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胡绥绥没当回事儿,裴焱不在时,她以追逐母鸡妹妹为乐,追逐累了,闭上眼睛熏香闲坐。无人来打扰,没着了那暗气暗恼,这种日子尚有余味。
胡绥绥能甘寂寞,故而“烦闷”二字,与自己一点儿也挂不上钩。
胡绥绥摇头拒绝做新衣裳,冁然微笑:“裴裴是刺史,忙起来不顾绥绥,绥绥并不觉得难过。裴裴因百姓忙碌,也就是因家国忙碌,绥绥避点委屈也甜心。理应裴裴扯布做新衣裳才是,绥绥野惯了,不惯穿新衣。”
胡绥绥妇怨未生,娇嗔未减,用甜软的话向人耳,男儿之刚肠软下,胸前里注满甜滋滋、热滚滚之感,裴焱喜形于色,不妄自个儿将她宠如上宾,嘴巴一抿,不再说余语,牵着胡绥绥去看母鸡趴窝。
裴焱且走且问:“成婚这么久,绥绥都管我叫裴裴,为何不呼后边那个字?”
这个疑问困扰了裴焱许久,每每想问,又每每一见面交谈就记不得要问。
“有三个火呢!”胡绥绥伸出三个手指头,皱起鼻子,视裴焱如敌体,颇嫌弃回道,“火本就螫口,火下还加两个火,念一次,感觉嘴巴都要着火了。”
她的头摇似拨浪鼓,眼睛睒睒:“啧啧,反正绥绥念不来,念不来。”
原来是这般,裴焱哭笑不得,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念起来果真有些烫。
母鸡趴窝了好几天,在哪儿假下蛋。
不管母鸡下不下蛋,胡绥绥一日总得会来看一次。
此前母鸡下了许多蛋,这些蛋本是要归原主,胡绥绥死活不让裴焱还,也不让人煮来吃,裴焱就作罢。
今日母鸡还是没有下蛋,胡绥绥扳指一算,母鸡有九天没下蛋了,她摸着母鸡的头,疑惑地问:“九日不下蛋,母鸡妹妹,你可是生病了吗?”
见问,母鸡扑扇着两个很逗人爱的大翅膀,离开鸡窝,撇了胡绥绥,咯咯咯地到不远处去吃草去了。
狐狸不与鸡通语,母鸡咯咯叫,胡绥绥不知其意,撮己下颌,摸己鼻头,左一句奇怪右一句奇怪,在心里胡乱猜:“不是生病的话?是想吃草了吗?现在是秋时,不应该啊……”
裴焱扬起了一个笑容,眼睛甜腻腻胶在她身上:“一年三百多日,躲头避懒几日不下蛋,很正常。”
“也是。”胡绥绥同意裴焱说的话。
意绪无聊,裴焱一挥手,遣散周遭的婢女与小奚奴,去屋内拿了一张矮凳和一把梳子,要给胡绥绥梳毛:“许久没给绥绥梳毛了,不知绥绥的有没有打绺,今日空闲,我给绥绥好好梳一梳吧。”
一听要梳毛,胡绥绥兴味索然,她着实不愿让裴焱瞧见自己的模样了。她手心叠着手背,捂住脑袋,吹起额头上的碎发,憨态可掬:“没有打绺,裴裴你就这般给绥绥梳就成,变成狐狸,毛会乱飘,很难打扫。”
“无碍。”裴焱总存有戏弄胡绥绥的坏心思,“我也许久没见过绥绥的狐狸样了,让我瞧瞧,秃成什么样了。”
此时赤兔还呆在西边上,秋风不大凉,甜迷迷地吹,兜面吹秋风,胡绥绥半眯起眼睛,拿起凳子,走到避风处。
裴焱紧跟其后,胡绥绥把凳子摆在墙根下,一屁股揾到凳子上,呆坐了一会儿,声儿松松脆脆回道:“那裴裴要先屏住呼吸。”
不屏住呼吸,鼻腔里会吸进一团白毛,到时候裴焱又要喯⒉蛔×恕�
裴焱点头后退一武,胡绥绥眼角里看见裴焱退后了,憋足一口气,屈起背脊,准备变成狐狸。
但把脸憋得通红,几乎要断气了也没变成狐狸样,反觉乏劣甚病。
胡绥绥捂住胸口,呼吸急促,再把背脊屈起,这一回还是没有变成狐狸样。
