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多令
钻着钻着,整个头都进了鸡窝里面,但胖腯腯的腰身卡在了外头,深呼吸也挤不进去,索性胡绥绥也还形。
变成狐狸后四肢都灵活了。
没过一会儿,胡绥绥口衔裴姝从鸡窝里出来,她把裴姝叼放在裴焱手心上,自己走远几步,甩个头,变成人形。
钻一回鸡窝,流了许多汗,浑身淋漓似落汤鸡,而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变成松波波的,也似那鸡窝。
这般邋遢,胡绥绥一点也不怕裴焱会嫌弃,她与与裴焱情意罔间,且一日比一日浓,即使他嘴上说嫌弃,心里还是极其爱她的。
躺在裴焱的手心里,裴姝呜咽得不出话,一边发抖一边打嗝,抖得身上毛发根根竖起。
胡绥绥拢眼看裴姝,声音干颤无比,紧张问道:“啊,姝儿又受了什么惊吓?”
许久不见受惊如此的裴姝,胡绥绥语调失常,口咬指尖。而裴焱愁眉不展,对着裴姝的背又是拍打又是抚摸:“姝儿莫怕,姝儿莫怕,有什么害怕的事儿,则情与爹爹和阿娘说。”
裴姝两只眼睛眨闪着,一眨,大泪珠夺眶而出,正哭得悲伤的当儿,她偏头问裴焱:“那爹爹和阿娘,会相信姝儿说的话吗?”
“信的。”裴焱和胡绥绥异口同声回道。
裴姝跳到地上变成人形,向四围睖巡了一下,没有其它人在,才惊魂乍定,捂住哭得粉红的鼻头,说:“姝儿今日闻到了坏人的味道,味道可浓可浓,那个味道是那个头戴黑幞头的人身上传出来的。”
裴焱听了大惊,浑身的血都凝住了,睖睁着两眼问道:“姝儿确定吗?”
“坏人?姝儿说的坏人,可是捉走你的那个坏人?他现身府衙了?”胡绥绥的反应与裴焱一般无二。
“姝儿、姝儿确定。虽然人长得不一样,但是味道不会骗人。”裴焱问她一句确不确定,裴姝犹豫了半刻,许久矢口咬定自己的鼻子没有出岔。
七尺汉身上的味道和当日抓走她的人身上的味道一样,奇怪的是容貌却不一样。
裴姝刚刚跑开又折回去是为了确认容貌是否一样,仔细一看,但那眼儿、鼻儿、嘴儿没一个相同,今日的容貌过于不善了。
“爹爹你信姝儿的鼻子吗?”味道一样,容貌不一样,这话前后矛盾,怕裴焱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裴姝补充一句,“阿娘,爹爹,姝儿的鼻子可灵。”
“裴裴,姝儿说的是谁?我要撕碎了他是也,竟敢大摇大摆现身。”
胡绥绥不疑裴姝说的话,听后头发根儿立睖起来,粉脸上杀气腾腾,愤怒难消,捋起两只袖子至手肘上,露出藕似的双臂,脚尖朝着门口,仿佛下一刻就要操刀与坏人做一番你死我活的厮杀。
裴焱扳住胡绥绥的手臂:“他与晁中丞站在一块,瞧着是护卫,但不管是不是护卫,一块来一块走,这事情与晁中丞脱不了干系。”
言讫,裴焱深瞑不再言,不知是在纳闷裴姝说的话,还是在思考着别的事情。
“晁中丞?他又来汉州了?”听见晁中丞三个字,胡绥绥手尖儿冰凉,淟然汗下,微把脸儿一侧,侧向裴焱,“此事与他有干系的话,裴裴会感到为难吗?”
裴焱上前一步,与胡绥绥并肩对语,略一思索,回:“只要伤害了姝儿,他是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他再开口时,声调已经接近破哑。
裴姝听严君的谈话听得入彀,可裴焱迟迟没有说相信自己,她很是难过,正在千愁万虑的当儿,耳边终于听得一句 “爹爹相信姝儿”。
裴焱深深地叹了口气,对裴姝说话时,换上一抹浅笑,道:“爹爹和阿娘都信姝儿,以后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姝儿都可与爹爹和阿娘说。”
哭过以后,裴姝脸上透着粉红的嫩气,天真未泯,听了裴焱的话,她声泪俱咽,登时还惺,转而眉眼弯弯,更是憨态可掬。
裴姝擦拭湿润的眼眶,频频点头:“姝儿知道了。”
裴焱没有理由不相信她说的话。
裴姝是裴焱看生见长的,身上流着自己的血脉,膝下又没有第二个人,莫名受伤,是在他心头上热突突地刲下一块肉来。
晁巾阙是什么目的,都不碍他相信裴姝,至于为何面貌不一样,这并不奇怪,世间高人无数,存在易容术,一张皮贴在脸上,换副容颜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将裴姝交付给胡绥绥照顾,裴焱径出府衙,往馆驿走去,既知抓走裴姝的人和晁巾阙在一块,他哪里还能坐的住,恨不得立刻问个清楚。
晁巾阙确实回了馆驿,临窗闲眺,前面的食案放一壶酒、两个酒杯,和一碟打底的糕点。裴焱走进馆驿时,晁巾阙随手往口里丢进一颗药丸,啯地咽下肚去。
第61章 风云突变情更深13
晁巾阙有意等裴焱,见他出现,含笑调整好坐姿,眉目频换,换出一副奕奕的神态来。
裴焱不客气,对他一拜就坐。坐下即盯看晁巾阙身旁的七尺汉,无暇寒暄,开口就问道:“不知这位是?”
