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咬春饼
—夏夏,他撞了魏驭城。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为了报复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我太难受了,我真的想跟他同归于尽。
魏驭城视线下移,停在最后一条信息上:
—我有顾虑了,我舍不得了。
魏驭城的心,吧嗒一下被捏扁,那种乏力感是他从未有过的。林疏月的这几年,浓缩于这几张聊天记录中。他能想象每一条信息的当时,那个无助的,崩溃的,低潮的,侥幸的,期盼的女孩是何等战兢地过生活。
“李嵊才是个真正的变态,他心理扭曲,觉得是疏月她妈破坏了他家。辛曼珠是我见过最没担当的妈,人在国外,李嵊找不着,他便把所有的怨气撒在林疏月身上。疏月报过很多次警,但李嵊这人聪明,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伤害,顶多批评教育,再丢一句话,这是家事,你们自己协商解决就完了。”
夏初说起这些,愤怒极了,“李嵊根本不是人,起先,月月还觉得愧疚,好意劝解他去接受心理治疗。但这傻缺根本就是蓄意。疏月说,这一次,她不想退缩。”
夏初哽咽道:“但李嵊威胁她,这个王八蛋竟然威胁她!!”
魏驭城悯默,周身有戾气在酝酿,翻涌。
“李嵊联系过她,她身边的人有一次意外,那么等他出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哪里是报复,根本就是想毁了疏月!”
夏初忍住情绪,缓了十几秒才继续:“李嵊不会对林余星下手,他说这是和他有血缘的弟弟。这傻逼玩意儿竟然还懂慈悲,可笑吧。”
林余星在一旁,眼泪啪嗒啪嗒,如断线的珠。
“她走,是自保,也是保护身边的人。只要李嵊找不到,消停了这段时间,他自然就放弃了。”夏初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至少,不会再牵连你。”
落针可闻,安安静静。
三人站立的位置成三个角,魏驭城先发现,窗外竟飘起了雪。
明珠市的初雪,竟是这时候来应景。
魏驭城收回视线,眼里是沉甸的定心力,他没有附和任何话语,也未透露一丝立场。只问了一句话:“是你们自己告诉我她在哪里,还是等我来查。”
平静语气滞缓,如最自然的聊天。但夏初不由发麻,男人的气场似密雨,一泼一泼透心凉。夏初稳住心神,“你别拿这眼神警告我,我也没打算瞒你——上半年,疏月就跟我提过支教援助的事,但当时她没做考虑。也算命中注定吧,可能老天早安排好了。”
夏初语气郑重,不惧不躲地直视魏驭城:“她知道你会找到我,也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才是林疏月的真心本意。
夏初不用明说,因为她看到魏驭城眼神,就知道,他一定懂。
—
李斯文看了几次时间,十一点,终于等到了魏驭城回公司。
“魏董,”李斯文守在电梯口急着汇报:“李嵊出来了,没跟上,他不见了。还有,林老师辞职了?”
魏驭城脑门钝痛,抬了下手示意他别跟来,然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落地窗淌进来的光线刺目,他双手撑在上面,人呈微弯曲的站姿。魏驭城低下头,想缓解头顶的充血。冷静之后,他自己都想苦笑。
时至今日,真的不能不夸一句,林老师,厉害。
就没见过这么能拿主意的女人,清醒独立,不留余地。从不掩盖喜欢,也不压制欲望。魏驭城明白,昨晚她能与他同床共眠,一定是动了真心。
辞职,退租,把弟弟托付给夏初。她把工作,生活,包括他在内,都安排算计得明明白白。她甚至不避讳自己的去处,支教援助,落脚地都让夏初告诉了他。
如果说,从头至尾就是一条笔直的线。
那林疏月以绝对的定力,知道自己要什么,没在这条直线上走一点弯路。而魏驭城算是知道,昨夜她那般主动,像缠在他身上的枝蔓,就是为了让他彻底陷落,放松警惕。
他以为自己是胜者,却还是跌进了温柔陷阱。
魏驭城闭紧眼,再睁开,眼底都是血丝。他右手握拳,狠狠砸向玻璃,“操!”
