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咬春饼
她的皮肤苍白, 连带着唇瓣都没什么血色。想动, 右肩好像落枕了,扯一下钻心的疼。这股疼痛感连着筋脉一路往上,一阵阵的耳鸣让她心跳跟着失衡。
魏驭城的手越过中控台,覆上她掌心。
温厚的触感拉回了她放空的思绪,林疏月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不言,眼睛就这么红了。
无声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个路口红灯。
车停稳,魏驭城才看向她,没有煽风引火的鼓动,没有大放厥词的海口,仍以一种绝对的定力,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月儿,你刚才的举动,真的不应该。”
林疏月慢慢低下了头。
“你要出事,我能保你平安。但你仔细想想,这样值不值当?”魏驭城说:“为了一个你厌弃至极的人,大动干戈。他配吗?”
林疏月哑声,“我真的太生气了,他们的嘴脸太难看了。”
“愤怒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以命搏命,最是有勇无谋。”魏驭城以强大的内心和理智的逻辑思维一点一点开解:“心结的根源在哪,你想过没有?”
几秒后,林疏月抬起头,“他们一定是拿我作威胁,让余星做选择。”
红灯闪烁时,魏驭城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颈后的头发,“工作室那边,你晚上就别回去了,弟弟那边我来沟通。”
魏驭城直接将人送回他的办公室,里面的休息间足够她休息。李斯文处理好那边的事,也会回集团一直待着,不至于出乱子。
凌晨时,万籁俱寂。
宽尺落地窗隔绝一切外界杂音,由高外望,城市俨然流动的盛宴。灯影与霓虹升腾交织,共襄盛举。
夏初打来电话,不似她以往的热闹性子,而以沉默作开场白。不用开口,林疏月就知道,不一定有个好结果。夏初没详说,也是顾虑她的心情。但有一句话,她表述得很动容:
“魏驭城说,你伤她的心,也是伤了魏舅舅的心。姐姐是你的姐姐,但她也是我的爱人。舅舅从没跟你说过重话,这一次,你就当是重话吧。只要我在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哪怕是以爱之名。”
当时那个气氛,林余星像棵枯萎的小树苗,一把阴影洒在他头顶,压抑极了。连夏初都背过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的泪。既心疼,又恨铁不成钢。
“我看余星那个态度,虽然很坚持,但没再执拗,我觉得有转圜的余地。”夏初叹气,“弟弟啊弟弟,我又舍不得说他。”
几秒安静。
“夏夏。”林疏月嗓子哑得字不成调,“你说,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电话里都能听见夏初的呼吸一窒,“都没敢跟你说,我也想到了。”
默契使然,同时安静。
再开口时,两人同说一个名字:“辛曼珠。”
依林疏月对弟弟的了解,他绝不是这种极端的人。就算李嵊拿她作交换条件,也不至于矛头对准她,翻脸翻得如此彻底。
不过可以断定的是,林余星不知道李家父子的歪心思。他或许知道李费岩生病,却不知道病得要进行肾移植才能保命。
和夏初通完电话,林疏月走到落地窗边,绷着脸色,拨了辛曼珠在美国的号码。
英文提示,空号。
她没放弃,找到辛曼珠的微信,直接弹了视频邀请。不接,就一遍一遍不放弃。终于,辛曼珠发来一条文字信息:
-宝,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爱你][亲亲]
林疏月没再继续弹视频。
而是平和的,打了一段内容:
-妈,李费岩找了我,想带林余星走。我思考了很久,也尊重星星的意见,他想去就去吧。你怎么看?
辛曼珠:可以呀,他长大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了。而且你以后也要结婚的,弟弟跟着也不方便。
林疏月:有道理。
林疏月:对了,我谈了个男朋友,我俩想定下来。他想见见你,你什么时候回国一趟?
没耽搁一秒,辛曼珠速回:真的?哪里人?他做什么的?家里做什么的?
