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鹭成双
坤仪想的是孩子没了之后的安慰话,但听在聂衍耳里,便是万分的冷血无情了。
她对他得有多厌恶,才能忍心打了孩子不要,还来与他装傻,叫他觉得愧疚。
可是,她方才又肯拉他的手。
心绪复杂,聂衍起了身。
“伯爷不吃了饭再走?”坤仪礼貌地问。
他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何氏还在等我。”
哦。
自己拿起碗筷,坤仪开开心心地用起膳来。
有一就有二,廖先生被坤仪用厚禄留在私塾,他交好的几个道人便也辞了上清司的小职务,来私塾谋生。这些人不会教人修道,也少有凡人能修道,但他们能教普通百姓用一些符咒和器物来防备和识别妖怪。
坤仪很乐意地接受了他们,安排到京中七八家私塾去,但上清司这边就不高兴了,聂衍时不时地就要来找她的麻烦。
“伯爷听我说,这件事也好办,他们在我这边,保管不会出卖任何上清司的消息。”她眨着凤眼,抓着他的胳膊晃啊晃,“再说了,七八个人么,你们上清司上千的公职,也不缺他们几个。”
“这话上回殿下就说过了。”聂衍神色淡淡。
坤仪打着扇儿笑,扭头又道:“伯爷总要顾一顾人心的,上清司待下头的人好些,他们也才能更好地为伯爷效力不是?总是用打断经脉要挟,人心是不齐的。不如好聚好散,那几个人也未曾担任什么要职。”
聂衍轻哼:“殿下巧舌如簧。”
“都是为伯爷着想。”她红唇高扬。
“明日宫宴,只能带正室出席。”他垂眸,“殿下若肯与我装一装门面,此事我便不再追究。”
明日是三皇子纳侧妃的宫宴,他们自然要出席,坤仪原是打算与他分开走的,但他都这么说了,她自然点头:“好。”
装门面是最简单的事了,她打小练会的功夫,不但能让聂衍满意,还能给他惊喜。
于是第二天,坤仪没忙别的,就张罗着更衣梳头,聂衍坐车到明珠台侧门等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她姗姗来迟。
帘子一掀开,聂衍正想说话,却见她今日在黑纱外头笼了一件绛紫色宫装,上头绣着精巧的暗纹,与他身上穿的礼服同色同花。
“走吧。”她坐下就吩咐驾车的夜半。
聂衍正襟危坐,余光瞥了她好几下,才淡淡地哼了一声。
难为她这么短的时间里还能出这等巧心思,一个时辰也不算多了。
最近京中都在传他们夫妻二人不和睦,是以两人一到宫门口就引起了众人侧目。
聂衍有些不自在,坤仪却是习以为常了,牵着他的手就往里走,一路上还与一些命妇攀谈。
这走走停停的,聂衍又说不上什么话,命妇们瞧着都以为他要不耐烦,谁曾想昱清伯爷不但没皱眉,甚至还一路盯着坤仪瞧,任凭她与谁说什么,他都耐心等着。
不太对劲。
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坤仪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亲昵地挽着聂衍的胳膊,跟他好得如胶似漆。
若不是提前商量好的,聂衍都要信了他们两人是破镜重圆了。
可是,一到三皇子院落的后庭无人处,坤仪飞快地就松开了他,甚至还体贴地道:“见谅啊,在外头只能这样了,您若是不舒服,待会儿我便收着些。”
聂衍觉得好笑:“你哪里看我不舒服了?”
坤仪眨了眨眼,倒是笑了:“舒服就行,回去可要记得将那几位先生的随身物品送到明珠台,里头说是有个什么要紧的遗物,多谢伯爷了。”
第88章 义子
这着急撇清关系的模样,像是生怕他误会一般。
聂衍拢着银纹长袍,脸上硬撑着没露出半分怒气,甚至语气平顺地答:“知道了。”
她要与他公事公办,他就与她公事公办。
今日的宫宴十分盛大,就算盛京之外已经饿殍遍野,也不耽误三皇子做他的排场。没了四皇子,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将来的国主,纳侧妃自然是要踩在流水似的银子上头的。
于是金灯高点,佳肴如山,吃不完的肉排骨被随手丢弃,一碗美酒推搡之间洒了大半,金丝银线上全是酒香。
“姑姑,这杯侄儿得敬您。”三皇子被人扶着走到了坤仪跟前,醉醺醺地道,“听闻姑姑曾有为民开设粥棚之举,实乃大义,只是,赈灾原是侄儿的职责,姑姑这一出,闹得父皇很不高兴,侄儿想来问问姑姑,对侄儿有何指教啊?”
几个近臣连忙来扶他打圆场:“殿下莫怪,三皇子喝醉了。”
坤仪也不想怪他,但这三皇子硬扯着她的衣袖不放,怨气极大:“姑姑一介女流,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来挡侄儿的路!”
被他拉得有些东倒西歪,旁边那几个打马虎眼的近臣完全没有要救她的意思,坤仪下意识看向聂衍,想让他帮个忙。
可谁料,这一眼看过去,聂衍也没有要救她的意思,他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像在欣赏什么美景,鸦黑的眼眸里一片淡淡之意。
坤仪觉得挺可惜的,他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竟是个瞎的。
似是被她眼里的嘲讽提点到了,聂衍回神,这才伸手将她从人群里拉出去。
近臣们连忙将三皇子扶去了旁边休息。
“伯爷。”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坤仪一边笑一边咬着后槽牙,“今日这门面是你让我来装的,我遇见麻烦了,你怎好意思袖手旁观的?”