终是在这女人身上栽了第二次跟头。
终是,关山难越。
—
今冬寒潮早到且频繁,几次席卷,明珠市在初雪过后,又迎来两场暴雪。
天气原因,高铁到达南祈市后,大巴停运,散流至各县镇的交通暂时延后。等恢复正常,是次日上午。
再经两小时国道和二十余里的盘山路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大学时的学长骑着小电驴,早已等在车站,见着林疏月从中巴车下来,热情扬手:“疏月,这里!”
林疏月行李不多,一个登山包和中号行李箱。她也笑着打招呼:“牧青师兄。”
“辛苦了啊。”牧青帮她拿箱子,特别朴实实在的一号人物,“你能答应过来,我真的没想到。咱们这儿条件一般,但正常生活所需还是没问题的。饿了吧,来,咱们边吃边聊。”
林疏月看到牧青的这辆摩托车后,还挺意外,善意地调侃:“师兄,家里的法拉利不开了啊?”
牧青家条件好,父母做玻尿酸原料供应,真正的富二代。他憨笑,“在这里,小电驴比四个轮子管用。”
把行李箱绑在后车座,林疏月上车前,看了眼右边的麻石大碑,上头是鲜艳的朱砂描红,娟秀小楷,雕刻着这里的名字,也是未来三个月,她要待的地方——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中国.南青县
第39章 鸳鸯
林疏月的母校C大, 在国内建立各种援助机构,且都由爱心学子加入,十余载, 完成了百个乡镇的心理援助试点。
牧青是高她两届的师兄,一直负责南青县的援助工作。与他一起的还有另一名男生,因家里一些原因, 不能再继续留下来。牧青便尝试给昔日同学朋友发邮件,第一个想到的合适人选便是林疏月。
邮件是四月所发,当时林疏月和赵卿宇关系稳定, 她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回绝了牧青。所以她能来, 牧青是真高兴。
“南青镇刚摘了贫困乡村的帽子,这边的银耳特别有名。H省派来的扶贫队伍做了不少贡献。当然,条件不能和城市比,但已经很大进步了。”
牧青一路讲解,顺带她去到住处,“这里是镇政府的旧办公楼,改造了一层当接待所。不止有咱们, 还有几个常驻的扶贫小组干部。喏, 这里是你的房间, 我的在右手边第二间, 咱们离得近, 有事可以来找我。”
牧青告诉她, “南青镇大多是孤寡老人,有劳动能力的青年大部分出去务工。这两年扶贫小组的重点, 就是号召年轻人回家乡创业。也确实引资了不少企业过来投资, 因为南青县的矿山资源丰富, 县南就有一个大工程项目启动在即,是一家大型上市集团的工厂建设。”
林疏月点点头,“师兄你继续。”
“虽然这两年有改善,但这里的留守老人,留守儿童的数量仍然很多。”牧青打开房门,里面简洁明亮,“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协助学校老师,帮助有困难的家庭和孩子。当然,经常也有来调解矛盾的村民,把我们当民警同志了。”
林疏月笑起来,“师兄,我跟你慢慢学。”
“你不用学的,你是章教授得意弟子,咱们有目共睹。”牧青把钥匙交给她,“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
林疏月嗯了声,“谢谢师兄。”
“嗨,我谢你才是。毕业好多年了,大家择路奔前程,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再回这种小地方吃苦了。”牧青感慨:“虽然只有三个月,但能抽出这三个月的勇气,太难得。”
林疏月客观道:“选与被选,没有对错。”
牧青笑颜更甚,“对!”
