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清泉
“不准请假你听到了没有，你给我站住，站住——”黄麻子声嘶力竭、气极败坏的声音随风飘来，凌菲云听见了，却又仿佛没有听见。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令人厌恶，永远传播负能量，永远打击别人，永远令人浑身不自在，永远非打即骂的父亲。
人类的情感真的是很奇怪，不是很讨厌他吗？不是常常感叹自己为何会有这样一个父亲吗？为什么听说他出事了，心里竟然是如此的紧张？
此时的凌菲云只想要见到那个人，确定他是否安好，别的，还重要吗？
黄麻子气得半死，一下课就冲进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字字铿锵地嚷嚷：“主任，我们班有个学生太猖狂，太目无法纪了，开除，必需开除！”
对于这一切，凌菲云全然不知，她匆匆打了辆摩的，一路狂奔，到医院后零钱都没找，就冲进了急诊科。
在急诊科外面的走廊上，凌菲云见到了直抹眼泪的凌英英和抱着孩子的凌芳华。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一早，你爸说现在地里活也不多，想去煤矿打几天零工，哪知还没下井，人就晕了——”
“是出事故了吗？”煤矿经常出事故，凌菲云以前听说过很多例子。
凌英英连忙摇头：“医生说是急性脑梗，就算是抢救过来了，也很有可能会瘫痪的，这可怎么办呀——”
急性脑梗到底是个什么病，凌菲云并不清楚，但是瘫痪谁都知道。一听见这两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她赶紧翻出手机，想在网上查查脑梗是怎么回事，很快，信息就搜索出来了。看了大量的信息，最后总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
“急性脑梗塞，是一种急性缺血性脑血管疾病，可发生于中老年人，急性发病，常见的病因包括高血压、糖尿病、高脂血症和脑动脉粥样硬化。颅脑ct检查为低密度病灶，患者多数表现为局灶性症状和体征，可以出现偏瘫、偏盲、偏身、感觉障碍，也可以出现头晕和言语功能障碍，包括失语和构音障碍。严重时可能会出现意识障碍，包括嗜睡、昏睡、昏迷和去大脑皮质状态、植物状态，一部分患者可以出现精神症状，也可以出现癫痫发作，发病后要及时住院，综合治疗——”
越看，凌菲云的心情就越沉重。照这上面所说，急性脑梗还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凌平安性格暴躁、固执、偏激，还食古不化、大男子主义。对三个女儿非打即骂，从来没有过一句鼓励的话语，从没有一个温情的笑脸。有的，永远是贬低、怀疑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数落和打骂。
因此，凌平安与几个女儿的关系都非常的疏远，女儿们都不愿意亲近他，若不是家中还有一个凌英英，她们甚至连家都不想回。
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父亲，然而听到他病了，却……
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前凌菲云被打骂后，甚至产生过一种想法：若是他死了该有多好啊！
然而他现在真的病倒了，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知，凌菲云心里却没有丝毫痛快的想法，反而满心的沉重。
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听妈妈说自己出生的时候，因为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女孩，有人就提议把她送人，这样还能再生个儿子。
可是向来对女儿们没什么好脸的凌平安却断然拒绝了。他说：“老子再苦再穷，也不会抛弃自己亲生的骨肉。没儿子就没儿子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女儿也好，儿子也罢，都是我的种，我都一样待。”
就这样凌菲云被留了下来，但亲戚、乡邻们还是喜欢逗她，一见到她就吓唬她：“哎哟这小孩儿胖嘟嘟的真可爱，你爸妈不喜欢你了，你们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你跟我回家，给我做女儿，我让你吃好喝好，行不行啊？”
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凌菲云也隐约知道，自己是个女娃娃，又排行老三，在家里是多余的。
可是再穷的家，对小孩子来说也是家啊，她不愿意离开，更害怕未知的未来。每当这个时候凌菲云就吓得发抖，一见到那些爱逗自己的人，就躲得远远的。
然而那些人，还是喜欢吓唬她。直到有一次凌平安发了好大的火，把那些人臭骂了一顿，从此以后那些人就再也不敢吓唬她了。
当时凌平安说过的话，凌菲云永远都记得，他说：“你他妈有病啊，再吓孩子老子一锄头捶死你信不信？”
这话说得没什么情商，但却瞬间温暖了凌菲云小小的心，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看重的，不是可以随时丢弃的。
第36章 患难见真情