胡绥绥神态失常,慌了。
裴焱在后边不知情头,一直在等胡绥绥变成狐狸样,没等来狐狸,等来了胡绥绥“蹭”地蹦起来,大大掉态的模样。
胡绥绥呼红喝绿,连珠箭说着“完了”两个字,说累了,就遮了脸哭个事不有余,颊上啼痕了了可见。
她不能变成狐狸了,狐仙奶奶说,狐不能成狐,是将死之兆。
哭之哀恸,如丧考妣。胡绥绥的哀愁之色,直扑到裴焱眉宇上来。
裴焱被弄得神思恍惚,头皮发麻,忙问所以。
胡绥绥脸色变成死灰色,一面揾泪,一面原原委委说来:“狐不能成狐,将死是也。昔乐今愁,不想狐精绥绥卑卑龄而已,却是将死是也。世间何处有胡香四两!何处有仙人能起死人、肉白骨!容色未衰命先衰,苦也!呜呜。”
想到沉痛之处,语未终,奔入寝室,一只手握管,一只手铺纸,走笔写一缄遗书。
那热泪暗滴纸上,见者无不着急。
裴焱的心揪起,把哭得岔气的胡绥绥扶到榻上去,宽慰了一番,亲自请来朱子林诊视。
朱子林匆匆赶来,及榻边,撩开一截袖子,伸出二指一探胡绥绥的脉息。探了半刻,朱子林本是皱起的眉间,蓦地展开,冷隽地一笑。
裴焱见状,心更着急,抓着朱子林的手臂:“翁翁快说说,这是怎么了?”
朱子林嘴角勾起,捋着胡子,姁姁地回话:“裴夫人,恭喜啊,福气入腹百日了,有孕是也。”
第26章 胎儿拒出肚皮来
原是肚子里结了珠才变不成狐狸的。
胡绥绥先悲而后喜,且擦去眼泪,且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啊,这个孩子,是个很乖的孩子。”
这一百来日,胡绥绥身体未感到一点不恣,四肢不烦痛,不恶闻食气,睡得香,吃得好,一点也不似个半装的肚子。
朱子林接话:“夫人脉理平和,身体无它疾,三月始胎,不需分寝,唔,近来天气凉,不要涉水感寒了就好。”
说罢,挈医箱离去。
裴焱的神情不可捉摸,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坐在榻沿,手伸伸缩缩,不敢触碰胡绥绥的肚子:“怎么你连汛期断开了都不知道?”
“我们狐狸的汛期本就乱,不是月月都有的。”做出个笑话儿来,胡绥绥觉不好意思,辩解的声气弱了十二分。
因为心虚,眼睛滴溜溜乱转,不在一处地方停留半刻。
裴焱最后还是把手缩回了袖子里,胡绥绥按住他的手腕:“怎么不摸摸?孩子很乖。”
“我手冷。”裴焱心殊忐忑,怕力道失控,伤了胡绥绥和胎儿。
胡绥绥拈来一角被褥,覆在肚皮上,鼓令裴焱来抚摸:“这般就不怕了。”
虽隔了被褥,裴焱还是哈团气,呵热手心,指尖试探似地碰了碰,然后整只手掌才贴在上面。
贴了一会儿,想起母亲,想起儿时所历,裴焱眼眶湿热,道:“绥绥,我会当个好父亲。”
“裴裴,我知道。”
……
得知胡绥绥有珠,厥后裴焱每天空着一颗心儿,白天有闲暇必伴胡绥绥,夜间会在灯前想象孩儿的模样。
胡绥绥美,孩儿定有粉团成的脸颊,粉挼成的四肢。
想得入神,裴焱会视灯自语:有狐绥绥,尤姝美,肚里膏儿亦姝美。
自语讫,随手拿起一本古籍翻阅,心念:诞女则取“姝”字,诞男则取“御”字。
不论是裴姝还是裴御,只要是他的孩子,裴焱都会加倍疼爱。
而胡绥绥知自己有珠后,夜夜手托粉腮,望月许愿,求在天上的狐仙奶奶赐她一对好儿女,凑成一个“好”字。
怀珠第四个月时,胎儿六腑顺成,可知胎是男是女,朱子林半月来诊视一回,第三次来的时候,他问:“府君欲知男女否?”