晚上,牧青特地办了个简单的接风宴,也带她认识了很多人。席间,林疏月听得最多的就是镇南的工厂项目。
一个扶贫组员说:“项目启动,能够解决当地很多就业问题,更能拉动经济。”
另一位年轻干部道:“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和明珠市建立合作关系,希望由点带面,招商引资会越来越好。”
明珠市三个字像回旋镖,一来一回在脑子里飞转。都知道她来自明珠市,也会问她一些明珠市的情况。
林疏月礼貌应答,也无心深入。明明菜肴可口,但一下没了胃口。可偏偏人似低血糖,手指微微颤抖,夹不起碗里的青菜。
—
自迟来的初雪后,老天后知后觉地开启落雪模式,这小半月,明珠市已下了四场厚雪。汇中集团腊月二十七正式放春节假,而魏驭城在农历二十九那日,才从上海回来结束出差。
就连李斯文最近都不太敢和魏董说话,即使他的工作状态依旧效率无异。别人或许看不出,他是明白的。
魏驭城位居高位,很多年的应酬都不沾酒。但这几次,他都来酒不拒,甚至还醉过一次。李斯文和几个下属扶着他回酒店房间,魏驭城一直找手机,李斯文递过去,“魏董,需要拨谁的号码?”
魏驭城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有一丝分割的痛苦。
李斯文默了默,问:“是不是打给……”林字还没说出口,魏驭城抬手一挥,将手机狠狠拍落在地。
自那夜以后,魏驭城再无过多情绪袒露。
飞机落地,李斯文说:“魏董,您也该休假了,提前祝您新年愉快。”
魏驭城颔首,“好,你也辛苦。”
体恤下属,魏驭城没让司机送,而是自己开车。从机场高速下来,直并明珠大道。积雪扫至路两旁,厚直延伸,像清晰明亮的引路标。
春节气氛渐浓,四处可见路政的喜庆装饰物。魏驭城心如止水,只在红灯时才扭头望窗外。一年又一年,到收尾时,他发现,其实每一年都一样。
而他本以为,今年会不一样。
回明珠苑,钟衍早早等在门口,美名其曰接风洗尘,又是拿拖鞋又是端茶递水的,殷勤得实属过分。
魏驭城睨他一眼,直言:“有话就说。”
钟衍眼珠儿一转,贼兮兮地含糊了一句。
魏驭城没听清,不耐,“什么?”
这次鼓足勇气,钟衍忐忑大声:“林余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魏驭城瞬时沉默,脸色晦暗不明。
钟衍直觉没戏,但还是不遗余力地说理由:“林老师赶不回来过年,他一个人在林老师朋友家,又是一女的,多不方便。”
魏驭城冷声,“你这就不是‘别人家’?”
“我哪一样,他认过我当哥哥的。”钟衍理直气壮,“人家阖家团聚,欢声笑语,林余星这小子性格又敏感,敏感也就罢了,不喜欢也从来不说,他肯定会不自在的。你让他上我们家来吧,至少我俩同龄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魏驭城皱眉,一如既往的冷面,不甚在意地撂话:“随你。”
魏驭城父母也是老来得子,年龄大了,早已退休幕后,手中股份全部转移至魏驭城名下,让他接棒魏氏成为真正的当家人。
俩老人养花练字耍耍八段锦,活得清心简单。对林余星的到来无比欢迎,热情又亲和,舒缓了林余星的紧张。
“想不到你外公外婆这么好。”林余星小声羡慕。
“好就常来玩儿呗。”钟衍刨根问底,“你跟我说实话,你姐到底干嘛去了?再有事儿,不至于连年都不回来过吧。”
林余星低了低头,“她去支教了,那边冰雪天封路,所以她没回来过年。”
“What?!”钟衍震惊,“怎么,我林老师去做这么酷的事儿了吗!”
他是藏不住情绪的,瞧见魏驭城从楼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分享:“舅!你知道吗!林老师去支教了,酷毙了!”
一刹那,落针可闻。
魏驭城的脚定在一级阶梯上,周身低气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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