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我有意透露了不少消息给她,她未曾出卖我,你也不必露出这种表情。”聂衍起身,“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输给凡人,你又何必着急。”
妖怪始终胜凡人一个命长,百十年后,这大宋江山迟早也会落进他们手里,眼下他要做的,只是找些法子来缩短这段时间罢了。
“你也知道她只是凡人。”黎诸怀看着他的背影道,“你也清楚,她至多能陪你几十年,那就莫要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
他花了什么心思呢?至多不过让她开心些。
凡人如蝼蚁,让她开心一些又有何妨。
聂衍没答他的话,兀自翻着手里的册子。
***
坤仪今日一起床就很倒霉,先是踢到椅子腿,将自己的小腿上撞出一块淤青来,然后乘轿出门,结果轿夫在半路崴了脚,软轿就只能落在路旁,兰苕与鱼白陪她等着护卫去找新的轿夫来替换。
她原来很喜欢人多的大街,华丽丽的凤车响着铃铛走过去,无数人都会朝她投来憧憬又艳羡的目光,可如今,谁不知道她是个落了碟的公主,打量她的目光太多,叫她很不自在。
果然,没一会儿她就撞见了李宝松。
“这不是侯夫人么?”她坐在车上,掀起帘子来打量她,眉眼里带着几丝揶揄,“怎的落到如此地步。”
坤仪没搭理她,就她那普普通通的桐木马车,她才看不上。
“夫人若是也要去上清司的午宴,我倒是可以带夫人一程。”李宝松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犹自说着,“你我同为上清司的内眷,同路也算合理。”
聂衍已经好些日子没将她带在身边,上清司的午宴自然也是不会要她去的,李宝松心知肚明,却是故意拿这话来挤兑。
坤仪打着绢扇,懒洋洋地望着艳阳天:“我就算去午宴,也是端坐内堂,与夫人这等坐在外室的身份不一样,同不着路,夫人请吧,不必心心念念着我,叫人看了还以为与我有多好的交情。”
脸色微变,李宝松抓紧了车帘:“夫人已经下了枝头,却还执意与人结仇,就不怕有朝一日墙倒众人推?”
“我下哪里的枝头?”坤仪挑眉,“昱清侯爷难道不是你眼里最高的枝头,我何曾下来过?”
“你,你休要胡言!”李宝松急了,“当街毁人清誉,哪有为人妇的正形!”
“我胡言,你若不是惦记我夫婿,就凭你我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的容貌身份和才情,又怎会执意来与我拌嘴?”坤仪翻了个白眼,“看见我合该绕过去才是。”
李宝松气了个够呛:“没了宗碟,你说什么与我天上地下的,你哪里就赢了我了!”
“夫人莫生气。”旁边有丫鬟连忙出来替她抚着心口,“您这刚怀上身子,胎还没坐稳,何必理这些嫉言酸语的,您与我们大人关系好着呢,哪像她,怕是离被休弃不远了。”
一边说,还一边拿眼角瞥她。
坤仪眼神一冷,吓得那丫鬟一缩,心道自己失言,失势的公主也是皇家出来的人,哪里能被贱籍丫鬟这般奚落。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卖身给昱清侯府的,做什么要怕她。
挺了挺胸脯,那丫鬟还待再虚张声势两句,却见霍家的华盖马车朝这边来了。
“霍老夫人。”李宝松眼眸一亮,连忙下车去见礼。
霍家可是个大家族,虽然眼下霍家儿郎官职还不高,一家子却是出息的,祖上也有福荫,加上霍老夫人又不喜欢坤仪,定能帮她涨涨气势。
坤仪也想到了这一点,扭头就要带着兰苕鱼白先走。
“夫人留步。”霍老太太下车来,越过李宝松,两三步就走到坤仪身边将她拦住。
她有些不耐地嘀咕:“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了,盛京的街这么宽,怎么就接二连三地撞见你们。”
“夫人莫气,我这是替我家媳妇儿来谢谢夫人了。”霍老太太一改之前的凶恶模样,反倒是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你来瞧瞧我家媳妇,吃那望舒果,如今出落得煞是好看,我带她回老家省亲,也再不用听些怪言怪语了。”
霍少夫人搀着老夫人站着,直冲她眨眼。
坤仪怔愣了片刻,随即就了然了。那几颗果子是断不能改变这固执老太太的心意的,多半是霍安良回来了。
缓和了神色,她也笑了笑:“老夫人言重,这生意之道,银货两讫,哪里用得着什么感谢,少夫人要是用得着,今日我再让他们多留些出来。”
“用得着用得着。”霍老夫人喜笑颜开,拉着她就往马车走,“正好同路,夫人不嫌弃我这马车破旧的话,就来与我们挤一挤。”
“霍家的马车大气华丽,哪里有嫌弃的。”坤仪顺势就上了车。
车帘落下来的时候,她瞥见外头僵站着的李宝松。
她像是没想明白其中关节,脸上又是震惊又是难堪。
帘子落好,霍老夫人看了看坤仪的额角,眼眶有些发红:“老身对不住夫人。”
“多大点事。”坤仪垂眼,“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捏着帕子揩了揩眼角,霍老夫人低声道:“不提了,不提了,往后夫人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让人给书华送信,她定会来知会我的。”
老实说,坤仪还没被别的女眷这么客气厚待过,坐在老夫人身边被她拉着手这么亲热地说话,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67章 小黑胖子
也不知霍安良回去说了什么,霍家人是当真感激她,一到望舒铺子就买了许多东西,还让随行的小厮帮着将有些松动的门轴都修好了,午膳时分,还硬是拉着她去珍馐馆吃了一顿。
老夫人到底是长辈,盛情太过也知她尴尬,便留了少夫人钱书华下来与她聊天。
钱书华是个性子爽快又与她一样爱看热闹的,磕着瓜子就叽里呱啦与她聊了不少盛京闺阁事,比如近日杜蘅芜与她的未婚夫婿好像闹了别扭,那日徐枭阳离开相府的时候,气性大得将侧门外的石狮子都踢坏了。
再比如李宝松虽然很受孟极宠爱,但她自己心术不正,两人关系也不太和睦。
甚至还有皇宫内闱的,说四皇子一死,皇后娘娘的病反而好些了。
坤仪听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甚至好些是连她都不知道的。
“耳听八方么,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平日里在家也没别的事做,就光传闲嘴儿了。”钱书华眨巴着眼看着她,“也就是你先前太高高在上,没人敢与你说嘴,如今可好,知道你不吃人,我也多个人聊天。”
坤仪佯装凶恶:“万一我还吃人呢?”
