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雪芥
“好。”
他没有勉强,将车子按照原计划开回了他在西川独居的公寓。
里面的陈设居然和花都相差无几,一瞬间让姜蝶错觉以为自己穿越回了花都。
这让姜蝶联想到了他那件存放在衣柜里的西装。
“我问你哦。”两人面对面吃着饭,姜蝶状做不经意地提起,“我送你的那件衣服,怎么会在你那里呢?那件衣服明明当时被我弄丢了。”
蒋阎一愣,反应过?来:“……你看到了?”
“我看到字条了,就是我买给你的那件,我以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蒋阎咀嚼的速度变慢,似乎随之陷入回忆。
“其实那天你断片后我带你回来,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你口袋里的票据了。”他缓慢地说,“但当时我以为是你给自己买的衣服,一看你衣服又不在手上,就猜你落在店里了。那么贵你肯定要?心疼,我就又开车回了店去找。”
“当时店门已经关了,我想会不会是卢靖雯他们帮你拿了,就打算回来。结果车子开过?后巷时,我看到了店员正在扔垃圾。”
姜蝶瞪大眼,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上心头。
“你不会……去翻垃圾箱了吧?”
蒋阎的神情有一种被说中的尴尬。
“我怕他们以为是你不要?的东西,万一真的扔进垃圾箱,明天垃圾车一拉走就真的找不到了。所?以就下车看了看。”
他把?翻垃圾箱这回事说得还挺优雅。
“后来果然在里面看见了春尾衣良的袋子?。”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然后我打?开盖子?,在里面看见了那件衣服。”
虽然外包装被食物残渣泼得乱七八糟,但那依然是他迄今看到过的,最漂亮的一件衣服:一件深蓝色的男式丝绒西装,胸口还别一枚银色胸针,独属春尾衣良的标志Logo。
姜蝶随着他的话,忍不住脑补出蒋阎一边皱眉头一边灰头土脸地捡垃圾,结果捡到垃圾脸色一变开始傻笑的可爱画面。
她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嘟囔:“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把?衣服送去干洗了,想直接穿上给你一个惊喜。”他的笑意微敛,“后来……如果告诉你衣服还在,恐怕你只会要?回去扔掉。”
“那确实。”姜蝶故作轻松地笑笑,不想让气氛显得有些悲伤,她提起了当年的那第二件礼物,“那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知道自己给你的礼物弄丢了之?后,我又想准备什么?给你吗?”
蒋阎被吊起胃口。
“什么??”
“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蒋阎依言撑起身,探过大半餐桌。
姜蝶的耳垂微微泛红,非常小声地在他凑过?来的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说完,火速把?筷子一搁,恢复正常声调嚷着我吃饱了,拉起行李就要?跑。
蒋阎维持着探身的姿势怔了几秒,慢慢直起身,看着她扑愣的背影,喉间滚动了一下。
“姜蝶。”
他快速地喊着她的名字,如下了一道定身符。
姜蝶回过?头,脸颊红红又故作镇定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笑了一下,那笑的意味透着明知故问的无奈。
“没什么?。”他说,“你吃饱了,我还没吃饱,再让我吃一会儿?”
……这个人真是逮着他自己的弱点使劲薅她。
姜蝶撇嘴:“行吧,那我再等一会儿。”
她放下行李,又感觉不好意思地走进他的书房,总之,直觉告诉她现在不应该和他呆在一个客厅。相比之?下,书房是最安全的场所。
里面的摆设乏善可陈,她不敢乱动他桌上的文件,坐在软皮的椅子?上刷手机。余光却好奇地瞥着一旁的保险柜。
这个东西也太有存在感了,无法不让人好奇里头装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宝贝。
蒋阎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门口,冷不丁出声:“密码是0101。”
姜蝶被吓了一跳,闻言吓得直拍胸口。
“什么?……”她回过?神,“你刚才报的是保险箱的密码?”
他点头。
“这密码会不会太简单了一点?”姜蝶担忧,“你就不怕被偷?”
“他们偷不走,也不会想要偷的。”
“如果是不值钱的东西,干嘛要?放进这里,障眼法吗?”
