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雪芥
因此,当他走下床,来到客厅没多久,发现晃动感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逃命。
而是返身,将卧室的门锁了起来。
接着他才拼命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笑,觉得这辈子没那么轻松过。
他自由了!
这个女人一定会死,她的财产就会落到他头上。
活该,谁让她半夜还让他去看狗,不让他睡一顿好觉。她活该。
之后的人生,他终于可以不受任何束缚地活下去。
获得新生的这一刻,压抑在身体里十多年的欲望也和这场势不可挡的地震一起降临。尤其当他看见那么多孤身一人的小孩迷茫地来到广场,身上那种无助的脆弱感,还有若隐若现的身体,快把他逼疯了。
一个饿了这么多年的饕餮,突然被摆上可以自助的美食,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慢慢脱身,被撕成碎片。黑暗更成了他的保护色,视线可以不受伪装地肆意巡伐。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广场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身上。他正哭着找爸爸妈妈,可无人回应他。
谁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呢?
粱邱材深吸了一口气,摆出最和蔼的笑容向孩子走去。
*
姜蝶的白光打在粱邱材脸上时,他很快反应过来,把孩子的衣服一拢,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问:“你这个女的跑来男厕所干什么?女厕所在隔壁。”
他根本没认出来姜蝶。
姜蝶冷笑地看着他,说出了那句话:“原来你还没死啊,粱邱材。”
他一愣,眯起眼,试图更加看清姜蝶。
“我认识你?”
“你不必认识我。”
姜蝶的手电从他脸上挪开,在厕所环了一圈,扫到角落里有一把清洁工人留下的拖把。
“因为你不配。”
她疾步抄起拖把,恶狠狠朝粱邱材砸去。
这一下,几乎发泄了她憋了十几年所有的情绪。愤怒,惧怕,忍耐……统统都在这一瞬间化为暴起的青筋,抓着拖把柄用力地朝着他正在兴奋的下/体攻击。
粱邱材吃痛,整个人蜷起来,那活儿也迅速萎靡不振。
小男孩得以从他的怀抱中跳下,姜蝶大吼一声:“跑!”
别回头,跑!
她仿佛是冲十多年前的自己大声地吼叫着,小男孩的背影和小女孩重叠,两人合为一体,冲破时光的栅栏,在黑暗里消失。
姜蝶大汗淋漓,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虚脱感。而她怔愣的这一瞬间,被痛过神的粱邱材反手抓着拖把柄往外一抽,她跟着踉跄,被粱邱材拿膝肘往胃部死命一顶。
恶心的反胃感从身体里涌上喉咙,姜蝶抽痛地蜷起,粱邱材趁机将她甩开在地。
手电筒随即掉在瓷砖上,滚落到一边。光源投向墙面,照出粱邱材铺天盖地的黑色影子。
那个黑色影子举起拖把,长影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捅向姜蝶的胃,怼着那一片薄软的器官使出解数。
粱邱材面孔扭曲地咒骂:“他妈的,别再来妨碍我!你是什么东西!女人都是贱货,□□……”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到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团捏起来的橡皮泥,有鼻子有眼,却是失真的,缺乏情感的皱巴巴的东西。
姜蝶痛得眼前发黑,感觉自己正在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翻搅,五脏六腑都在震颤挪位。
快要无法忍受时,她突然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接着这股施虐的力量停止了。
粱邱材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扯到一边,皮肉殴打的闷声紧接着传来。
她勉力睁开眼,在白色的光源里看见了另一道高大的黑色影子。
那道影子狠狠将粱邱材压制住,摁在墙上,拳头干脆地举起又落下,速度快得连成残影。
粱邱材求饶的哀叫声忙不迭响起。
“我错了,放过我,别打了!”
