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 第63章

作者:龚心文 标签: 情有独钟 女强 现代言情

  “不可能的。我不去了。”半夏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口中挤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管他是考试还是比赛。我哪儿也不去。我在这里陪着你。”

  “可是我想要听你的琴声啊。”小莲抬头看着她,“真的,求你了。最后的时刻,只想听着你的琴声。”

  半夏的手,是拿琴的手,持续演奏数个小时,都可稳而不颤。

  但这一刻,她红着眼眶,手掌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去吧,去舞台上。让我看你在灯光下的样子,听你在舞台上的琴声。这样我就不会害怕,心里还感到很幸福。”

  “一直以来,都承蒙你的照顾。这是最后一次,辛苦你,请你再忍耐一下。”

  舞台上的报幕声响了起来,主持人宣读了半夏的名字。

  半夏咬着牙,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小莲放在对着门的桌面上。

  哪怕她极尽小心,还是在放下的那一瞬间,从那手臂的截断面飞散出几了点细碎的彩光。

  半夏视线中的小莲模糊了,那些飞散的彩色光点,也变得像是霓虹彩灯一般朦朦胧胧。

  她伸手抹一把眼睛,发现是自己的双眼被泪水蒙住了。

  “去吧,不要回头。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视线中,五彩斑斓的小莲这样说。

第59章 冬之乐章

  期末考试的评委席上上,基本汇聚了全院所有的小提琴导师。

  半夏的名字刚刚报幕的时候,评委席上不少的教授就议论了起来。

  “就是这个孩子吗?拿了全国大赛冠军的那位。”

  “是的,这可是老郁的爱徒。”

  “好几届学院杯我们榕音的孩子都没拿过好名次了,这回算是为我们小提琴专业争了一口气。”

  “哈哈,上次选拔赛的时候我没来,今天正好认识一下。”

  当半夏的琴声出来的时候,舞台下这种轻松愉悦,充满期待的氛围很快不见了。不少的教授皱起了眉头。

  名不副实啊,这个孩子。

  错音了好几次,演奏的技巧也生硬刻板。

  最主要的还是音乐听起来缺乏情感,像一具机器的空壳站在舞台上拉出来的琴声。

  就这?学院杯的金奖得主吗?

  许多人心底升起疑惑,纷纷转头去看郁安国的脸色。

  只见评委席中,郁安国脸色铁青,眉心拧得死紧。

  但凡熟悉他的人看了他这副表情,心中都不免忐忑,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掀起桌子骂人了。

  音乐厅的舞台上,半夏站在集束的灯光中。

  不知为什么,从这里看下去,台下的观众席黑漆漆的一片。

  像梦中到过的那座森林。幽冥诡谲的世界里,似乎有无数的眼睛从昏暗中看出来,看着自己。

  身体是虚浮着的,脚踩不稳地面。

  但双手经过千锤百炼,哪怕此刻脑中空荡荡的一片,只要手中握着琴,就能够自然而然摆出标准的姿势。

  左右持琴,右手扬起弓弦,乐曲声就出来了。

  运弓,拨弦,滑音,指法……节拍没有错吧?没错。音准对了吗?对了。

  凌冬呢,凌冬他真的走了吗?

  不可以这样啊,半夏。小莲在听着呢——他在听我的琴声。

  这个时候,如果是其他人,也许不能理解凌冬最后对自己说得那句话。

  【最后的时刻,我想听你的琴声。】

  【这样我就不会害怕,心里还会感到很幸福。】

  但是半夏却在一瞬之间全都懂了。

  或许在理智还没能接受的时候,但心却已经理解了凌冬的意思。

  因为如果这一刻换做自己,她也会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能听到凌冬的钢琴声。

  生离死别,千言万语又怎能如何。

  述不尽,说不完。

  只有两人共同爱着的音乐,能在这一刻剖开胸膛,捧出血脉之中那颗搏动着的心脏。彼此的心,在琴声中连在一起,万千言语便不必再说了。

  能在心爱之人的琴声中离去,是他最后的渴望。

  能以一曲送他,是属于自己的幸福。……舞台之下,教授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初时平平,如今听着,好像又……渐入佳境了。

  郁安国的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

  “哼,这才像点样子。”老教授绷紧的肩膀放松下来,吁了口气,心中抱怨道,“刚刚拉得都是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家伙,我怎么会教了一个这样的学生,每一次都让人提心吊胆才甘愿。”

