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绥绥 第37章

作者:糖多令 标签: 玄幻仙侠

  胡绥绥说完,推门而去,过了半刻,她以狐狸之形轻叼住还睡梦中的裴姝来与裴焱道别。

  裴焱温柔而视裴姝,嘴角的笑意历历加深,随后点头:“走吧,去黄草山,哪儿是你的故居。不用愁日后无银子可用,我早在哪儿给你埋了一袋银子了,就在那处坏屋里。”

  “裴裴你定要等绥绥!绥绥不会让你饿肚子的。”胡绥绥留下这句话,熨熨眼,步履匆匆,头也不回转就离开了。有些乖常,可裴焱并未察觉这份乖常。

  胡绥绥走前不忘叫上母鸡妹妹,母鸡妹妹从鸡窝里出来,才跑了三武,浑身无力,实在跑不动,咯咯叫一声拒绝了,让胡绥绥自己离开。胡绥绥与母鸡妹妹感情深,也想到时候到黄草山,裴姝有母鸡妹妹相伴不会孤单,便就把姝儿绑在自己背上,叼起母鸡妹妹一块走。

  离开府衙时,城外又起一阵厮杀之声。

  风雪骤急,背上有裴姝,口下有母鸡妹妹,胡绥绥仍健步如飞,一口气跑到鹿头关才停下。裴姝恰好醒来,捩眦见树木轮囷,鼻腔里没嗅到一掐熟悉的味道,哇哇大叫胡绥绥:“阿娘阿娘!姝儿可怕可怕。”

  胡绥绥喘息不定,拥住裴姝,道:“姝儿不怕,阿娘在。”

  过了片刻,裴姝才安了心,安了心就问胡绥绥要去何处,裴焱可在。

  “爹爹很快就来,我们先到黄草山里等他,以后我们一起在黄草山里生活。”胡绥绥回道。

  “可真?”裴姝面色充盈,两眼亮起。

  “嗯,我们先去黄草山。”胡绥绥音色沉沉,胸腔吸满气,继续背上裴姝,叼起母鸡往前跑。

  裴姝怕摔,前爪交叠,牢牢地搭在胡绥绥的脖颈下,时不时说些趣话:“去黄草山里会多一只小狐狸吗?阿娘,是不是所有的小狐狸都和姝儿一样胆小呢?”‘

  胡绥绥未答裴姝的话,其实她对裴姝撒了谎。

  晁巾阙烧毁裴焱的粮库又害裴焱受伤,藐视一切,骄横非常,不稍折其焰,明日就是裴焱的死期。裴焱若死,她哪会独活,到底要死,不如先发制人,设法除患。

  这些时日胡绥绥看明白了,行军打仗之时粮兵戟比命重要,军无粮易乱,晁巾阙粮兵戟丰富,裴焱又无还击之力,故而他愈战愈强,直接把裴焱裴焱逼到绝路。但若毁了他近方的粮兵戟,裴焱尚且可以顶多几日。

  决定离开府衙的那一刻,胡绥绥就做好了打算,把裴姝送到黄草山后,她要潜入晁巾阙军中,毁他粮兵戟,她是一只狐狸,潜入军中被发现了也不会引人起疑,可尽己能帮裴焱寻来一个转捩点。

  胡绥绥不停地跑,跑到精疲力竭也要与呼呼的风儿赛跑,次日一早便到了黄草山脚。

  夏日长跑易暍暑,冬日长跑四肢两足至踝冷如冰,暴生皴劈,胡绥绥累倒在地,吐着舌头喘,喉中作逆,一个没喘过来,头一偏,吐出浊水升余。

  裴姝半靠在胡绥绥身上:“阿娘……”

  浊水吐出来,感觉舒服许多,胡绥绥用尖尖窄窄的下巴去挨擦裴姝的头顶,而后声音略哑,仰天一嘤,呼来黄草山里的姑姑和姨姨。

  胡绥绥认来的那些姑姑姨姨,大部分都回到了黄草山。嘤声传遍黄草山,姑姑姨姨们闻见,从草团中、石缝中窜出。

  胡绥绥只叫了三声,等了半刻,姑姑姨姨们鱼贯而来,围着胡绥绥嘤嘤叫,热情地叙了一阵寒温。胡绥绥不多说废话耽误时间,把裴姝交到它们手中。

  “绥绥有些事要暂时离开,姑姑姨姨替绥绥照看照看姝儿。”胡绥绥顿了一下,含热泪看向裴姝,“姝儿要乖,与姑姑姨姨在一块在这里等阿娘回来,母鸡妹妹也在,姝儿别怕。”

  “阿娘是要去接爹爹吗?”裴姝猴在母鸡身上,不敢乱想,但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可让自己宽心的答案。