相见不叙一句寒暄,气氛登时紧张兮兮的,空气也格外的冷。
晁巾阙循着裴焱目光看向斜刺里的七尺汉,笑了笑,道:“其实我七日前便来了汉州,瞧着裴女郎面团团,吃喜非常,便请人邀她来我这边坐客。”
说着出一指,指向七尺汉,“请的便是他,他从前本是个蛮兵,早失怙恃,也没有姓名,我管他叫阿弩,阿弩总恃自己膂力强劲,对弱者动粗,今次他会错了意,无心对裴女郎动粗,致女郎受惊,还请裴府君海涵。”
每听到阿弩两个字,那个七尺汉都会轻轻点个头。
在阿弩的脸上,裴焱看不到一丝愧疚的表情,态度傲慢,令人恨意益深。
晁巾阙所言,半是真,半是假,裴焱在心里分辨得十分明白,他不满晁巾阙嘴里的一番释辞,脸上愠地一变,挂起了一层严霜似的:“我想晁中丞带走小女,别有肺肠罢。”
裴焱怒气填胸,今回话里连藏阄都懒得。
被切中了心思,晁巾阙神色如初,只有眉宇处略略敛起,但很快又展平,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
裴焱不回睛,将晁巾阙的一举一动尽收在眼内,时刻提防着。
晁巾阙与裴焱相识二十多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早已摸个彻底,犹如掌上观纹。肉眼里瞧着是个温吞无害的人,可一旦底线受触时,便换了一个人似的,敢言敢做,从不念后果。
如今裴焱疾言厉色,直言他别有肺肠。
简单的四个字,却比那些鄙秽的词汇还让人感到心慌。
晁巾阙也未想过裴焱会一点情面也不留,一时语塞。带走裴姝,并不是觉得她吃喜,带走裴姝,只是为探妻女在裴焱心中有多少分量。
一探可知,分量比千金重。
简而言之,裴焱有软肋了。重儿女的私情的男儿,无意功名,做事没有决断,到了紧要关头,也绝不会反戈相助。
所以,不可与之共取富贵。
晁巾阙欲止又言,沉吟片刻,气色和顺回道:“裴府君说的没错,是别有肺肠。”
“晁中丞有什么牢骚郁愤,直说便是,不用背地里耍手段,这般做,即使将来得了富贵,也落了一个话柄……”裴焱语中失检,但话已从口出,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晁巾阙闻言,勾唇一笑,不紧不慢,浅浅呷杯中余酒:“裴府君有泼天财富,有娇妻乖女,生活美满,并无大志,不如早些休官回家,与渔樵作伴,我已替裴府君择了个好日子,就在七月,那时候休官是顺便的事情,裴府君觉得如何?”
每年七月,裴焱都会进京述职,晁巾阙想让他进京述职时,顺便把官辞,心中的算盘打得滴溜响。
裴焱鼻窍里哼出一声闷气,不知晁巾阙打这个算盘以后要做什么事情。
思考间,忽忆之前谈话的内容,晁巾阙曾说过圣上让一介刺史手握兵权的事儿。
那时候提到兵权二字,晁巾阙心下不平,辞气有变,今日他要他辞官,两事联络起来,裴焱瞬间了然于中:“即使我辞官,汉州的兵权也是落到新刺史的手上,圣上为何会分散兵权,其实无庸赘述了。”
兵权重者,易有生叛心,圣上怕各道节度使自固兵权,声势一天大似一天,干预朝政,干出那无法无天的事情,最后弄得个不可收拾的地步,故将道上的兵权,分些至辖区的刺史手中,以此来制衡节度使。
汉州是剑南道的辖区之一。
裴焱性情稳定,深通兵法,胸罗星宿,杀敌立功无算,可惜当年与敌厮杀,不意腰受槊伤,一晃神,从马上跌落,折了半条命。
伤势太重,暂不可再上马冲阵杀敌,调养一阵,伤势较可,百日后成微恙,起居可自理,再过一月,身体恢复如初。但痊愈后,裴焱坦言:“虽有志除敌,可力不从心。”
不愿再操刀剑,思想当儒臣。
他道当儒臣,也能竭忠奉国。
那时裴焱不过二十岁,正是神紧骨坚之时,杀敌如捣蒜,又不似他人那般得步进步,圣上心觉只当儒臣,未免太可惜,想了想,便钦点他为汉州刺史,将剑南道的部分兵权,交与他手中。
到了汉州,裴焱淡泊成性,慈悲为本,很快名声在外。他从来无异心,手握兵权,只为除暴救民,不做那大损人格之事。
不过裴焱认为自己娶一只狐狸精,又下令不许猎狐,其实有些损人格了。
反观晁巾阙,总遭人猜忌,久而久之,他心里自然不平,也好羡裴焱占胜色仍然不失富贵。
“兵权落在新刺史身上也好……你与我相识多年,只要不是你,我心里到底好受一些。不论如何,裴府君日后一定会感谢我的。” 晁巾阙说完,默默闭上了眼睛,他在想,不到最后一刻,裴焱不会明白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二人不再交一言。
酒罢一蛊,裴焱起身,离开时,留下一句话:“我不曾有与你争长的念头。”
说罢,面吹风雪,大脚步离去。馆内的晁巾阙听了这句话,一股伤感从眉宇间流露出来了。
周巡一直在府衙未离开半步,天愈黑愈冷,裴焱衔风雪归来,他端一杯热茶,上前就问:“府君可是去寻晁中丞了?晁中丞与府君说了什么?”