“那以你的品味,也得挑个肤白貌美的吃,我这样的小黑胖子,入不了你的眼。”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坤仪乐了,她觉得这个小黑胖子比外头一捆美人加起来还可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坤仪就时常在下午的时候去望舒铺子,听钱书华与她说嘴。
“最近城里也不知怎的了,大把大把的人早产。”钱书华咬着望舒果,嘀咕道,“先是三皇子的侧妃,只怀了七个月就生下一个男孩儿来,再有就是尚书省何大人家的夫人,七个月落得个女婴。”
“要是一个人运气好早产能保住胎也就罢了,这一个个的都早产了,还都保住了,也不知是什么说法。”
“不过你铺子里的送子花也当真是个宝贝,几家常年难有子嗣的,一吃这花,隔月就怀上了,喜得宫里都派了人来争抢。”
坤仪听着,下意识地看了旁边放着的送子花一眼。
这是徐武卫新挑来的妖货,能助人好孕,且没什么副作用,只是产量少,一百两黄金才能买一朵。
不过即便价格高昂,在几家夫人有孕之后,这东西也成了俏货。
繁衍子息是人之要务,坤仪自然乐得兜售,早产的那几家夫人倒是没吃过这个,但不知为何,坤仪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让王敢当去问了一下秦有鲛。
秦有鲛回信只五个字:京中多妖胎。
妖怪繁衍困难,且妖蛋孵化需要的时间较长,所以妖怪将主意打到凡人的身上,与凡人结合产子,虽然生出来的后代只有一半的机会能继承妖血,但也要快得多了。
七个月的早产儿,若是人类就很难存活,但若是妖怪,便能安稳无虞地长大。
坤仪看得背后发凉。
七个月的时候催生,是妖怪则生,是凡人则死,还真是绝妙的筛选方法,只是,若生产的女子是妖还好说,若是男妖与女子结合,那这生产的女子该遭多大的罪?
妖怪里确实有想与凡人一样活在阳光下的,但这么残忍的手段,又将凡人置于何地。
“夫人,侯爷过来接您了。”鱼白通传了一声。
坤仪回神,将脸上的悲愤快速地收敛好,挽起衣袖出门去。
昱清侯今日心情甚好,他拦腰将她抱起来塞进马车,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廓:“三皇子喜获麟儿,要在宫中设宴,我方才命人去将做好的新首饰取回来了,你回去看看,戴着出席宴会可还合适?”
坤仪觉得聂衍简直是进步神速,从一开始的视金钱为阿堵物,到现在时常用这些东西来讨她欢心。
她可不像别家的姑娘觉得这些艳俗,她就喜欢贵重好看的宝贝,越贵重好看的越喜欢。
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坤仪揶揄他:“谁料这外头让人闻风丧胆的昱清侯爷,在我面前这么招人喜欢呀,真是恨不得日日拥着你,不做别的了。”
她时常用这些话调戏他,可最近两人忙,已经许久未曾行欢,乍被她这么一说,聂衍眼神都深了深:“那便不做别的了。”
“你别,这还在车上。”
“嗯,车上。”
哭笑不得,坤仪拦着他的动作,脸上飞红:“往日常说我放肆,我看你比我可放肆多了,这等事也……啊。”
聂衍拥着她,低声道:“结界就是这时候堪用的。”
呸!叫上清司的开司元祖听了,不得被他气活过来!
情浓之时,聂衍抵在她耳侧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眼睫微颤,她抱着他的腰身,嘻笑着答:“那我就要你的一心一意。”
“好。”他答。
到侯府之时,鱼白和兰苕连坤仪的面都没见着,就听得夜半说:“去浴房外头就行。”
两人耳根皆是一红,连忙低头匆匆往浴房赶。
坤仪是最娇软的,贪欢便要赖床,从浴池里扶起来都没个力气,还要聂衍将她抱回房里,再将新做好的首饰端到膝盖上,让她一样样地看。
“都是好东西。”她眉眼弯弯,“等宫宴的时候,你与我戴同一套的簪子去。”
“好。”他低头,揉了揉她的后颈。
坤仪困了,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就要合上。聂衍看得好笑,将她放回被褥里,又命人将晚膳温在灶头上,只等她睡醒来吃。
然而,他前脚刚去书房,后脚坤仪就睁开了眼。
“兰苕,替我抓一副药来。”
兰苕一怔,有些不能理解:“人人都盼有子息,那送子花是何等紧俏的东西,您哪能反吃那避子的。”
坤仪轻笑,深深地看着她:“人人都能盼有子息,我能盼吗?”
她流着皇室血脉,若与聂衍有了子嗣,那往后一旦场面不好看,她如何自处,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兰苕红了眼。
世人都道公主尊贵,要什么有什么,可她眼瞧着公主这么多年来,除了珠宝首饰,别的一样好东西也不能有。
她不是多喜欢珍宝玉器,她是只能喜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