裴焱的嘴边,漾出淡淡一抹笑容:“男或女,于我来说,都一样。”
都不妨碍他当父亲。
“那便是不欲知了。”朱子林亦笑回,仔细把了脉,道,“夫人有大福,胎儿很乖。”
不管是怀珠三个月还是怀珠八个月,胎儿都不曾扰母体,连撞动不安都少有,胎儿乖得让人不解。
不盗母阴之胎,百年难遇一回。
胎儿乖,但胡绥绥的脾气却在渐长,一日坏过一日了。
裴焱没打开过胡绥绥收集的蛋的盒子。
一日好奇心发作,打开来一看,那蛋壳上有的用黑墨写了数字,数字无序,而有的蛋没有写任何东西,裴焱研究了半日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他拿着几盒蛋,备细问胡绥绥。
胡绥绥正在哪儿卷珠帘,卷到后头珠帘打绺难解,解不开,气得用嘴咬下一条珠帘解闷气。
将近分娩之期,还有两个月就要分娩,胡绥绥又期待又烦躁,烦躁是因肚子大,什么事情也不能做。
孕者的脾气总是来得快,也消得快。
见蛋,她手扶腰肢,慢移孕体,步上一武,护犊子似的把蛋接过,拿起两颗写着“一”的蛋,说:“这是裴裴离开第一日时母鸡妹妹下的蛋。”
之后接连拿起一颗写着“四”的蛋,两颗写着“六”的蛋,说:“这是裴裴离开第四日母鸡妹妹下的蛋,这是裴裴离开第六日下的蛋……你一声不吭离开,绥绥不知你何时回来,连点盼头也没有。”
胡绥绥把蛋一颗颗地认真看了一回,确认无一颗蛋破损,一并包起来,重新藏到金盒子里。
金盒子装的是首饰珠宝,但她不描不画,不钗不饰,装首饰的金盒子且变成了装鸡蛋的金盒子。
那时胡绥绥早有心在他身上了,但因一时口角而冷落她一月,裴焱如今回想起来很觉恻然,不住地摸她挺然的肚子,喟然道:“往后不会再一声不吭离开了。”
有孕后,胡绥绥又圆润了不少,微有重颐俏脸蛋儿,比往前更显痴憨可爱,低头做事,眼底却如含了情,裴焱忍不住凑过头去,唼喋数声,与她亲香。
胡绥绥忙着装蛋,陡地飞起一条玉腿踹开裴焱。
她把写了数字的蛋装一盒,没写数字的装在另一盒:“裴裴离开时下的蛋装在这儿,裴裴在时母鸡下的蛋装在这儿。”
胡绥绥断断续续地叽咕了一阵子,不知是什么逗中了伤心事,突然一股怒火高举三千丈。
怒过之后便是一阵无名的伤心,黑白分明的秋波水意宛然可见。
胡绥绥珠泪乱溅,把没有写任何东西的蛋交给裴焱,呶声呶气道:“这盒蛋可以吃,这盒蛋绥绥要留起来,等孩儿出了肚皮,绥绥就要拿着蛋,揭发他爹爹的恶行!呜呜呜……”
裴焱:“……”
朱子林预想六月是分娩之期,可如今都快八月了,胡绥绥没有分娩的征象。
转睫弥月,一日胡绥绥用饭后,由裴焱腋着在府里四处摆洒,她愁态可掬,行一步,懒一步,摸肚皮不住地想:“裴裴,都说足月不生,此儿或许是怯胆之儿。”
“非也,足月不生之儿,定然智过于腹。”裴焱安慰,“哪吒还在胞宫里呆了三年呢。”
言次间,两腿间流下一股温热的水儿,胡绥绥粉汗盈盈,变作土木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嘴上只管叫唤:“啊啊啊,裴裴,胞浆破了,破了。”
裴焱如听间一个青天霹雳,急三火四地打横抱起胡绥绥,脚下疾如风,飞也似地跑去产房。
胞浆破的突然,那收小抱腰的妇人手脚滴羞蹀躞,忙前忙后个不停。
裴焱无时休息,房内的嘈杂声入耳逼清,但他两耳可滤了除胡绥绥以外的声音。
胡绥绥嗓子都喊沙哑了。
不觉月上花梢,阶前抛下的一抹月影,照着院子如同白昼。
裴焱立在月影上,有意无意间看向产房,心里活络如少年郎:“无事是,无事的。”
然后开始不停默念《有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上一篇:废物机甲师是星际最强
下一篇:魔尊跟我相爱相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