  “是,你爹爹受了伤,阿娘去接爹爹过来。”胡绥绥辞色轻松,消去裴姝心中的疑云。发脱口齿后,胡绥绥到河边饮一口水,原路折回,直奔杀场,好不莽赖。

  胡绥绥去时也如来时那样不停地奔跑,去时足力不胜,连跌筋斗,一路跑一路跌,第二日夜间终于回到雒县。

  胡绥绥过府衙未入,直出城外,跌跌撞撞到晁巾阙营中。

  晁巾阙将军营扎在树林中,胡绥绥寻到囤放粮兵戟地方,一个闪身钻入。

  粮兵戟分开屯放,胡绥绥先来到兵戟库,看着一排排冰冷的弓箭,胡绥绥便想到因箭而伤的裴焱,疯了似的,将那些弓箭一把把用利刀割坏,用尖牙咬断。弦硬冷锋利,胡绥绥咬得牙缝涔血也不停。

  在兵戟库待至东方渐晓,时间不多了,胡绥绥转到粮库里。

  胡绥绥一条脑筋,来时只想毁了粮兵戟,兵戟毁近半,可没想过粮食要如何毁,耿灼之际,想到晁巾阙毁裴焱粮食时所用的付之丙丁的手段,不觉汗下。

  精怪近火浑身发灼热,皮毛自行脱落,丧失大半精气,减齿百年,近火已是如此,哪里还能碰火,可胡绥绥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口内吸气,避形而出,偷衔一支火把。

  齿下衔着热辣的火把,胡绥绥眼睛都睁不开,五中疼若刀割,每走一步,身上的毛如落花那般掉在地上,到最后身上一根毛也无了,转而是一股又一股的精气从体内散开。

  胡绥绥用尽浑身的力气,将火把叼到最里头,点燃其中一包粮食,转而又去点燃另一包粮食。

  所有粮食都点了火,胡绥绥才敢吐去火把,从粮库里出来。

  天光如银线,而粮库的火势小,晁兵志骄意满,未察觉里头有异,直到浓烟四起,火势从粮食刮刮匝匝烧到每个角落,那些守兵才反应过来粮库走水了。火光接天,士兵打水撒雪扑火及时,但粮食也毁了九成。

  晁巾阙醒来听到这个消息,火冒三丈,拔剑将守兵头颅斩下,鼻哂道:“好你个裴焱,已是山穷水尽,却还想反击不成?今日我便要取了他的性命,再取他妻儿之命。”

  他话才落,耳边忽听得连珠炮响,晁巾阙心惊未定,外边守将匆匆来报,只说裴焱领着一彪士兵从城门而出,来势凶猛,直奔树林里来,趣袭营地。

  晁巾阙连忙穿盔执靮,命所有士兵拿上军兵戟,出营接战。可当士兵进入兵戟库,看见被毁去的兵戟,未战已溃。晁巾阙不知云里,见势气不振的士兵怒气大增:“还在磨蹭什么!动作快些。”

  “可弓箭已坏!”士兵手捧着那些断了弦的弓箭面面相觑。

  一夜之间粮食兵戟皆毁,裴焱又来势凶猛,这下轮到自己的军军心动摇,晁巾阙怒不可遏,心里咒骂裴焱,扯着喉咙道:“弓箭毁,拿刀剑,刀剑毁,便用肉身搏,敌方早无反击之力,裴焱箭伤未好,今日前来,不过送死而已。”

  士兵一听,略略定心,拿起刀剑,跟在晁巾阙身后,出营接战。

  两军一见面便动刀戈,晁巾阙在马上寻裴焱所在之处,可杀了一刻也未见到裴焱的身影。

  更奇怪的是,裴焱的士兵全是些老群病残,他们被杀得连连退,根本无杀敌的能力。

  将他们杀出树林外,士兵还想追去,晁巾阙却勒马停下,喉急道:“有诈!”

  “诈”字刚落地,裴焱在一处小山坡现身,掌一举,数千名士兵亦从山坡里现身,个个手持弓箭,把弦拉满。

  晁巾阙轮眼一看,裴兵环迫,无有路口可逃,自己又处在迫束而空旷的地段里,弓箭射来,也无处可避。

  “裴府君,好计谋。”晁巾阙用严肃的神情盯住裴焱,先烧他粮库再毁他军兵戟,动摇他军心,最后保留实力,先以老弱伤残居上,好让他轻敌,也好诱他至陷阱处。

  让老弱伤残来送死,不该是裴焱会做的事情,但他做了,晁巾阙感到意外。

  “过奖。”裴焱箭伤未瘥,说话也牵动伤口,只简略回了两个字。

  “只我想不通,你军兵戟已用尽,又从何处变来的弓箭?”晁巾阙眉毛一拧将疑惑问出。

  “不是变,是借来的。”裴焱淡不济回道。

  裴焱中箭那日,周巡脱口说可为他获些军兵戟,看似是玩笑话,但周巡确实有办法。他命人扎了近百个稻草人,扎讫等至天黑飘雪,又让人将稻草人放至城下,作势来偷袭。远处的晁兵眼错,以为裴兵来袭,连忙拿出弓箭来射,哪里知射的是稻草人而非有血有肉的士兵,一连射了三千多支才罢。

  “草船借箭。”晁巾阙听了后加以讥笑,“好一个草船借箭。”

