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雪芥
“……?”
姜蝶微微睁大眼。
“因为我飞过去找她,算是无奈吧,但其间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我也根本不爱她了。我真的没有对不起你。”
“无奈?”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听这个故事……说来也话长了,只是听过这个故事的例任都和我分手了……”他苦笑,“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少不了浓墨重彩的人。就像蒋阎之于你,她之于我也是这样的。虽然我已经不爱她了,但是她依然是拥有过我青春的人,她是我曾经的一部分,我不可能对这一部分视若无睹。”
姜蝶对此的回答是:“谁和你说蒋阎是我生命里浓墨重彩的人?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他看着她,洞若观火。
“你这个反应,我太熟悉了。”他叹息,“你可以骗我,但你不要骗自己。人真的不能骗自己。”
“那你呢,你有没有在骗自己?”
整座房间是难以言喻的死寂。
其实早该知道的,谁能忍受不痛不痒的情侣关系两年呢,要么是其中一人非常忍耐,要么,是两个人都在得过且过。
邵千河没有对她这样的深情,她也没有。他们明显是后一种。
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对初恋已经没有任何爱意了吗?卢靖雯说过他们曾经爱得很伤筋动骨,所以后来那么多段恋爱,他都选择了和那位完全相反的类型,轻松的,可以随时抽离的。
他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一直在那场年轻的爱恋中逃亡,途中正巧碰见了她。
于是她也知道,这场逃亡该各奔东西了,他们注定无法一起逃出生天。
但,不是现在。
姜蝶突然向客厅的方向望了一眼。墙上有个摆设用的时钟,走着的时间并不准确,指针标在凌晨三点。
她收回视线,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今晚就先这样,你回去吧。”
邵千河神情怔愣,对她过于温和的反应手足无措。
“……这不是分手的意思吧?”
姜蝶摇头:“不是。”
她甚至还道了一声晚安,关上了门。
Loft并不大,即便在客厅,玄关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姜蝶知道,蒋阎一定将他们的对话全数听到了。
她走回客厅,就看见他站在那扇她最喜欢的落地窗前,望着连绵的灯火,背着她,像是在碎碎念,又像是在询问她。
“明明他也隐瞒你了,为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平静地说:“笑话看够了吗?可以走了。下楼注意些,别让他看见你。”
话落,蒋阎的身体在晚风中和窗帘一起轻微摇晃。
最后他说,打扰了。
*
隔天,姜蝶在下班后把邵千河约了出来。
她寻常地点完他爱吃的菜之后,刚对完服务员说完谢谢,转脸就对他吐出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邵千河几乎以为自己幻听,这种语气难道不该是接着一句你还要点些什么?
居然是接分手?
他摆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语气:“怎么过了一个晚上,我就被判死刑了?难道是她又来找你了?”
姜蝶昨晚平静笑着说晚安的画面还频频浮现,简直让他分不清到底昨晚发生的一切是梦境,还是说现在?
“没有。其实昨天晚上我就该和你说的。”姜蝶顿了顿,“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冲动,我认真想过了,也想在正式的场合下和你说出来比较好。”
“所以,你想好了?”
姜蝶无比认真地点下头。
见她的表情没有挽回的余地,邵千河逸出苦笑:“我们都坚持过两年异地,为什么现在能在一起,却撑不过去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恰恰是因为我们异地,才撑得过这两年。”
姜蝶指着其中一道菜。
“就像这道菜,菜名叫琳琅,听着很不错,但其实就是生菜小番茄牛油果的混搭,根本不如名字那么好听。但光听这名字,还是会有很多幻想。”她的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这不和人一样吗,越是接近,就会越失望。”
“所以你是对我失望了?”
“我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情就是欺骗。”
她向后靠在座椅上,消失在顶灯下,表情隐进黑暗里。
邵千河低下头,沉思道:“我为我昨天的发言道歉。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可能是你的表现总让我觉得,你不会太在意这些,所以我还是去了。没和你说也是怕无端增加困扰,那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我可以拿我的前途发誓,我真的没有背叛过你。”
他眼神诚恳地重新注视她。
“我已经习惯和别人好聚好散,分手就分手。但这一次我想问问你,可不可以再来一次?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谈这段感情,不然我不会因此选择来西川。”
“你与其让我回头,为什么你自己不考虑回头,和她在一起呢?”