  期末考试的演奏会,要求表演演奏时长超过五十分钟的曲目。一般学生们都会选择两到三首曲子上台演奏。

  半夏演奏的第一首曲目,是莫扎特的E小调奏鸣曲。

  相比起帕格尼尼,拉赫玛尼诺夫等作曲家那些艰难刁钻的技法而言。莫扎特的曲子相对简单上许多。

  也正因为如此,半夏的导师郁安国给她安排了莫扎特的奏鸣曲,以便她能够顺利通过期末考试。

  然而事实上,莫扎特的曲子完整拉完不难,真在达到演奏的要求却不容易。

  越是端庄简洁的乐章,越需要一种情绪上的克制严谨。在克制严谨的同时却又需要表达出内心真正的情感,这才是真正的难上加难。

  因此对于真正的演奏家而言,莫扎特的曲子反而是最难演奏的。它的难不是难在炫酷晦涩的技法上。而是难在如何在这样相对简洁的乐曲中,表达出那份克制中的抒情。

  要克制,半夏这样想着。

  克制住自己心底那种快要炸裂的情绪。

  手腕放松,精神集中。让弓和琴弦之间摩擦出最完美的音符。

  听见了吗?小莲。

  这是送给你的歌。

  演奏中的半夏,恍惚看见那些五彩斑斓的萤萤光点飞来,在舞台上方浮游聚散,逐渐汇聚成形。

  她不敢真正抬头去看。

  那片光影中依稀出现小莲小小的黑色身影。

  小莲的眼睛亮晶晶的,高高兴兴地冲着她摆了摆尾巴。

  黑色的小蜥蜴不见了。

  凌冬出现在那片浮光中,身似初雪,眸如点墨。他似乎有一点不好意思,微微侧身,笑着看她拉琴。

  半夏也就笑了,闭上眼,把自己的身与心都化为点点音符。

  舞台下赵芷兰教授抬头,看着灯光下的独奏者,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她的琴声带动得一阵阵酸涩。

  这个孩子的人生到底是经历过了什么,为什么能拉出这样的曲调?

  作为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教授,多年沉浸在古典音乐圈里,大大小小演奏会听过无数场。

  赵芷兰知道,音乐界里,或许有不少天才儿童,但只有那些品过世事无常,见过生死离别,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真正人生体悟的演奏者,才能表达出这样感人肺腑的音乐。

  莫扎特的E小调奏鸣曲,是莫扎特在失去生命中至亲之人后谱写的乐曲。是这位音乐家寄托哀思,祭奠亡者的一曲乐章。

  舞台上年纪轻轻的演奏者稳稳地站在灯光中。

  她演奏的情绪明明是肃穆而平静的,甚至没有采用那些花俏而容易打动人的肢体语言。

  不言不语,极尽克制,悲伤却依旧如潮水满溢。

  那藏不住的悲哀,如同洁白的海浪,漫过她纤细的双脚,漫过舞台,劈头盖脸覆盖向观众席而来。

  送别歌,安魂曲。

  一曲道尽无限伤。

  曲声停歇,台下听众多有闻声落泪者。

  这样无声的眼泪,是比万千雷动的掌声还更高的赞美。

  半夏看着空无一物的舞台,沉默地站立了一会,弯腰鞠躬,转身向后台走去。

  考试的五十分钟演奏还没有结束,中场休息之后,还将有第二首,第三首曲目。

  休息期间,评委席热烈议论了起来。

  “不愧是全国大赛的冠军。好久没有在学生的演奏会听到这样令人心神震撼的演奏了。”

  “还是老郁厉害,名师出高徒。”

  “今天的好几个孩子都很不错,这一位尤其令人惊艳。从前咱们榕音只有钢琴系出风头。如今看来,我们小提琴系大放光彩的时期指日可待了。哈哈。”

  教授们热闹的议论声,仿佛没能传到寂静的后台。

  后台的休息室里,半夏站在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前。

  她离开的时候,小莲站在这张桌子上,对她说,【去吧,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

  当她回来的时候,光可鉴人的桌面上,已经没有了那个可爱的小小身影。

  只有一只形态完整的,极其细小的薄膜状手套,留在了漆黑色的桌面上。

  那是小莲最初从手臂上褪下来的一层皮肤。

  小小的休息室里除了半夏,再找不到第二个人,没有小莲,也没有凌冬。

  屋子里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一丝色彩。这里的空气是凝滞而难以呼吸的,整个世界在此地枯败。

  半夏不知道自己在那小小一截瘫软而透明的白色手套面前站了多久。

  时间仿佛过了无限久,又仿佛只过去短短的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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