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咬春饼
夏初与她亲密无间,是交心交命的挚友。姑娘性格大咧,但真要做件事,比谁都靠谱。她今天能打这通电话,那一定是有把握的。
“还有魏驭城。”夏初蓦地提起他,“上回他过来看余星,说了一句话。”
“什么?”林疏月启唇发问,还没听到回答,指尖已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对余星说,不管有多少麻烦事,他都不放在眼里。他之所以允许你走,不是因为害怕被车撞,也不是怕被伤害。他尊重你的选择,无论是两年前的萍水姻缘,还是两年后的蓄谋已久。不同的是,第一次,他留不住你。但这一次,既然留不住,他愿意追随你身后。至少回头时的第一眼,他能被你看到。”
林疏月蓄了一眼底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夏初感觉到电话里细微的抽泣,“不会吧,这话魏驭城没对你说过?”
对,一句都没有。
他对林余星说,是想宽解对方的心。
而对林疏月缄默不谈,是已经润物细无声的,雕琢在每一次的千里奔赴里。
和夏初通完电话,林疏月又打给魏驭城。明明知道这个点他正忙,但就是克制不住。先接的是李斯文,语气关切:“林老师?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等等,魏董在开项目会,按规定任何人不能带通讯设备。你别挂,我把电话给他。”
不一会,魏驭城的声音低沉紧绷:“怎么了?”
林疏月眼睛酸胀,像一个出走多时终于找到家方向的小孩,哑着声音说:“魏驭城,想你了。”
魏驭城顿了下,手还搭在会议室的门把上,然后笑意薄薄,“还没到晚上,来,说说看,怎么想的?”
林疏月鼻子抽了抽,“你怎么想我的,我就怎么想你。”
魏驭城走到落地窗前,身后是正襟危坐,表面认真工作,实际个个竖起耳朵探听八卦的汇中员工。他不以为意,入目是繁华城市如蝼蚁,他心里自有明珠,仍是轻松的笑语:“那恐怕难实现,你没我这个力气劲,在上面待几下,就耍赖不动了。”
身后员工:!!!
这是上班时间能听的吗!
那头迟迟没有回音,魏驭城心说是不是过了点,刚想认错缓解,就听林疏月说:“你等我回来。”
魏驭城手指收紧,语气依旧平静:“我一直在等你。”
身后员工:!!!
我爱上班!!
—
在南青镇的支教时间节点是到下周四,牧青十分坦然,甚至提出,只要她想,可以提早离开。
“新的一批老师下月过来报道,没关系的师妹,聚散有时,能跟你共事这么久,十分愉快,也深感荣幸。”牧青笑容真诚。
林疏月点头,“做好该做的,没什么提不提前。师兄,你会在这边待多久?”
“南青镇工作结束,我应该会去湘西。”牧青目光悠远眺望,他是平静的,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多伟大目标,只一句质朴的,“尽力而为吧。”
还有一周时间,林疏月帮着牧青做好资料收尾。他们编制了南青村所有学龄儿童、在读学生的家庭资料,毫不夸张地说,每一户都进行过走访。这边老一辈的民众文化程度普遍偏低,多的是不讲道理的人,被辱骂,驱赶,放狗咬是常事,有两次,还被老人拿着铁锹追打。
纵如此,林疏月和牧青始终没放弃,将每户的生活困难、基本情况,以及孩子的性格特征都进行了记录。林疏月对每一个孩子可能潜在的性格因素,都做了提醒备注。
程晓东:12岁/父母外出务工/胆小/表达能力欠佳
张凤红:7岁/怕狗/喜甜食可以此作为嘉奖/有较好的表达能力
李二蛋:父亲嗜酒有暴力倾向/常年家暴/重点关注
严金柱:智力偏低/易怒
陈花银:母亲精神疾病/抑郁倾向/已申请医疗金
……
这些珍贵的档案资料,回归到老师手中。林疏月针对一些特殊的孩子,与牧青一起积极奔走于相关部门,在法律范围内,替他们争取最大的援助。
在南青镇近四个月的支教援助工作,正式临近尾声。
林疏月最放不下的,还是申筱秋。
这两天,公安局那边来了消息,因为涉及未成年人,且案件本身的社会影响不良,又综合受害者监护人的意见,给予案件不公开处理。林疏月所知道的,那几个马仔面临较重的刑事诉讼。
当然有不尽人意之处,但林疏月如今已能平和心态。就像魏驭城教她的,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但只要赤子之心永驻,天真不折损,就是问心无愧。
回明珠市的车票买在周六。
周五这天,林疏月去探望申筱秋。王启朝的资助都是落到了实处,第一件就是帮她把这老破旧盛夏也不见光亮的房子给重新翻修。
乍一进去,林疏月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外墙刷白能泛光,邋遢的院子也重新规整,还给搭了个钢筋棚晾晒衣服。屋子里面仍在施工,申筱秋穿着一件浅绿色的短袖,正往外头搬东西。
见着林疏月,女孩儿笑厥如花,“林老师。”
五月初夏,新翠发芽,光影鲜活明亮得给人间涂抹颜色。林疏月觉得,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明媚姿态。
她卷起衣袖帮忙,“还有什么要搬的?”