影子恍若未闻,闷不吭声,力道一下比一下重,那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直到粱邱材连哀叫的声音都微弱下去,他终于放过他。
姜蝶盯着墙面,黑色影子站起身,贴近她横躺在地上的影子,线条在墙面上交错,慢慢贴近。
她被翻过来,看见了蒋阎的脸。
“没事了,没事了。”
蒋阎将她撑起,一边低声哄她,语气里还带有揍人后的微喘。她失去力气地蜷在他怀中,闻着那股薄荷冷香的气味驱散了所有的尘埃。
姜蝶看不清蒋阎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颤抖。
“你不是来这里出差的,对吗?”在这须臾,姜蝶想通了一些不对劲的对方,急迫地求证,“你早就知道粱邱材在这里,你怕我遇到他。包括我妈打给我的电话,是不是也是你和她说的,别让我来这里。”
蒋阎默认,叹息着说。
“之前我怕你见到他,对你是一种二次伤害。”他语气一顿,“但现在我知道我又错了。”
他搀着她站起来,领到粱邱材面前。
“你完全可以面对他,打倒他。”
他伸出手,慢慢将她脱力的五指捏紧,包成拳。
“去吧。该有的一击,你来完成。”
他撤回了手,失去支撑的拳头在空气中极细微地发颤。
她低头看向被揍得半边脸都肿起来,已经无力动弹的粱邱材。
胸膛剧烈起伏,的确,姜蝶告诉自己,她不再是十多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了。就在刚才,那个脆弱的她已经永永远远地跑开。
姜蝶代替蒋阎刚才的位置,欺上身,扬起拳头,吐气,咬紧牙关向下挥出拳头。
蒋阎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谨防着任何粱邱材的反击。
手电筒依旧静默地搁置在地,照亮墙上这一幕黑白默片,因为光学位置的关系,姜蝶瘦削的剪影此时已经完全盖过粱邱材,将他压成蝼蚁。
下一秒,这出黑白默片到了高潮——
姜蝶的拳头落下,精准击中粱邱材令人作呕的灵魂。
“向我道歉!”她用尽全力大喊,“向你伤害过的孩子们道歉!”
粱邱材被打得偏头一歪,他依旧没认出她是谁,气息虚弱地张开嘴,只是言听计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姜蝶凝视着他可笑的,低声下气的姿态,忍不住觉得荒谬。
原来掌握自己梦魇多年的男人,竟然是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就像身侧墙上的倒影,摆正了角度看,他一点都不庞大,那么弱小的一团,却横亘在她心上这么多年。
认清的霎时间,她终于可以放下了。
姜蝶还未站起身,上半身突然晃了一下。昨晚那种挖掘机近在咫尺的感觉又回来了。
“跑!”
是余震。
蒋阎最先反应过来,拉起姜蝶要往外冲。
然而,她离粱邱材太近。他倒在地上,死命地抓着她的腿,姜蝶急迫地想蹬开他,但是粱邱材却在这个时候铁了心要拖她下水,怨毒地低语:“要死一起……!”
死字还没能脱口而出,被蒋阎一脚踩住嘴,碾进了喉咙里。
他移开腿,转而一把踩住粱邱材阻拦的小臂,黑夜里沉沉地盯住他,说了一句话。
蒋阎每说一个字,力气就加重一分,字字句句,伴着剧痛无比清晰地传入粱邱材的耳中——
“我都不舍得拖下地狱的人,轮得到你来?”
粱邱材感觉自己的关节都要碎了。
“我告诉你,老天爷都不可以。”
第63章 多希望好梦不醒
粱邱材在剧痛之下不得不缩回手,但因为这一出耽搁,导致他们的逃生变得艰难。
余震还在继续,而最崩溃的是,百货商厦虽然能抵御得了第一次的大震,但内部结构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一下余震的晃动,成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商厦卫生间的结构是需要推开门拐过一条长廊,再分别进到男女厕所。而他们还没跑出厕所通往外部的那条长廊,就听见大厅整个崩裂的声音。
蒋阎推了一下大门,似乎外头已经被掉下来的钢筋堵住,只能推开很小的一条缝隙,根本出不去人。
蒋阎当机立断地折返,试图寻找别的安全出口。
姜蝶被他抱着,明明世界快要颠倒,但是她栖息的这一片地却很稳。他在顾及她刚刚被打伤的身体,但又迫于寻找出口,因此身体高度紧绷,姜蝶甚至能感觉到他不自觉沁出的汗漫到她身上。
他的手还得空抽出来,将她的脑袋往自己的怀里又紧贴了一寸。
姜蝶立刻明白过来这个动作背后的用意——如果头顶有碎石或者巨物陷落,那么他的身体可以成为她的保护壳。
她的身体没有被飞下来的碎石块击中,但是她的心脏却没能幸免,传来抽痛的触感。
姜蝶松开紧抓着的衣领,囫囵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跑。”
蒋阎置若罔闻,她更大声说:“你没有带着我跑的义务,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是陌生人!你听明白了吗?”
“你白天不是挖了一天的石头,只为了救陌生人吗?”
蒋阎终于回答。
“那是在安全的情况下。”姜蝶咬着牙,“现在我们都自身难保了!”
“不会。我们都能出去。”
他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无比的镇静,就如同四年前的曼谷,危机突发的街道上,他掏出手机的光亮,镇定地指挥着大家跟着他走。
只是这回,他们还有那样的好运,可以逃出生天吗?
像是在回应她内心的疑虑,他们脚下的瓷砖碎裂开,余震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蒋阎的身体再稳,也无法和大地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