焦急等待了好几个小时，凌平安终于是被护士推出了手术室。不过他还未清醒，仍在昏迷之中。医生说手术成功了，但是后续能够恢复得怎么样，就要看病人自身了。
紧接着护士就过来，催他们交医药费。做手术前，凌英英把预备给凌菲云上大学的一万块钱给取了出来，再加上家里的两千多块钱，全交给医院了。
但是手术刚做完，已经显示欠费。医生让他们至少再凑十万。
一听到十万块，凌芳华的脸就白了，凌英英更是不停地流泪。
凌菲云沉默着，想到了系统里的十万块钱，可这钱的来源如何解释？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凌英英哭了一阵，意识到自己是长辈，不能让孩子们跟着瞎着急，于是她勉强打起精神，打电话给自己的两个姐姐借钱。
凌菲云的两个姑姑家也并不富裕，大姑父还是个残疾人，通共也就借到一万块。而凌平安的两个哥哥就更不用说了，感情并不好，而且小气得要命，就算有钱也是不会借的。
至于凌菲云的二姐凌艳珍，嫁到外地去了，孩子比凌芳华的小两个月，家里不但穷，还背着一身债。
凌芳华找了个借口，说回去给妈妈和妹妹送饭过来，然后就离开了医院。
她回到家，在两个妯娌门前徘徊了良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只是片刻后，她就垂头丧气地又出来了。钱没借到不说，反倒被咯应得不轻。
三妯娌前后脚进门，平时看着一团和气，实则暗地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女人都爱攀比，比谁的老公对老婆好，比谁的孩子长得好，比谁的娘家有钱有势，有谁长得更漂亮，比婆婆更喜欢谁……
凌芳华虽然娘家穷困，但人长得漂亮，年轻那会儿追她的小伙子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个。更重要的是，吴海三兄弟，吴海虽然年纪最小，可却最疼老婆，也从来不出去搞三搞四。
虽然三兄弟中就数他家日子过得最紧巴，但两夫妻相互扶持，兢兢业业，绝对当得上一句琴瑟和鸣。
所以，那两妯娌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嫉妒得猫抓儿似的。这会儿见她娘家遭了难，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可那偶尔从眼神里泄露出来的兴灾乐祸，却叫敏感的凌芳华看了个真真切切。
回到自己家，宝儿睡着了，凌芳华躲进厕所，捂着脸悄悄地淌泪。
而远在他乡的凌艳珍，接到妈妈的电话后，就火急火燎地收拾行李，要回家照顾父亲。
可是问题来了，她在家带孩子，没有收入，老公打工一个月拼死拼活的也就赚四五千块钱。这四五千块就得还三千块信用卡，余下不到两千要支付一家子的生活费、水电煤气、孩子的奶粉尿片等等……
日子过得比大姐还紧巴，想去买车票，却发现连张高铁票都买不起。
一向倔强，永远昴着头声称自己“不后悔”的凌艳珍，这一刻突然后悔了。不该远嫁啊，不该为爱不顾一切，生活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柴米油盐给了这个一心追求爱情的姑娘狠狠一巴掌。
借不到钱，偏偏医院下了最后通碟：“再不交钱就停药，把人带回去吧。”
一家人陷入了绝境，深刻体会到了一文钱逼倒英雄汉的无奈。
就在凌英英愁眉不展的时候，凌美凤出现了。不但一口气拿出了十万块，还说日后钱不够，只管找她。
凌英英又惊又喜，颤抖着问：“你，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凌美凤不动声色地瞅了凌菲云一眼，笑道：“这不是刚谈了个男朋友嘛，他们家有钱。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也就九牛一毛。”
凌英英一听，就不肯要了，说是凌美凤才刚跟人家谈恋爱就跟人借钱，会不会影响二人的感情之类的。
凌美凤说没关系，他们家钱多得没地儿放。
可凌英英执意不肯要，两个人像打仗似的，一个要借，一个执意不收，看得同病房的人满心复杂。
哎哟这年头，还有上赶着要借钱的？
更奇葩的是，向来听说过想方设法借钱的，没听说过钱到了眼前还能往外推的。这是家里不差钱呀？瞅着也不像啊，一家人穿得都挺寒酸呢！
一番推让，凌美凤都快装不下去了，直拿眼凉凉地瞅凌菲云。
凌菲云也很无奈，最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凌英英打个欠条给凌美凤的“男朋友”，并且支付一定的利息。
如此一来，凌英英总算是答应了。凌英英是那种，即使穷，也穷得有骨气，绝不肯轻易欠人情的人。现在既然给了利息，那就是借贷，与人情无关了，她心里反而轻松了。钱财总有一天能还清，可人情却无法偿还啊。
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凌平安的医院费有了着落，凌美凤离开的时候，拖着凌菲云的手说，让她送自己。
两个人离开病房，凌美凤把那张欠条啪的一下拍在凌菲云手心里，然后横着眼瞅着自己的发小：“怎么回事，赶紧给我解释清楚。”
不久前凌菲云突然给她打电话，说让她帮一个忙。凌美凤当时以为凌菲云是要跟自己借钱，必竟他们家的情况，凌美凤也是知道的。
凌美凤打工虽然赚了一点钱，但她刚刚从小小的农村跑到大城市，刚刚见识到外面的花花世界、纸醉金迷。她开始学会了打扮自己，各种化妆品，各种漂亮衣服等等，花光了她那微薄的工资。