  晁巾阙仰天大笑三声,笑声止,剑指天,呐喊一声杀,当先往山坡上冲。弓箭跟声射下,嗖嗖嗖如飞蝗,士兵也应声而倒。裴焱取过一箭,拉满弦,远远地觑准晁巾阙的胸口,等晁中阙入己彀中,他却略低了手臂,放出一箭,射中晁巾阙的马儿。箭正中马儿左眼,马儿吃疼,壁立前蹄,向后仰倒,晁巾阙一个没坐稳,在地上跌了一个朝天馄饨,出丑狼藉,很快便被擒住,上了滚肚锁,再动弹不得。

  王被擒,士兵也溃不能战。

  这一战结束得太快,裴焱觉得怪异,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清楚,将为道晁巾阙强兵几万,不应该这般快就被擒住。

  晁巾阙被缚住,还在哪儿冷笑,裴焱到跟前来时,他敛了冷笑,控下了头,道:“裴焱,你今日毁我军兵戟,烧我粮草,诱我落陷阱,仔细一想,其实你比我还奸还诈。”

  “我何时毁粮食兵戟……”裴焱说着心里一震,忆起胡绥绥离开前所言,隐隐不安,急往晁巾阙营里奔。

  他且跑且祈祷毁晁巾阙粮食兵戟的人不是胡绥绥。

  至营里,裴焱走一步路喊一声胡绥绥,连珠箭喊了二十声,没有人应心里反倒高兴,呼了一口闷气,正打算离开时,眼梢里抹见雪地上有几枚狐狸足印,足印浅浅尚新,蹑此印走过去,在一块石头后面,但见鲜血一掬,血中倒着皮翻肉突,态堪怜的胡绥绥。

  碰了火,胡绥绥再无精气可用,踉跄而前,寻了一个可避护的地方躺下,躺下后不能转侧,腿力失,气不足,视线模糊,不管是远处还是近处的东西,一点也看不清了,嗅觉也垂垂弱去,她舒口弱弱地喘息,感到有人靠近,因失嗅觉视觉,并不知是谁,出于本能反应,她龇血牙向人。裴焱僵立大恸,摇之不觉,便轻呼她名:“绥绥……”

  胡绥绥听觉亦弱,听不清字,但辩音声。音声耳内熟,胡绥绥收回牙齿,偏过头去,等那人再说一句话。裴焱痛入心髓,从血泊中把胡绥绥抱起,嘴巴凑到她耳边,再呼:“绥绥,是我。

  认出裴焱的声音,胡绥绥眼睛未睁,口鼻呼着虚气,声泪俱下:“裴裴……绥绥不胆小,他毁你粮库,绥绥帮裴裴报仇了……呜呜呜,只要绥绥在,裴裴就不会有事的……”

  ……

  活捉晁巾阙,汉州危机还未解,晁巾阙与吐蕃合谋,他被捉去,剑南道乱成了一锅粥,吐蕃乘机作乱,屡次犯边,欲拓己疆土,裴焱与之战了几回合,一次次将他们赶出边界,五日之后,援兵才至。

  赵庆司自知道来得稍晚,面见裴焱,痛哭不住:“吾无用,害府君苦战六十余日!”

  赵庆司将书信送至京城,圣上看讫书信,心下不疑,立调军队,却不料张相公从旁劝阻,污裴焱与吐蕃合谋欲杀晁巾阙,之后再取剑南道,晁巾阙得知,才出兵捉裴焱,道圣上不加以裁思,此刻出兵助贼,江山不日将易主。

  赵庆司听了这些话驳之又驳:“府君若有叛,便不会有休官的念头。”

  张相公却道:“呵,雕虫小技而已,休官假证清高,不图富贵,迷惑圣上耳。”

  两封书信,两边言语,圣上犹豫片刻,还是拨了军队前去,道:“不论谁叛,到那里便知,谁判便攻谁。”

  赵庆司随着援兵南下,但这些援兵统领私受张相公贿赂,徐徐南下,托言天气不美,碍难行路,一日才行百里。赵庆司只能干着急。四十日后统领到了汉州,发现晁巾阙败落,为保小命,自然助裴焱打吐蕃。

  一场荒唐的战事,竟打了小半年才止。

  战事粗定,裴焱便再无有为理之念,沾火之后,胡绥绥一直卧榻不起,常念要归乡去。裴焱心痛万分,为此三番四次上书乞骸骨。

  圣上拗不过,只好允了裴焱。

  得了允许,裴焱含笑换上白袷,抱着胡绥绥,牵着裴姝上了马车,缓缓离开汉州。

  百年后,后人在书中读得这个故事,半是悲半是喜。

  汉州府君,姓裴名焱,关中人,双十受命汉州府君,娶一女,生一女。平生不作圆软态,士傲集一身,却不思进取,不过三十三岁,与妻女居林间。

  那里头还有一副画,只见绿竹修修,一片黛色,娇鸟迎人,一片天然,府君兴闲垂钓,夫人信步溪边,姑娘开轩背郎诗,无一客过,是一世无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