邵千河自然领悟到姜蝶口中的“她”是谁。
姜蝶平静地问:“你没背叛过我,却依旧选择延毕去找她,这其中的情感就更可怕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邵千河沉默许久,一口干了面前的啤酒:“我们当初分手,她提的。她的腿受伤了,因为我开摩托载她的一次意外事故,医生说她再也恢复不到之前的水平。你不知道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舞者,当时我恨不得腿废了的人是我。我就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终于开始娓娓而谈,说起这个曾经他“忘了”的故事。
“她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怀疑我会因为她变废而不喜欢她,怀疑我只是因为愧疚和补偿想和她在一起,怀疑这怀疑那……我真的很累。但我一直没放手,虽然这是我欠她的,但根本原因是我喜欢这个人。内疚只是附属品,绝不会是我想要和她走下去的理由。所以当我的喜欢被消磨,只剩下内疚后,我和她认真提了分手。”
“但我的喜欢为什么会被消磨呢……”邵千河突然拿手掌摁了一下脸,眼眶有点红,尔后才继续道,“她为了证明自己在我心中的重要,故意去和别人好了。当时我们本身也异地,有很多问题没处理好,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冷不丁就忽然查我岗,动不动就说我漫不经心的,是不是要出轨。多好笑呢,结果出轨的人是她。我质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就是想看我吃醋,为什么我从来不去查她手机。”
“……真是一个傻逼吧。我也是个傻逼。”
“那次之后我真的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但如果她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会在。这是我欠她的,不可否认。她还在继续尝试跳舞,我也支持她,我希望她能有个好的未来。但我们的的确确,不会再在一起了。”
姜蝶神色唏嘘,他们的这场故事里,似乎谁都有错,可真的要怪谁呢?好像也无从下手,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至于她这个局外人,沉默半天,抿唇道:“确实很遗憾。”
邵千河干完了酒,神色迷惘:“如果我当初和你说明白这些,去照顾她的时候问你,你会理解吗?”
“我会。”姜蝶垂下眼,“但是,我也会放手。”
“……你看吧。”
他苦笑着摇头。
这个问题一直埋于他们之间,邵千河无法给予她所渴求的那种纯粹的爱,她也不能给予对方,但他们都努力过想要给彼此,只是没有做到。
纵然心里早有预兆,但这么明白地摊开来,还是会心底难过。
这场饭局到了尾声,姜蝶忍不住叹息着问:“到底这个世界上……会有纯粹的爱吗?”
邵千河松垮地背靠着椅背,双眼迷离地沉吟。
“这世间上的爱哪有清白的。多的是一笔烂账。”
“那为什么还要去爱?”
“喝酒伤身,为什么还要喝?喝下去的那瞬间,你不会计较那么多。爱也是,会让你不忍心和对方清算。知道会痛也要继续下去,没办法,只要爱还在,只要爱比痛更深。”
第59章 无尽下坠
这一餐饭,最后的结局还是好聚好散。
姜蝶临走前提出了一个要求,就算是他隐瞒她的代价:就是这一段时间,先别在朋友圈公布他们分手的消息。
他们两人本身都不是很爱发朋友圈的类型,如果不额外发什么声明,不会有人察觉。
邵千河再度发挥他的野兽直觉,一针见血地问:“难道和蒋阎有关?”
姜蝶没有回答,挥挥手走了。
出了餐厅,她走过人行天桥,穿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扎啤酒,作为这场长达两年恋情的终结。
算下来,这一段恋爱比和蒋阎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很多很多。但结束时的雨点,比起三年前的那一场台风,就只是温和地下了一场绵雨。
一切附着在表面的东西被洗刷下去,她得以看清,原来以为已经建好的城墙,根本就是偷工减料的残次品。就和小孩子捏的橡皮泥似的,自以为足够坚固,其实稍微捏一捏就变了形。
她不得不面对一件事实,那就是她的生活根本没从那场废墟里重建完毕。
姜蝶捏着啤酒罐,站在天桥上俯视川流的人群,脑海里情不自禁地闪着刚才邵千河的话。
说得足够通透,也足够轻飘。
爱比痛更深,所以可以放任自己继续爱下去。
可她承受的痛,根本就是一汪无法估量的黑洞,时空曲率大到连光都逃脱不了,更何况她这只薄翼脆折的蝴蝶。
*
同一时间,花都的另一家日料店内。
蒋阎走进包厢时,女人已经不等他,兀自开吃了。
如果姜蝶看到这张脸,一定会觉得熟悉。这就是当年三言两语令她防线崩溃的心理医生,石夏璇。
她此时脱去了白大褂的外套,穿着舒适的条纹T,看不出已过三十的年纪。
蒋阎看着她,神色冷淡,连坐都没有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来什么事?”
“来找你庆祝啊。”她指着对面让他坐下,“吃点呗,楼宏远脑梗中风的大好消息,不值得你喝一杯?”
蒋阎原本想走人的步伐顿住。
她抬眼看到蒋阎还怔愣着,一身长衣长袖,毫不客气地说:“脱掉吧,在我面前就没必要再装了。”
她当然知道蒋阎的长袖下藏着的是什么。
一道纵横的刀疤,从腕口延展到未到胳膊肘的中间地带,因此无法戴手表什么的遮掩,他干脆常年只穿长袖。
石夏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失控,当他真的包着伤口血淋淋地来找她时,她无比震惊。
虽然,蒋阎会来找她,并不是为了看病,而是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