林疏月:明珠市,家族生意。
字里行间,辛曼珠忽然热情的态度已能证实很多猜测:
-好啊好啊,那我尽快回!
林疏月把聊天截图发给夏初。
夏初回了个“呕吐”的表情包:太现实了,这还有半个当妈的样子吗?
林疏月已经心如止水,每等待一次辛曼珠的回复,心就被狠狠割一刀。她垂下手,没握稳,手机就这么滑落在地毯上。
魏驭城很晚才过来,林疏月蜷在休息室的床上,侧躺着,双手圈住自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虾米。她的睡容并不安然,眉头紧皱,眼角似还有未干的泪痕。
魏驭城摁熄顶灯,连床底的夜灯都没开。拉敞窗帘一角,引霓虹入室。然后轻轻躺上去,小心翼翼地揽她入怀中。
林疏月翻了个身,本想睁眼,可闻见熟悉的男士淡香,思绪一下子放空,什么顾虑都烟消云散了。
—
两天后,林疏月毫无意外的,等到了辛曼珠要回国的消息。
她心思越发深沉,克制不住想冲动,想直接撕破脸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日魏驭城跟她说的话:以命搏命,是最不值当的交易。
甚至,她还能逼真的,冷静地慰问关心:航班号,几点到,我来接你。
意料之中的,辛曼珠说不用。
林疏月摁熄屏幕,冷冷地将手机丢去一旁。
次日晚上,林疏月约她在VI.SA酒店。
辛曼珠从出租车下来时,风情摇曳,露脐装比年轻人还大胆。经过之处,路人频频回眸,而她享受这份多一眼的优越感,丝毫不露怯色,反倒挺胸抬头,走得愈发风姿卓绝。
林疏月就站在酒店门口,眸色清冷,如注目一个异类。
而这个异类,却是与她血缘情深的母亲。
辛曼珠望着奢华的酒店建筑目露惊喜,“怎么这么豪华的地方见面。”
林疏月笑了下,“我男朋友定的,他说,不能亏待。”
辛曼珠喜色上脸,左右环视。
林疏月知道她在找人,“他忙,晚点再过来,让我先带你做SPA。”
这里有明珠市的顶级SPA服务,采用预约制。辛曼珠太受用,所经之处,不停拿出手机或拍照,或自拍。林疏月走在她身后,始终冷眼观之。
自拍够了,辛曼珠总算想起这个女儿。她回过头,将林疏月从头至尾扫了一遍,“你怎么还是个学生模样,就不能穿得有女人味儿一点?要大胆,Open,妩媚,曲线OK?”
林疏月扯了个敷衍的笑,“嗯。”
辛曼珠不甚满意,“你男朋友给你钱花的吧,明天去商场,我给你挑。”
林疏月指了指右手边,“还要一会才到我们,去吃点甜品。”
辛曼珠一看铭牌,喜不自胜,“VIP啊。你这个男朋友,对你很好的啊。”
林疏月没搭话,趁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新一轮自拍之际,悄然将门落了锁。
辛曼珠毫无察觉,仍沉浸其中,笑眯眯地说:“来来来,咱母女俩来张合照。”
林疏月后退一步,一个明显避开的动作,
既然已请君入瓮,就不用再容忍求全了。
她直言不讳,“李费岩尿毒症,主意会打到林余星身上,你没少立功劳吧。”
辛曼珠皱眉,“你瞎说什么呀,不要聊不愉快的话题好不好,来来来,拍照啦。”
林疏月一步步走近,迅速伸手,一把将她的手机抢了过来,然后狠狠砸向地面。噼里啪啦尖锐声响,手机屏幕四分五裂,彻底花了屏幕。
辛曼珠尖叫:“你干什么?!”