聂衍站在她身侧,淡淡地道:“在下并未袖手旁观。”
最后不是将她拉出来了?
“您要是长了眼睛,他过来动手的时候就该拉我一把。”坤仪微恼,裙摆都要炸起来了。
比起她的激动,聂衍倒是十分平静:“你我交易,用今日这一遭虚伪,换我不追究殿下带走我上清司属下几位道人,这交易里,并没有要求在下必须时时刻刻注意殿下的周全。”
坤仪被他给气笑了:“交易里没要求,你就不做?”
聂衍理所应当地点头:“怕殿下生出别的误会来。”
“您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对您有别的误会。”
将自己头上斜了的凤钗扶正,坤仪心口起伏,一字一句地道,“本宫已经感受过一回伯爷的冷血无情,断不会再做那自作多情摇尾乞怜的角儿,伯爷方才就算是立马将我抱过来并呵斥三皇子一顿,我也只会觉得伯爷是个好人,有男儿起码的风度罢了。”
“至于情与爱,我坤仪这辈子都不会奢望伯爷给出来。”
肩膀有些发颤,被他给气的。
坤仪说完这几句话扭头就走,裙摆扫在他面前,扬起了一阵风。
“殿下,林大人过来敬酒了。”有宫人提醒她。
重新融入宫宴里,坤仪扭头就变了一张脸,先前的气恼消失得干干净净,眼下眸中带笑,嘴角轻弯,仪态大方又从容,脖颈上优雅的弧度活像是能工巧匠一点点雕出来的。
“林大人有礼了。”她捏着夜光杯,与他遥遥一举。
林青苏如她所愿走马上任了,此时一身官服,配着头上的双翅帽,显得更是英挺。他像是有话想对她说,但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距离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坤仪满意地点头。
谁料,酒喝完了,这人竟没走,而是又倒了一碗来,上前了两步:“不知殿下最近睡得可安稳?”
这话问出来就有些暧昧了,旁侧觥筹交错的贵人们虽是没回头来看,耳朵却都纷纷竖了起来。
“劳大人惦记,睡得挺好。”坤仪神色不变,也跟着举杯。
林青苏一饮而尽,再倒一碗,又前进两步:“殿下最近吃得可香?”
“……也挺香。”
再走两步,他就要到她跟前了,坤仪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却是看了旁边的宫人一眼。
林青苏已经犯过一次糊涂,断不能在三皇子的宫宴上再胡来,否则这仕途还要不要了。
宫人会意,正要上前阻拦,谁料旁边过来一人,径直挡在了林青苏的面前。
“大人这安的问法,让我想起了家中祖母。”聂衍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居高临下地与林青苏手里的酒碗碰了碰,“她还在世时,我给她请安,也常问她睡得安不安稳,吃得香不香。”
坤仪:“……”损还是你损,这是挤兑林青苏呢还是说她老了呢?
林青苏显然没想到他会出来,对上坤仪他结结巴巴说不好话,但对上这个人,他倒是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昱清伯爷,先前在明珠台一直不曾得见,还好奇是怎样的龙章凤姿。”
后半句他没说,径直将酒喝了。
聂衍也不恼,挥手过来让宫人又给他满上:“大人去的那些地方,自然是见不着我的,明珠台的外庭巡逻不少人也与我素未谋面。”
言下之意,他这没被宠幸过的面首,也就相当于一个外庭巡逻。
林青苏到底是年轻气盛,哪里有这万年的妖怪沉得住气,当下就回道:“在内庭也并未见过伯爷。”
“哦?”聂衍回头看向坤仪,“殿下在内庭召见过他?”
“没有。”坤仪嘴角抽了抽,“本宫与林大人没什么深交。”
她好不容易替他将过去都掩盖了,让他做个清白官儿,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不给人省心呢。
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和这老妖怪争口舌。
可是林青苏没想到这一层,他就觉得坤仪当着聂衍的面不敢承认他,心里登时委屈了,低声道:“殿下何必忌惮他,他宠府上侧室都快上了天,这外头人都知道,心里是半分没有殿下的。”
坤仪顿了顿,微微抿唇。
聂衍横身挡住她的视线,冷眼看向下头站着的人:“一心放在离间人家夫妻上头,我看林大人是没什么报效朝廷的意思了,不如趁着今日人多,挂官入了明珠台,我倒能做下这个主来。”
“伯爷。”坤仪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来拉了他一把,“您这么大年纪了,与小孩子计较什么?总不能连纳妾都觉得愧对我,就非要给我塞个面首,我是用不上的。”
谁年纪大了?
聂衍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嫩嫩的少年郎,气登时不顺了。
年轻有什么好的,咋咋呼呼,没半点内敛之气。
“倒是我误会,将林大人这尊敬长辈之意想成了别的。”垂下眼眸,聂衍也跟着她笑了笑,“既如此,今日趁着好事,我与公主便认下大人这个义子,往后逢年过节,都来受义子请安行礼。”
他这一段话说的声音不大,但不知为何,整个宫宴上的人都听见了,包括醉酒的三皇子。
三皇子不太高兴,林青苏这样的朝廷新贵,怎么也被他们笼络去了,要说昱清伯与坤仪公主对权势完全无心,他才不信。
但其余看热闹的人自然都是满嘴恭喜的,林青苏有中枢之才,眼看着前途光亮,又搭上了最富贵的坤仪公主夫妇,往后必定有大福气。
于是众人七手八脚的,就都开始给林青苏敬酒了。
坤仪和林青苏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卷进了众人的贺喜声里。
林青苏:?
他想的不是这么一回事。
“义子少喝些。”聂衍十分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明日少不得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