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当年盛庆帝为了给张皇后做一顶新的凤冠,派人去东海找了三年,方得了一颗顶级的东珠,而眼下她们的面前,那珠子如瀑布一般泄了半间屋子。
兰苕腿一软,跪坐在了坤仪身后。鱼白抖了抖嘴唇,似乎觉得自己沉冤得雪了,轻轻松了口气。
这不怪谁没见过世面,这样的世面,就算是帝王来看也得被吓着。
坤仪倒是没腿软,她兀自歪着脑袋打量那帘子,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掀开帘子进到浴池旁边,十几颗拳头大夜明珠散落在地上,将青白玉石的地面照得隐隐泛绿,原先空荡荡的墙边,眼下摆满了各式的妆匣,抽屉和小门都敞着,露出里头各色的珠宝首饰。
再远一些的浴池对面,立了一座羊脂玉的雕像,半人高,线条流畅。
坤仪挑眉,褪了衣裳走进温汤里,慢慢朝那雕像靠近。
一片氤氲之中,她眯着眼,半晌才看清雕像的模样。
仙姿袅袅,温眉软目,仿佛她在照镜子。
心里一软,她趴在池边,勾着唇哼了一声。
会道术就是了不起,还能给她变这么个东西出来。
也算他有心。
先前的郁结消散了些,坤仪舒展了眉梢,顺手揽了一支翡翠雕花钗来,划着水把玩。
夜半将山林里剩余的妖灵情况告知了聂衍,又抓了几个渎职的守阵人,听候他的发落。
聂衍淡声道:“是我之过,怪不到他们头上,让他们回去,剩余的事我来办。”
夜半点头应下,想走却又被叫住。
“没别的事要禀?”聂衍问。
茫然地想了想,夜半道:“张曼柔那边行事不太顺利。”
“她的事倒是无妨。”聂衍抿唇,“还有呢?”
“黎主事一路过去倒是畅通无阻,估计明日就能抵达不周山。”
“还有呢?”
还有什么?夜半冥思苦想。
眼看着主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他灵光一闪,连忙道:“兰苕姑娘与我说,方才殿下去温汤宫沐浴,不知看见了什么,心情极好,听闻回去的路上都在笑。”
聂衍垂眼,一直绷着的身子总算是松了下来,却又斥他一句:“这算什么要事,也值得你禀。”
夜半赔笑,嘴里认错,却又多说了两句:“坤仪殿下其实也不是缺衣少食之人,光是明珠台的宝贝就多了去了,也只有她在意的人送的东西才会叫她这般高兴。”
聂衍轻哼,兀自拿起笔继续写折子,仿佛完全不在意他说的话。
——如果神色没有愉悦得那么明显的话。
夜半觉得自己可能是抓住了让主子高兴的秘诀,当即闷笑着就退了出去,扣上门还扭头吩咐下面一句:“给侯爷煮两碗甜雪面。”
“两碗?”
“对,一定要是两碗。”
第56章 初为人妇
秦有鲛将一众妖灵救到了邻近的山间藏匿,已经做好了回来面对聂衍质问的准备,可他左等右等,从天亮等到了傍晚,都不曾见上清司的人来找他。
有些纳闷,他派人去坤仪的行宫附近打听重要消息。
结果傍晚,回来的人告诉他:“坤仪殿下与侯爷同进了甜雪面,殿下很爱吃,侯爷心情不错。”
秦有鲛疑惑:“我说是打听重要消息。”
下人擦了擦汗:“他们说,这就是殿下那边最重要的消息。”
秦有鲛:“……”
抬头望了望苍天,他觉得自家那蠢徒弟好像没有厉害到能将昱清侯迷得神魂颠倒的地步。聂衍就算是色迷心窍,今日也该反应过来坤仪是在故意引开上清司的人。
他算盘打得很好,这样既能救那一堆尚还活着的禁军,又能离间他和坤仪。
然而,聂衍竟就像个初尝情事的少年人,满心都在坤仪身上,完全没有追究昨晚发生的事。
他沉默半晌,让人给三皇子传话,叫三皇子今日将行宫里失踪的人名册报给帝王,也好让帝王有理由问责上清司。
三皇子得他帮扶,很是听话,立刻向自己的父皇禀明了事由,自上山起至今,行宫失踪的禁军和官眷已经有一千六百余人,其中还包括杜相等重臣身边的心腹。
谁料,盛庆帝听着,竟像是被吓到了,连狩猎都不打算继续,当即命令启程返京。
三皇子傻眼了:“父皇,那山林间的妖灵……”
“让上清司善后。”盛庆帝拂袖,“他们有的是收妖的本事。”
说罢想了想,又招来心腹询问:“坤仪公主那边如何?”
