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 第5章

作者:龚心文 标签: 情有独钟 女强 现代言情

  半夏一边读手册,一边取出医生开的药物给它清理身上的外伤。

  沉默寡言的守宫,不妨碍半夏自己念叨。

  “这都是怎么弄的,被谁欺负了?”

  “话说,你到底是怎么到我家来的?这里是三楼呢,你这么小只,居然爬得上来。”

  “虽然手册上说,你们可以好几天不吃东西。但真的不饿吗?”

  “家里还有泡面。刚刚回来时候,我还在超市买了点瘦肉和鸡蛋。你想不想吃?”

  处理完小莲的伤口之后,半夏才开始清点今天街边卖艺的收入,“一百九十一,一百九十二。有一张百元大钞呢,今天运气真好,遇到了大方的人。也不知道这是谁给的,都没有好好谢谢他。”

  她倒在床上摊开手脚,感觉一股困意袭来,“再凑一凑,很快就可以交上房租。等交完房租,我多买点菜美美吃上一顿。”

  “突然好想吃饺子啊……奶奶做的那种。”……昨晚折腾了半夜,今天奔波了一天。疲困的半夏念着念着,很快歪在床榻上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不太踏实,做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依稀回到了童年时期。

  那时正值盛夏午后。

  院子里阳光灼目,蝉鸣聒噪。

  奶奶在屋内咚咚咚地剁着饺子馅。妈妈端坐在窗前,挽着头发,持笔给谁写着信。

  十分年幼的小半夏闭着眼,汗津津地躺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睡午觉。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钢琴声。

  琴声叮叮咚咚,叮叮咚咚的,在热得冒烟的大地上散开。像是载着浮冰的冬泉,骤然流过酷热的盛夏。扑面的凉意冲开了空气中的粘腻烦躁,让人胸怀舒畅,忍不住要道一声畅快来。

  小小的半夏睁开眼,揉了揉眼睛,趿着小凉拖迷迷糊糊爬上院子墙向隔壁看去。

  四周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日光,透过葡萄架的叶子,可以看见隔壁慕爷爷的院子里,熟悉的红砖小屋的窗敞开着。斑驳老旧的窗户内,有一双属于孩童的小手正临窗的钢琴上演奏着。

  那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灵巧异常地在琴键上跳跃,就好似看见了故事书里的小精灵们,正欢快地踩着黑白相间的琴键舞蹈,踩出了无比动人的旋律来。

  那琴声是湛蓝色的,有如澎湃的潮水扑面而来,一把将趴在墙头的半夏卷入了海底,小小的半夏沉浸在潮水中,透过色彩斑斓的水面,在五颜六色的光芒中看着那演奏着钢琴的小小剪影。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一看那人是谁。可钢琴前的演奏者面容始终蒙着一层白光,模模糊糊的,怎么看也看不清晰,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

  凌晨六点,半夏被手机的闹铃吵醒。

  学校的琴房不好抢,加上她住得又远。不早点起床的话基本是别指望抢到练习用的琴房的。

  挣扎着起床的半夏勉强开了灯,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到洗手间洗洗刷刷。突然她动了动鼻子,依稀闻到屋中有一股食物的香味。

  一瞬间肠胃比她的大脑先一步地清醒了。

  清晨冷冽的空气里,屋子中唯一的那张小方桌上,静静摆着两个碟子,两双筷子。其中的一个被人使用过了,余下一星半点还没吃完的残羹。另一副碗筷整整齐齐摆着,碟子上倒扣着瓷碗。半夏打开那瓷碗,一股香味飘出,只见瓷白的碟子里躺着一碟黄澄澄香喷喷的蛋饺。

  半夏迟疑着夹起一个咬上一口,蛋皮焦香,肉馅鲜嫩,好吃得差点把舌头一起吞下去。鲜美的汤汁妥帖地从口舌一溜抚慰到肠胃。

  正是她朝思暮想,小时候熟悉的味道!

