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雪芥
姜蝶感觉到手下的眉心更紧地纠在一起。
“那这个名额得多难得啊!不花钱的好事,谁不想要?”
“对,谁不想要呢。”姜蝶深吸一口气,“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就要做那个有心人。
当天夜里,姜蝶忍住姨妈的翻江倒海,翻开设计手帐审视之前的设计草稿。
彼时她没想好人选,凭空设计了几款,想用衣服去套人。
现在回过头再看,形都有,但没有神。
衣服和人一样,没了神,那就是致命地平庸。
拿这样的作品去比赛,就算饶以蓝不从中作梗,她也不能赢。
姜蝶眼也不眨地把那几页统统撕下来,揉成一团丢进纸篓。
她咬着笔杆望向窗外,视线被对面的矮楼阻隔,掺着杂乱的电线杆,往下滴水的湿漉漉的被罩,还有用矿泉塑料瓶插着的夜来香。
逼仄,拥挤,粗糙。
但她一抬头,还是能看到月亮。
姜蝶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那名为蝴蝶的台风去而复返的声响,很重,如风如雨。又很轻,如蝴蝶振翅。
她着手开始在速写本上画草图,原本没有五官的模特,不自觉地添上了眉眼。
笔触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似的:毛流分明的眉间,深陷的眼皮,一双如冰川一般透明的眼睛。寒气凛然,冻结着冰冷的裂痕。
活脱脱就是蒋阎。
姜蝶以他为模特再画下去,平平无奇的思路瞬间点亮,姨妈的痛觉也逐渐感知不到。
她全神贯注地伏在桌上,一笔一线地画着衣服的草稿。
灵感如喷泉涌动,她像是攥着笔尖跳舞,月光轻盈地从手腕的黑色发圈拂过。
一晚,仅仅这一晚,姜蝶设计出了自己迄今最满意的一件衣服——
一件花衬衫。
深蓝的缎面上大朵大朵的夜间睡莲,有一种妖异和圣洁的对撞,掀起一场亚热带风暴。
她将之命名为,“风眼”。
而可以完美诠释这件衣服的人,只能是蒋阎。
即便他的衣服从来都是黑白灰,款式单调利落,很难让人想象他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但正因如此,姜蝶笃定他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解开他一丝不苟扣起的衣领,才能释放出笼的摧枯拉朽的惊艳。
*
台风过境后,花都大学又恢复了上课。
姜蝶有早课,从鸳鸯楼去到大学不远,骑着自行车很快就到了。
早课是和专业无关的毛概,翘课的人很多,大多直接拜托去的同学帮忙点名。而姜蝶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为了学分不会冒险旷课。
她踩着点到教室,驾轻就熟地坐到最后一排。微信里收到同院系好友卢靖雯的点到请求,这姑娘又起不来。
姜蝶只好捏着嗓子,埋下头在老师点到时伪装声音,帮她蒙混过关。
老师在讲台上开始枯燥的理论,姜蝶掏出手机,点开蒋阎的黑白头像,斟酌着新一轮的开场白。
小福蝶:师哥,打扰了……我好像有个饰品落在你的别墅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在?我想过去找一下,麻烦啦
这条微信,他总不至于不回吧?
一直到下课,姜蝶终于盼到黑白的头像旁亮起了小红点。
wasteland:我不确定。盛子煜钥匙还没还我,你可以和他要,直接去别墅找。
wasteland:还有,你句末漏了个句号。
“…………”
姜蝶看到消息的一刹那,差点没把手机捏碎。
我要找的根本不是饰品!是你啊大哥!
漏了个句号是什么鬼,你强迫症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气得直翻白眼,垂死挣扎着回复。
小福蝶:啊?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我这个不着急,还是等你在的时候过去找吧。
这回她仔细检查了一下标点,按出发送。
对面没有动静。
姜蝶平均十分钟刷一次手机,连骑自行车等红灯那几秒都要掏出来看一下他回没回。
直到她刷到蒋阎在三分钟前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关于学生会十一假期团建的公告。
他妈的。
看来又已读不回了,行,真行。
姜蝶气笑,把蒋阎的微信名改了个备注,衣架。
你等着,迟早把你拿下。让你挂上我的衣服!
*
她最后没去找盛子煜拿钥匙,如果蒋阎不在别墅,她压根不打算过去。上完课后就直接回家开始从相机里导素材,准备把盛子煜生日的vlog剪出来。
剪片前她得把所有拍的素材先过一遍,挑出可用的,把无趣的段落和拍摄角度太丑的全部剔除。
翻阅在别墅第一天的素材时,姜蝶看到某个片段怔愣住。
她记得当时自己正在调试镜头,在镜头里发现了蒋阎的现身。
但早于她发现之前,它已经悄无声息地捕捉到了被大家忽略的,蒋阎出来的那一幕。
虽然由于高度问题,画幅只框到了蒋阎的腰,显露出一双又长又直的腿,走动的频率像老挂钟下摆动的长发条。
姜蝶好奇地从他出房间的节点看起,将屏幕调到最亮,诧异地发现,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而是单手擎着栏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在看什么?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出声?
无从猜测。
姜蝶悻悻地把这段素材拖进了垃圾箱。
*
剪辑是个很耗时的活,她在电脑前一坐,回过神来几近傍晚。
抽空看了眼手机,一条意外的未读消息惊得姜蝶大腿一麻。
——救命,蒋阎居然主动给她发来消息!
衣架:你丢的饰品长什么样?
姜蝶忙不迭回道。
小福蝶:一条银色的腿链哈。
……又不回复了,姜蝶也是头一次碰到有人发微信是诈尸型。
无可奈何,她只好再仔细揣摩蒋阎刚才发来的话,他之所以会问饰品的样子肯定是想帮她找,这么说,他现在人就在别墅?
姜蝶当机立断,抄起桌边的速写本塞进帆布包,蹬上单鞋,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鸳鸯楼。一边按着手机发消息。
小福蝶:师哥是现在别墅吗?
小福蝶:我现在正好有空,已经坐船过来啦。你如果找到的话麻烦等我一下,没找到的话就不用找了,一会儿我自己找就行!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码头,坐上日落前开往盐南岛的最后一班船。
屁股刚挨下座位,一直没动静的微信叮一下,终于响了。
衣架:我没在。
衣架:但有别人在,你可以去。
姜蝶眼角一抽。她判断的没有错,他确实有想帮她找。
可人没说要亲自找啊。
重点是,怎么又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进他的别墅了!
她深吸口气,郁闷又好奇地问。
小福蝶:……谁啊?我认识吗?
对面很快回复。
衣架:上门回收沙发的。
“……”
*
姜蝶已经坐上“贼船”,回不了岸,满肚子窝火地来到盐南岛。
她来到蒋阎的别墅一看,好家伙,两个师傅正在吭哧吭哧搬那张沙发。
罪魁祸首心虚地摸了把鼻子。
他们把沙发搬了出去,客厅空了一大片。其中一个师傅从外头进来,把那条熟悉的银链子递到姜蝶跟前,暧昧一笑:“大妹子,这是不是你落下的啊?刚找了好久帮你找到的。”
姜蝶接过来,从牙缝里挤出笑:“谢谢师傅。”
她无奈地看着手中的腿链,又看了一眼沙发空掉的位置,不禁深感蒋阎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尺,根本油盐不进。
如果以往,也许姜蝶就放弃了。
但……
她的目光聚集到帆布包里的速写本中,那件已经设计出雏形的“风眼”。
八字已经有了一撇,姜蝶不愿意自己的作品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