申筱秋不再胆怯,大大方方地接受好意,“还有一些书。”
这个家的东西本来就少,杂物零零碎碎散落一地。林疏月看得饶有兴致,拾起一枚火柴盒,受了潮反倒旧得更好看。她拿了个纸盒,把这些小玩意归纳一起。最后收拾稍大的物件。几本卷边的作文本,发黄的粮票以及一本棕红色的老式相册。
林疏月顺手翻了一页,黑白老照片居多。第二页,有申筱秋五六岁的彩色照。小姑娘从小就长得清秀,和现在没差太多。再翻一页,依旧一张泛黄的彩色合照。林疏月视线扫过去,在看到最右边的人时,心脏像被狠狠掐紧。
浓到突兀的眉,细长眼睛眼角下吊,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后排,虽是高中学生模样,但还是被林疏月一眼认出。
胡平川。
那个指控她利用专业之便蛊惑病患产生依恋感情的胡平川!
林疏月的指尖如被冻住,死死磕印在薄膜塑料上。像撞钟“嗡”的一声砸在太阳穴,瞬间把她拉入逼窄牢笼。
“林老师?”申筱秋不明所以,“你还好吧?”
林疏月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她将相册翻了个边,指着胡平川问:“这是谁?”
“我堂哥。”
“叫什么名字?”
“申远峰。”
林疏月一刹迷茫。
胡平川。
申远峰。
所以,“胡平川”根本就是假名字。他为什么要用一个假名字来看诊?林疏月脑袋一空,蓦地想起李嵊。这个假设只冒了个泡,已让她浑身像被抽断肋骨支撑不住。
林疏月克制不住扬高声音:“他在哪里?”
申筱秋害怕,嘴唇张了张。
“人在哪里!”林疏月陡然大声。
申筱秋被吼得后退一步,胆怯不知所措,声若细蚊哆嗦道:“我不知道。”
林疏月咽了咽喉咙,指甲尖狠狠掐向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再开口,她压着嗓子先道歉:“对不起啊筱秋,老师态度不好。但这个,这个人呢。老师认识。”林疏月每说一个字,都像被刀尖划似的,眼睛都憋红了。
申筱秋飞快答:“老师,他虽然是我哥哥,但我真的很少很少见他了。他是我们村为数不多考上大学的,出去上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疏月咬牙:“一次都没有吗?”
“没有。”申筱秋急急保证:“老师,我真的没骗你。”
林疏月点点头,“老师信你。”
“我大伯精神时好时坏,他以前不这样的,去年就严重了。阿花婆说,这是一个传一个。迟早的。”申筱秋说:“前两年,我听伯伯说,表哥不上大学了,在外头跟人混,要赚大钱,不得再回来了。”
林疏月:“知道他跟什么样的人赚钱吗?”
申筱秋仔细回忆了番,想起:“来过家里一次,个子高高的,记不清长什么样了,但那天穿的是黑色衣服。”
林疏月抖着手拿出手机,按了几次才按进相册。她有李嵊的照片,问:“是他吗?”
申筱秋辨别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林老师,我真不记得长相。”
林疏月慢慢蹲下去,相册滑落在地,她抬起手,脸埋在手间,许久许久没有反应。等这口气顺下去,她才抬起头,“这张照片可以给老师吗?”
申筱秋立即点头,“可以。”
林疏月头发晕,起身的时候扶了把她的手,忍过这波眩晕。
申筱秋想问不敢问,犹犹豫豫,“林老师,哥哥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
林疏月的笑容很虚浮,“跟你没关系。”
线索到此中断。
林疏月收好这张照片,决心一定要找到胡平川。
晚上,大伙儿给她践行。扶贫组、学校老师都来了。牧青张罗着办了四桌饭,这待遇,暂时扫清了心头郁结。
共事久了有感情,真到了分别的时候,林疏月也惆怅。从开饭,来的人越来越多。有学生有家长,拿着土特产非要塞给林疏月。
后来,林疏月一眼看到了藏在门口的赵小宇。她笑着勾勾手,“过来。”
赵小宇不怕冷,赤脚惯了,鞋都不穿,脚丫子黑乎乎的。他在林疏月面前站定,递了个本子。林疏月打开一看,眨眨眼,“你画的老师啊?”
他点点头,“画得不好。”
林疏月笑:“画得很好,老师特别喜欢。”
小男孩儿顿时笑出八颗白牙。
林疏月摸摸他的头,“好好学习。”
赵小宇敬了个少先队礼,“天天向上。”
饭吃到一半,还来了个人。
王启朝开了辆凯美瑞,单独让人把林疏月请了出来。林疏月没见过他,正狐疑,王启朝自报家门。林疏月心生感激,原来是他资助了申筱秋。
王启朝是个少言的,直奔主题,从车后座拿了个信封递给她,“帮忙带给魏董。”
如此直接,想必也是知道她和魏驭城的关系。于是也没什么好扭捏的,林疏月大方接过,“好,一定带到。”
边说边打开包,想把信封放进去。
她今天背的是一只双肩包,系绳一解,堆在袋口的东西滑了出来。其中之一,就是从申筱秋家要来的那张照片。
王启朝目光一低,忽说:“这个人。”
林疏月心一跳,“您认识?”
王启朝拿起照片又看一眼,“眼熟,像在我厂子里做过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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