  难怪一晚上做梦都听见剁饺子馅的声音,原来真的有人在包饺子。

  到底是谁在大半夜给自己做了这样一碟故乡的美味早餐。

  半夏一边往自己嘴里填食,一边茫然四顾。终于想起了家里如今并非只有自己一个活着的生物。

  她移动视线,蹲下身,不敢置信地在那小小的饲养盒前左看右看。盒子里的安静睡觉的小莲睁开眼来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睛有着大理石一般奇异的纹理,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眼球中部能汇聚成奇特的一条竖线,既神秘又美丽。在半夏看过来的时候,避开了视线眨眨眼,看那眼神的意思,应该是承认了。

  半夏端着手中的盘子,口齿不清地说:“这是你……你给我做的?”

  墨黑的守宫微微张口,依稀打了个嗝,终于吐了一句人言,“我自己也吃的。”

  去了一趟医院,又吃了东西,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那么暗哑虚弱。带了一种很独特的喉音。

  对声音十分敏感的半夏眼睛亮了起来。

  半夜收留的小蜥蜴不仅声音好听,还能自己给自己做饭,做完早餐还记得体贴地给她也留了一份。半夏突然有了一种中大奖的感觉。

  自从考上大学,半工半读之后,她就基本没有正正经经地吃过一顿早餐。

  蛋饺可不是容易做出来的食物,不仅要剁肉调馅,更是要用蛋液在圆勺上做出卖相完美的饺子皮,非心灵手巧者不可得。

  难得的是还和家乡的口味差不多。

  半夏美滋滋地填饱了肚子。

  背着书包和琴盒下楼的时候,看见英姐的女儿乐乐已经醒了,窝在转角的沙发上看故事书。小姑娘醒得早,没人梳头,就穿着睡衣扎着睡成鸟窝的辫子,趴在一叠的绘本中。

  半夏停下脚步,伸手麻利地给乐乐的编了两条整齐的麻花辫,顺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哼着歌,一阵风似地从楼梯上卷下去了。

  “半夏姐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开心成这个样子。”乐乐摇摇头,视线从半夏的背影上收回,重新落在自己手中的绘本上。

  绘本的封面画着一位美人和一个大大的田螺。

  “从前有一个人,在路边顺手捡了一只蜥田螺,她把田螺养在了水缸里,从此以后啊,每天半夜都有一个美人从水缸里爬出来,给这个人做美味的早餐。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吗。”小姑娘读着故事书,不满意地摇摇头,“童话故事果然都是骗人的。”

  稚嫩童音在清晨安静的楼道打了一个转,消散在三楼拐角那间紧紧闭合的房门前。

  =====

  大清早的女生宿舍乱糟糟的,管弦系的潘雪梅在擦自己的长笛,尚小月歪在床上看一份原谱,乔欣正在接母亲打来的电话。

  “不想吃,食堂里都是些包子馒头,油腻腻的,大清早谁耐烦吃那些。”

  “我家妞妞不吃早餐怎么行啊!要不,我让阿姨马上做一份送去给你?”

  “不用不用。别这样了,妈妈,同学看了笑话。”

  上铺的尚小月斟酌了片刻,伸手拍了拍潘雪梅,“周末学院的选拔赛,你问一下那个人去不去?”

  潘雪梅正用通条清理笛头,闻言摇头道:“她不一定有空。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她?”

  尚小月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同宿舍的尚小月和自己的好友半夏之间有些不对付,潘雪梅是知道的。尚小月嘴上看不上半夏,却又在心里单方面把半夏竖为自己的劲敌,偏偏半夏毫无这方面的自觉,就时常把事情搞得有些别扭。

  这些食堂里的早餐都咽不下肚子的大小姐,大概很难能和坐在路边吃包子的半夏相互理解。

  音乐系是一个烧钱的专业,能在这里就读的学子大多家境优越。

  比如潘雪梅自己用的长笛,就是出至巴黎知名的制笛师之手,价值四万多美金。普通人家,光这一项就负担不起。

  正在和母亲撒娇的乔欣,家里更是从她考上榕音的附中开始,就特意在这附近的开发区买了一栋别墅,举家搬迁过来,方便她时时回家。

  潘雪梅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怎么和半夏成为朋友的。半夏和她朋友圈里所有的人都不同。那小妞就像夏日里长于旷野中的劲草,蓬勃而强韧,根茎血脉里还藏着那么点微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独特魅力,很对自己的胃口。

  只是她这几天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事,每天都兴冲冲地来学校,又美滋滋地跑回去。潘雪梅想到这里,笑了起来。或许是又在哪里挣到钱了。

  “对了,乔乔。听说凌冬学长家的房子和你在一个小区?”潘雪梅看见乔欣放下电话,突然想起一事,“这一年都没怎么在学校的看见他,连学校的几场音乐会也没有出现,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也。虽然都住在玉池小区,但我们家和凌家不熟。而且凌冬这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接近,我即使路上碰到,也不敢和他打招呼。”乔欣说道,“去年他刚刚得奖的那段时间,他们家倒是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但这段时间好像确实一点动静都没有。”

  “对了,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关于凌学长的八卦,你们要听吗?”

