他晃啊晃,晃到一片树荫下,看到□□层垫子叠在草坪上,上头坐着个身穿公主裙、头戴钻石王冠的小女孩,她小脸皱成一团,拍着垫子,还在嫌弃不够柔软舒适。小沈冽嗤了声,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豌豆公主。
他知道她,梁皙,大家都背地里阴阳怪气叫她梁公主,因为她不管看谁都高高在上的,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
不过对这些颇有敌意的言辞,小梁皙向来置之不理。
他对她说不上讨厌,但也没什么好感。
但在此刻,小沈冽忽然觉得,她没那么讨厌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俩太像,都是母亲病逝,就连病逝时间也前后脚没差多久,父亲又在外面有了别人。
她比他小两岁,他还在难过里走不出来,她却已经能够很开心了。
小梁皙知道面前这个白衣黑裤的男孩,但仅仅知道他姓沈,具体叫什么说不上来,还有就是,他妈妈和她妈妈去世时间差不多。
站在九层垫子上,小梁皙堪堪能够跟他平视,但架势上她却像是居高临下。
她用一种“你很荣幸,被本公主邀请”的语气问小沈冽要不要上来跟她一起坐着。
那年小沈冽12岁,小梁皙10岁,两人一起躺在垫子上,小沈冽双手枕着脑袋,小梁皙双手交叠搭在腹部,两人一起望着天空发呆。
沉默良久后,小沈冽说:“如果我能变成你,就会开心不少吧。”
小梁皙年纪虽小,说起人来却一套一套的,有理有据:“为什么要变成我,你才会开心?如果你一直这样想,那你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哦,因为你永远不可能是我。”
说着,梁小公主露出个骄傲的笑,两只圆亮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就是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过罢,敛住笑,她还不忘训比她大两岁的小沈冽:“你就是不想让自己开心,才找这么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借口的吧。”
“……”
“喂,有人跟你说过,你说话很讨厌吗?”
小沈冽语气里有点被拆穿后的难堪和气急败坏。
小梁皙转头看他,小脸皱着:“有人说过我很讨厌,但没人当着我的面‘跟我’说过我很讨厌,你是第一个,你也很讨厌。”
小梁皙头撇向右边,小沈冽头撇向左边,两人谁也不理谁。
最后,小沈冽先挪着脑袋,偷偷看她,只看到了个后脑勺。
他知道是自己不对,却又拉不下面子,憋了半晌,闷闷说:“别讨厌我,我不喜欢别人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