林疏月眯缝着眼睛,锋芒不再压制遮掩,“你早就回国了,也早就知道了李费岩的事,你更知道李嵊这些年对我做的变态事。李费岩答应把名下的一套房产过户给你,只要你帮忙搞定林余星。李费岩的目的是什么,你一清二楚——他尿毒症晚期,只能靠肾移植活命。舍不得大儿子,就把主意打到了这个‘野种’小儿子身上。”
辛曼珠浓厚的妆容,在这种昏暗的灯氛下,尤其明显。她一慌,神态松懈,眼角也跟着耷拉,没了方才艳丽自信的姿态。
她后退一大步,“宝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就行。”林疏月直视她,“余星12岁的时候,你这个当妈的把他甩给我一走了之。行,你走就走,但我没想过你能如此恬不知耻地再回来要人。你们凭什么,我就问凭什么?林余星是你儿子,你不讲半分母子感情,可你也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你不知道李费岩的打算吗,想让林余星给他肾移植。还是说,这个主意,根本就是你出的。”
辛曼珠嘴犟,和女儿说话仍习惯性地带着刻意娇嗲的语气,好似一个真正无辜的受冤者,“你不要乱讲,我和李费岩十年没联系,我哪儿都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林疏月冷笑,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甩到她面前,“我去房产局查了,他名下的一套150平的房产在上个月过户到了你名下。”
复印件,姓名,身份证号码一清二楚。
辛曼珠谎言被戳破,她一点都不慌,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并且立刻想好了改口的措辞,“哎呀,我这不也是为你考虑嘛。你都25了,以后总要结婚的吧。你这个弟弟身体这么差,就是你的负担,过个几年,耐心耗尽了,会影响你和你夫家的感情。妈这是为你好,李费岩要让他认祖归宗,这不是双赢的好事吗?”
林疏月做了无数种心理陈设,可听到这些话后,仍如当头一棒,把她彻底砸裂开,恶心得想吐。
她忍住翻涌至喉咙口的血腥气,轻声说:“我今年27岁。”
辛曼珠一愣,风轻云淡道:“行,我记住了。”
她眼珠一转,又说:“这样吧,我让李费岩加一条进协议里,给你补点钱,就当是这些年你对他儿子的照顾补偿。”
林疏月什么都没说,拿出手机,按了停止键。
辛曼珠眼尖,“你干吗?你,你录视频了?”
林疏月抬了抬下巴,“我说过,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我不会把弟弟交出来,你们按正规法律流程走,起诉我,告我,怎样都行,我无条件奉陪。耗吧,看谁耗不起。这些证据,视频,录音,我全都准备好了。我不怕你们。”
她神色太决绝了,每一个字都是无情的分割,寻不到半点转圜的余地。辛曼珠的心咯噔一跳,直觉这丫头这次真的不会善罢甘休。
“站住!”她尖声。
林疏月停在门口,背对着。
“你敢惹事,试试。”辛曼珠压着嗓子,冷声呵了呵,“如今你是本事渐长,敢设计我,你可别忘了,李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疏月语气平静,“拿他威胁我?晚了。这些年我已经领教彻底,百毒不侵。你尽管让他来,怕他一分算我输。”
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惹怒辛曼珠。
她本就不是良好家境出来的人,空有一副光鲜亮丽的皮囊,保养再得宜,装腔拿势再逼真,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劣根性。自私,无情,冷血,庸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此时的林疏月,坦荡,尖锐,勇敢,坚定,于她是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除了事情本身,辛曼珠还觉得不甘心。
血脉相承,女儿应该跟她一样才对。她身上的品质,熠熠生辉,站在至高点,空投鄙夷。照得她内心的卑劣一览无遗。
辛曼珠又恢复了一贯的娇俏语气,甚至染着笑意说:“你男朋友不是有钱有地位吗,那就好好过你的日子,不然我也能让你没好日子过。”
这显而易见的威胁,如裹着毒液的蛇,在阴暗角落吐信子。
林疏月连话都懒得回,拉开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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