“当然不是,放进这里就是因为珍贵。”
“那这样说很矛盾啊。”
蒋阎犹豫了一下,走过来,按下密码打?开。
咔哒一下,保险箱开了,空荡荡的盒子?里只装着几样东西。
待姜蝶看清那些具体是什么?之?后,发觉他说得没错,没有哪个小偷会想偷一本胡编乱造纸页都发黄的初中同学录,还有抽掉两个小人之后空了一半的月球微缩。
除此之?外,还有两张音乐节的门票,两张汽车影院的电影票,四张往返巴黎的飞机票。票据的纸张有些陈旧了,可边角平整,保存得非常完好。
在他们走失的时光里,一直有人在原地没走,如同?城池陷落后潦倒的君王,还固守在城墙之?巅,将仅剩证明过这座繁华都市的一砖一瓦抱在怀中。
天地不仁,总会攻陷一个人的一生,可它也仁慈,没有完全断人生路,好歹留有一种名为爱的粘合剂。
只是能找到它的人少之?又少。
庆幸的是,他们都最终找到了。
姜蝶的鼻腔发酸,指着自己亲手做的微缩模型:“那两个小人,为什么?没有了?”
她故作不知道地问他。
而他一本正经地跑火车:“某天他们突然私奔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她配合着他:“没关系,他们私奔就私奔吧,剩下的时间……”姜蝶凝视着他,语气坚定,“换放大的我站在放大的你身边。”
“那不如,从今晚开始?”
他一句话打?破了刚才的脉脉温情,又拐回了最开始她想逃避的气氛。
虽然,这头其实是她挑起来的,结巴的人却也是她。
“我出来好几天,今晚必须得回了。家里那盆花再不浇水,该枯掉……”
话还未说完,姜蝶的腰被一拦,宽大的手掌垫着桌子?和她腰部的空隙,他将人往后逼退,抵在书桌上。
蒋阎瓷白的脸凑过?来,嘴唇一动,以为是吻落下的前兆。
结果,却是个假动作。
姜蝶本来都闭眼了,这下恼怒地仰起脸:“怎么又玩这一套!”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她的后颈,盯着她:“懂我刚才你在我耳边说完礼物,结果又要?走时,我的心情了吗?”
“……”
姜蝶的气焰恹恹地瘪下去。
他的吻最终一偏,落到她的耳朵上。姜蝶被吻得耳朵麻痒,有耳鸣般的电流横穿过?整片大脑,霎时间头晕目眩。
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放话,哄她别走。
“你走了,花的确不会枯了,枯掉的就会是我。”
姜蝶腰一软,索性被他的手掌撑着才没有划下去。
那一晚,她果然没走成。
惦念着家花的蝴蝶被一朵伪装的食人花阻截,他装成奄奄一息的柔弱小白花,将她缠在花芯,哄骗她自己更需要?灌溉。
她果然被骗得五迷三道,一头栽进去。
食人花得偿所愿地舒展花瓣,一瓣一瓣将她吞下。
*
自从那天蒋阎和她说过?要?不要?去见蒋明达的事情之?后,姜蝶的心里就没消停下来过。
她知道这一面再所?难免,但对于这个人,总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他是一切源头的始作俑者,可问题又在于,他并没有逼迫他们。
他只是自上而下地俯视他们,给予了两个孩子二选一的抉择,提前让他们领悟到了世间的残酷法则。
而这个自以为是的救世主,如今已摇身成为蒋阎的父亲,世界上和蒋阎纽带最深的人之一。
因此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蒋明达?姜蝶真的不知所措。
她还没捋清自己的态度,却没想到蒋明达先来找了她,就在她和蒋阎从平溪回来的一个礼拜之?后。
那两天,刚好是蒋阎出差去纽约的日子。
姜蝶下班从大楼里出来时,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开到她跟前。车窗降下半边,一股浓重的檀香味从中飘出。
姜蝶疑惑地看进去,车后座一个精神倦怠的老?人正阖眼休憩,眼睛都没张一下,开口说:“姜小姐,有没有空去喝个茶?”
他的手心里,依旧有条不紊地滚着两个雕刻佛像的核桃。
姜蝶认出了这人是谁,和记忆里或是刊登的照片相比变化并不算很大,保养得体,只是面容清瘦,神色由内而外地透露着一股垂暮的气息。
姜蝶神色僵硬,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他见她没动,这才缓缓睁开眼,一双浑浊的眼睛扫过来,忽一下,对上她的。
“难道是在怕我?未来都有可能成一家人,没必要?有这么?大压力。上来吧。”
话音一落,司机亲自下车为姜蝶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在几秒的僵持后,姜蝶咬了咬牙,上了车。
结果,蒋明达却像感觉不到姜蝶存在似的,又自顾自闭上眼,只是那手指还在惯性地拨着核桃,提醒着别人他根本没有睡着。
非常有压迫式的进场。
姜蝶静悄悄地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蒋阎这件事。
最后,她决定见完看看情况再说,现在说也是徒增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