心腹低声道:“殿下与侯爷感情正浓,同进同出,鲜少分开。”
眉目舒展,帝王开怀一笑:“那剩余妖灵的事就不劳烦驸马了,叫朱主事留下来办。”
“是。”
突然的拔营回京,让聂衍不但不用向帝王交代上千妖灵的去向,反而还又受了一旨夸赞,说他一路护卫宗室辛苦,待回京必定好生封赏云云。
聂衍很莫名,问夜半:“谁又吓着他了?”
夜半也摇头:“最近司内人人谨慎,不曾有任何越矩。”
那就当帝王是想家了吧,聂衍摆手,只让人封锁昨晚之事的消息,便跟着拔营启程。
坤仪懒睡,压根不愿早起,任凭兰苕扯她的被褥,也兀自闭着眼:“要拔营就让他们先拔,我晚点再拔。”
这主儿真当皇室仪仗是萝卜,想什么时候拔就什么时候拔。
叹气正欲劝,兰苕瞥见昱清侯走了过来,有些怔忪。
聂衍换了一身干练的玄色贡缎,将殿下的被褥从她手里拿了回去,替殿下掖好。
“你们随夜半先走。”他低声道,“我与她随后就到。”
兰苕皱眉,很想说宗室上路有自己的规矩在,仪仗大小先后和阵型都有严苛的规则,殿下哪能突然不去。
然而,还不等她说出口,夜半就递了一套衣裳过来。
一套与殿下今日要穿的礼服一模一样的衣裳。
兰苕愕然,看向夜半,后者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鱼白。
“……”行叭。
给鱼白换上了礼服,又用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兰苕回头看了看床上睡得正香的殿下,终于是忍不住小声对夜半道:“也叫你家侯爷轻惯着些。”
夜半挠了挠眉毛,为难地道:“我家侯爷觉得这不是惯着。”
兰苕瞪眼,这还不叫惯着?连皇室的规矩都不顾了。
“侯爷说,让殿下做她想做的事,是理所应当的。”夜半神色复杂,“将额外的宠溺加诸于她,那才是娇惯,他会捏着分寸的。”
比如温汤池边遍地的珍宝,再比如为了哄她开心而变出来的漫天星辰。这些都不会天天有,隔一段时日才会拿出来。
兰苕沉默。
半个时辰之后,坤仪殿下的仪仗准时踏上了归途。
鱼白代替坤仪坐在凤车里,忍不住轻声对兰苕道:“姐姐从未离开过殿下身侧,若是担心的话,可以先回去,这里我能顶着。”
“担心什么。”兰苕没好气地道,“眼下殿下就算是将天捅个窟窿,侯爷也会替她去补。”
她一度觉得自己是对殿下很好的,毕竟是从小陪着长大的情谊,她自认比陛下还要心疼殿下两分。
结果这位侯爷,嘴上说着不娇不惯,短短几日,就将殿下纵得为所欲为。
他竟还理直气壮地觉得没问题。
又气又笑,兰苕垂了眼道:“他若当真能与殿下白头偕老,我也便安心了。”
鱼白唏嘘:“他们这样的都不能偕老,那什么样的能呀?姐姐莫要多操心了,仔细着晕了马车又难受。”
情浓时多少好场面,谁人没见过呢,当年今上和张皇后不也好得蜜里调油。可如今呢?
兰苕摇头,心里只盼殿下这一场好事持续得久些。
坤仪一觉睡醒,正好瞧见聂衍靠在床头看卷宗。
泛黄的长卷,卷首隐隐写着“山海”。
“这是什么?”她嘟囔。
聂衍一顿,若无其事地将卷宗收拢:“你再不醒,便赶不上前头的午膳了。”
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坤仪连忙起身:“什么时辰了?”
“近午时一刻。”
她还真能睡。
懊恼地揉了揉长发,坤仪起身:“你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将礼服递给她,聂衍瞥了瞥她眼下还未消散的乌青,“不着急,赶得上。”
梳头丫鬟推门进来的时候,聂衍正伸手捻坤仪的头发,修长的手指被漆黑的长发衬得雪白,指尖一绕,青丝缠绵。
丫鬟肩膀一缩,慌忙要退下,却被坤仪叫住:“快些来收拾,再晚当真用不上午膳了。”
聂衍微微后撤,让了地方出来,丫鬟咽了口唾沫,低着脑袋上前来给她梳妆。
铜镜里的影子分外清晰,坤仪能看见自己头上点翠的蝴蝶摇钗在轻颤,也能看见聂衍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幽深而炙热。
她脖颈悄悄地就红了。
未曾识得情滋味之时,她真是恣意大胆,狂纵不羁,眼下初为人妇,反倒是脸皮薄了,恼得想将他的脸转个方向,叫他莫要再看。
“侯爷这么忙,怎么也留在这里了。”她噘着嘴,“不忙公务了?”
“在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回答简洁明了。
坤仪困惑了:“我这里还有什么公务?”
看着她绯红的脸蛋,聂衍心思活泛,话说出口却是无比正经:“霍家小姐重病不曾上路,护国公府的世子也就留了下来,尚未启程,他们几人势单力薄,我若不留下来,恐他们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