其实凌美凤是没有钱的，因此那一刻她是很紧张的，不料凌菲云提出的帮忙，却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当凌菲云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她都吓了一大跳，凌菲云哪来的十万？这是她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问题。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凌菲云就匆匆交待她到医院外面时给自己打电话，自己会把十万块钱给她，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她脑子里，刚才在病房里仍然没找到机会问清楚，这一路给她憋的，就像本山大叔的小口里说的：能憋疯！
第37章 本性难移
凌菲云知道，若是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无奈，凌菲云只得把自己早就想好的那一套说辞搬了出来：“贷款。”
“贷款？”凌美凤一脸震惊，不过也随之释然了。就是嘛，凌菲云上哪儿弄这十万块去，除了贷款，还能有什么办法？
原本因为发小突然能拿出十万块，而嫉妒得猫抓儿似的，这会儿凌美凤又开始同情起凌菲云来了。她期期艾艾地说：“贷款要还利息的，要不我跟莫苇泽说说，让他——”
“不必了。”凌菲云拒绝得很干脆，也很坚定。这一点她很像妈妈凌英英，若非万不得已不愿意欠人人情。
原本是不想动用系统的钱，但是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实在是无法可想了。如果日后系统会出问题，那这个后果就由她来承担，为了家人，她别无选择。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凌平安在当天晚上醒了过来。
见到父亲醒过来，没有成为植物人，凌菲云松了一口气。
不过凌平安虽然是醒了，但却落了个半身不遂的后遗症。他性子一向急躁，这会儿只能躺在病床上，身体不听使了，更加感觉哪哪都堵得慌。
特别是听说家里欠下十万块债务，急得立刻就想跳起来，连声说：“不住了不住了，这简直是吸人血呢，什么狗屁医院啊……”
可惜他想跳，但碍于身体状况没能跳起来，这下凌平安更生气了，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也就一张嘴能动了。
于是，凌平安一张嘴吧吧的，不是骂医生护士“抢劫”“没人性，没医德”，就是骂老婆女儿。
一会儿嫌老婆买来的粥太烫，一会儿又记挂着家里养的鸡鸭、猪，硬逼着老婆回家去，一会儿又骂凌芳华和凌艳珍“不孝顺”“眼里没有他这个爸”，反正是把病房整得鸡飞狗跳。
凌菲云心里刚升起的一丝血缘亲情，瞬间又被一盆凉水给浇灭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凌平安能让人感动的事，也就那么一件了，自己还是别对他抱有任何期待的好。
正闹着呢，凌芳华和吴海提着一些营养品和水果过来了。
凌芳华满脸喜色，说自己把钱凑齐了，原来吴海回家听说了岳父生病的事，便去找自己的几个战友，一人凑了点儿，终于是凑够了十万块。
凌菲云忙说：“不用了，我们已经借到钱，姐夫的那些战友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还是把钱还给人家吧。”
“你从哪儿借的钱？”凌芳华大惊。
吴海话不多，但这会儿也肯定地表示：“一个女婿半个儿，这是我应当应份儿的，您可不能因为有顾虑，就对我们隐瞒实情啊。”
显然，吴海不相信丈母娘和小姨子真的借到了钱，觉得她们是在宽慰自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凌英英懂了，于是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俩。
凌芳华原本还想要坚持，“人家只是美凤的男朋友，和咱又不熟，借他们的还不如借吴海战友的……”
凌英英说：“他战友我都见过，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你们借了人家的钱，人家日子就得过得紧巴，这样小吴能好意思啊？以后和战友相处，不得觉得低人一等啊？再说了，你们刚结婚不久，像你们这种新家庭，孩子小又没什么经济基础，正是最困难的时候。我和你爸也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怎么能拖累你们呢？我们还年轻，还能干得动，这钱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自己会还的。”
一番话说得凌芳华红了眼眶，吴海虽然话不多，可心里也着实对自己的岳父岳母感激不已。他们能把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自己这个穷小子，没要一分钱彩礼，没要车要房，并且从无怨言，如今这样的世道，这样“傻”的人已经不多了。
吴海坚持，“这事就听我们的吧，这债我们帮着一起还——”
凌芳华也连忙表态：“身为女儿这是我应该做的，这钱啊我们必须一起还，您可不能再推辞了。”
凌平安原本还在抱怨女儿不关心他，这会儿知道自己误会闺女了，也难得柔和了起来。温声说道：“你们有这份心，就比什么都强了。我这儿不必你们担心，我还年轻呢，等我好了就能挣钱，债我自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