裴焱拍去肩头上的雪,饮下热茶暖了身子后,三言两语,把方才的谈话,复述了一遍:“说的都是无益的事情。” 说话时,几缕淡淡温热的白烟,从他嘴鼻里喷出来。
周巡眉头紧皱,心影晁巾阙有奸状:“昔日好友,因权利与富贵成对隙,这种事,屡见不鲜了。”
“翁翁言重了。”裴焱笑着打住周巡的话,“我无心权利与财富,难与他人成对隙,毕竟……”
“府君今日单纯。”周巡也打住裴焱的话,“人先善而后坏,坏必贪,贪必更妒,妒必卑鄙,坏、贪、妒沾其一,就是两截人。两截人,似廉而贪,似忠却奸,眼里什么也容不下。府君在汉州多年,富贵不失,能文能武,一介不取,不着意里,十分耐烦,自有令名,这……如何能让两截人不妒?”
第62章 风云突变情更深14
将周巡的话听进心里,裴焱身体愈觉寒冷,他感到自己的四肢在颤抖着,短短半日,如今的平静,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给一点点敲碎了。
周巡拍着裴焱的肩头,言句“总之不得不防”便退下。
裴焱一人静坐在衙里,揩着被寒风吹得干燥起皮的额头,那些惆怅都缠绕在眉宇间,茫然的神思无地寄放,他垂下头,重重叹口气,暂把焦虑和惆怅从嘴里叹出去,转到后院放松心情。
步儿才转到后院,裴姝发出“哈”一声,从一面灰墙后窜出。
她变成了狐狸,衔泥的前爪搭在他黑色的鞋面上,只一会儿,就留下了两朵梅花似的灰白脚印。
裴姝本意想吓裴焱一跳,但裴焱人高胆壮,上过战场,哪会被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小狐狸给吓到了。
见裴焱神色不惊,从容自若,裴姝尴尬地笑了笑,慢甩蓬且茸茸的尾巴,问道:“爹爹,姝儿与阿娘在玩捉迷藏,阿娘说姝儿若能赢一场,就给姝儿买条大肥鱼,姝儿可馋的,能借爹爹的袖子藏个身吗?”
“成。”见到粉团搓成似的裴姝,裴焱的眼里游走一点亮光,敞开了左边的袖子,折下腰,邀裴姝入袖。
“谢谢爹爹。”裴姝后退一蹬,动作干净利落,寻个舒服的姿势在袖内坐下后不再乱动。
两只狐狸玩捉迷藏,裴焱细想觉得好笑,狐狸的鼻儿这般灵,嗅着味道去寻,管你藏到地里还是屋顶,一会就找着了。
不过裴焱不知道的是裴姝在院子里跑了大半日,到处都留下了味道,或淡或浓,只凭嗅觉并不好找。
裴姝藏好身,胡绥绥从屋内出来,她一会儿钻鸡窝里,一会儿跳进花草中:“姝儿在哪儿呢。”
胡绥绥浑身上下,只有尾巴的毛发还算厚实蓬松,其余地方,包括面部,秃得毛发可数,裴焱抚额,着实看不下去了,对胡绥绥道:“胡绥绥,你变成狐狸的时候能不能穿件衣服,把秃的地方藏起来,给自己留点脸面。”
说这句话时,胡绥绥的头正扎在草里,听了以后,抬起头,呱搭了脸,气呼呼回:“关你……”
才说两个字,裴焱已猜到胡绥绥要说什么了,她定会说那句“关你么娘的事儿”。
他不想让袖子里的裴姝学上这一句,咳一声后打住她:“你敢说粗语,我、我就把你的牙给拔了。”
胡绥绥理不直,气也不壮,受到裴焱的威胁,这下不仅脸垮下,眼皮也耷拉下来,星一样亮然的眼睛,管着地面盯,偷腔把被岔断的话说完整,还连说三遍。
但这样心中的怒气没有泄干净,实在无处可发泄,又恨裴焱恨得牙痒痒的,就在原地头追尾巴转上几圈,消耗身上的力气,怒气似乎也没那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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