  这句话把尚小月都从上铺里勾得伸出头来。

  潘雪梅:“赶紧的。”

  “我听说,凌冬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生了意外,现在的家庭只是认养他的亲戚而已。”

  “不可能吧?”潘雪梅吃惊地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这么说,学长是孤儿吗?”

  尚小月也感到十分意外,“真的吗?想不到咱们学校的钢琴王子,还有这样的身世。”

第7章 谎言

  距离榕音不远之处的别墅区内,乔欣的母亲正大声嘱咐家里的阿姨,给女儿打包一份精致的点心。

  厨房里阿姨回答地响亮又欢快,“好嘞,保证热腾腾地送到咱们乔乔手里。”

  哪怕只是路过的,都能知道是一个热热闹闹,温馨舒适的家庭。

  相比这家的热闹烟火,同一小区内的一栋别墅,却像被冬雨冻住了一般,死气沉沉寂静无声。

  庭院里植被荒芜,藤蔓丛生。紧紧闭合着的落地窗,被厚实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便是明媚的冬日暖阳,也难有一丝一毫闯入其中。

  昏暗的屋内,家具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地板上胡乱丢弃着凌乱的衣物。门边的地面上,翻倒着碎了的瓷碗,碗里的米粒滚得到处都是。干置了多日,生了霉菌,发了黑,弥散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就是屋子一角那台昂贵的施坦威,也逃避堆满蒙尘的命运。铺满白灰的琴盖上似乎刚刚有什么东西爬过,留下了一串小小的爪印。

  长长脚印的尽头,一只黑色的守宫正趴在琴盖的边缘,像是一只潜伏在黑暗里的怪物。

  它在黑暗中转了转它的眼睛。

  显然,在它离开的这几日里,始终没有任何人进过这个屋内。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自己从这里离开。如果不是凑巧顺着琴声,挣扎着爬进了那扇亮着灯的窗,自己本该已经默默死在寒冷的泥泞中。

  甚至哪怕到了今天,也没有一个人会发现他的离开,他的死去。

  生受人厌,死无人知。

  透过门的缝隙,屋外传来一串细微的脚步声。接着是一阵压低声音的咒骂,咒骂声发展为争吵,逐渐开始尖锐,最后只留下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琴盖上的黑色守宫安静地听着这一切,像凝滞在了这片混沌昏暗中一块石头,长久地在黑暗中沉默着。

  太阳慢慢落下山脊,夜色降临。

  屋子被浓黑彻底地笼罩。

  钢琴上的小小蜥蜴在暗夜中慢慢有了变化,它的骨骼突兀地滋长,细小的四肢蔓延变化,墨黑的肌肤渐渐转为苍白。

  混沌晦暗的空间内,一只苍白的,成年男子的手臂从钢琴下伸了出来,那发白的修长手指按住了钢琴的边缘。那人艰难地半爬起身,撑着额头,靠在黑色的钢琴上喘息了一阵,最终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件衬衫,遮盖住自己不着片缕的身躯。

  男人慢慢站起身,苍白的手指动了动,指腹抚摸过身边洁白的琴键,摸到了一手的灰尘。

  他的手指很长,肤色白皙,但手型并不算好看。常年累月的练习钢琴,使得他的指腹和关节都和常人有所不同。

  也正因为这样日复一日严苛自律地对待自己。才使得天才,神童这样的光芒,从小就被赋予他的身上。

  所谓的天才,无非是他用那些刻苦到接近自虐,勤奋到令人发指的努力堆成了今日的成就。在世人眼中,一位如此勤奋刻苦的孩子,当然是深爱着钢琴,心甘情愿献身于音乐的人。

  男人低下头,捻着自己指间的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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