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上浅酌
尹之枝迅速套上睡衣,想了想,又很机智地将手从袖管里缩回来,把睡衣的前后调转了,纽扣在后。这样的话,等会儿朱姨给她涂药,就能直接从后面解开扣子了。
岳嘉绪的房间很大,整洁安静,显然许久没人住过了,佣人把枕被铺得像酒店一样。日暮时分,家具轮廓都笼罩在烟青色的光线里。尹之枝打开了台灯,坐在落地窗旁边的地毯上。高跟鞋已经脱了,双脚的后跟和脚趾都勒满了红印,有点儿水肿,尹之枝皱着脸,给自己按了按。
等了几分钟,房门开了。尹之枝转头,看到的却不是朱姨,而是岳嘉绪。他手里拎着一个医药箱。
尹之枝伸直脖子,往他身后看了看,确定是没人跟来了,茫然道:“朱姨呢?”
“朱姨不在家。”岳嘉绪就说了这么一句,也没解释朱姨去做什么了,走向她,在地毯上跪蹲下来,淡淡道:“转过去。”
尹之枝不疑有他,摸了摸头,就老老实实地转了过去,抱着膝,面朝玻璃窗,感觉到岳嘉绪解开了她睡衣上的两颗纽扣。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解——朱姨今天可是掌厨,应该一直在家里待命呀。怎么还出门了呢?
岳嘉绪的动作很轻柔,用碘酒给她消毒了伤口,贴上创可贴,最后,将扣子原路扣回:“好了。”
尹之枝小声道???了谢,重新转过身。
看到岳嘉绪只顾着收拾医药箱,她扯了扯睡衣的衣领,十分委婉地提醒道:“那个,哥哥,这是我的睡衣。”
岳嘉绪撩起了眼皮,等她的下文。
他居然没觉得不对吗?尹之枝只好挑明了:“我穿着它的话,就只能待在这里,没得下楼了。”
岳嘉绪站起来,走到桌子旁,往玻璃杯里倒了些清水,端起来,喝了一口,语气平静:“你的那些衣服都被收拾到杂物间了,等朱姨回来再拿给你。”
原来是这样。
尹之枝眨眨眼,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那么,在衣服送来之前,我就待在这里吗?”
岳嘉绪“唔”了一声,走过来,将另一个盛着清水的杯子放到桌上,说:“你可以看书,上网,睡觉。想要什么东西,也可以跟我说。但不能出这个房间。”
尹之枝说:“知道了。”
她以为岳嘉绪很快也要下楼去应酬,可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他除了出去一趟,其它时间,都在房间里待着。
岳嘉绪寡言少语。即使同处一室,他也很少看她、和她说话。大多数时候,都坐在书桌那边,对着电脑处理事情,
尹之枝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会儿,她总是喜欢在岳嘉绪做作业或是工作时,挤进他的房间,在旁边写作业,看书画画,或者睡觉——因为觉得被岳嘉绪“无视”却能一直待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感觉,让人很安心。
知道他在工作,尹之枝很有保持安静的自觉。她坐在书架前翻书,一开始是盘腿坐着的,后来变成了趴下,最后,书页翻得越来越慢,她迷迷糊糊地侧卧在地毯上,睡着了。
可这回,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回来了,对这个地方有了陌生感,奇怪的梦又一次造访了她。
有热热湿湿的东西蠕动着,缠上了她,隔着薄薄的眼皮,轻舔、顶|弄下方微颤的眼球。她不自然地蜷腿,可最后,那只脚好像也落进了那东西的怀里,被粗糙的东西扣住,揉捏……
又是上次的蛇吗?
不,不是蛇。这次依然不是蛇……
尹之枝脸颊绯红,仰头躲了躲。那窥不清的暗影仍伏在她身上,将她禁锢在混沌里。
不知过了多久,尹之枝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醒了:“小姐,小姐。”
尹之枝睁开眼,就看见了朱姨,一下子醒神了:“朱姨?”
她还在岳嘉绪的房间里,躺在地毯上,身上盖了一张柔软的薄毯。许是因为睡得太久,眼皮有些灼热的浮肿,后背也黏黏腻腻的,出了一层潮润的汗。
而岳嘉绪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天气,怎么还出了那么多汗。”朱姨扶她坐起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少爷让我拿套衣服给你。”
果然,那里已经搭着一条礼服裙子了。尹之枝认出来,那是她去年订做的长裙,款式有些保守,但肯定不会再有不合身的困扰了。椅子下方,还放了一双平底鞋。
尹之枝揉了揉眼,看向窗外,天完全黑了:“现在几点了?”
“六点多,快开宴了。来,别揉眼睛了,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吧。”
“知道了。”尹之枝被朱姨按住了手,忽然想起什么,好奇地问:“朱姨,你刚才出去了那么久,是去买东西吗?”
朱姨愣了愣,含糊地嗯了声,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你自己换衣服吧。朱姨还得下去工作。”
等朱姨走了,尹之枝赶紧换上新裙子。这一次,从胸围到腰身的松紧度,果然都无比合适。
既然是及地长裙,穿平底鞋也无所谓了。
虽然被过度摩擦的脚趾依然火辣辣的,但穿着平底鞋走路,还是轻松多了。
二楼的长廊黑漆漆的,楼下也静得落针可闻。人们大概都转移到宴会厅那边去了。
尹之枝有些心急,加快了脚步。不过,因为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完美地吸收了脚步声,她走得再快,也跟猫儿一样无声。
即将踏下楼梯的时候,尹之枝耳朵一尖,忽然听见了两个陌生的说话声。
“嚯,那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就是说啊!都和岳家各走各路了,还死皮赖脸地回来给老太太祝寿。”
“还不是因为没人知道她姨妈就是当年绑架少爷和小姐的真凶嘛。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她肯定没脸回来。”
“岂止没脸,在圈子里也肯定混不下去了吧。”
……
尹之枝顿住了,下意识地往暗处退了一步,默默背靠着围墙。
果然,现实的一切,都按照原文剧情在推进。
就是没想到,她这个当事人,还能亲耳听到和自己有关的墙根。
其实,比这些话更难听的,她也不是没听过。
那是在她十一岁时发生的事儿。
尹之枝记得,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农历新年又来得特别早。别墅里的佣人司机大多都放春假回家了。只留下了几名保镖,还有专门照顾老太太和老爷子的岑姨,以及两名负责做饭清扫的佣人在家里。
偏偏,就是在这期间的一个冬夜,尹之枝迎来了月经初潮。
半夜腹痛醒来,她发现自己满裤子都是血,连床单都弄脏了。
宋媛还在生的时候,她才八岁。故而,宋媛没有特意教过她相关知识。不过,在同校女生的影响下,尹之枝也隐隐约约猜到了这是什么。但她也听那些女生说,她们第一次来月经,内裤上只有很小一块血迹。
而她居然流了那么多血……尹之枝那时候的头脑一片空白,脑瓜子想不明白,又羞耻又害怕又慌张,还觉得自己惹了大麻烦,抽抽噎噎地推开房门,跑出去了。
那会儿正是凌晨一点多,夜色寂寥。岳诚华不在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早已休息。岳嘉绪的房门下倒是透出了微弱的光。除此以外,尹之枝还有别的选择,就是下一楼去找佣人。
但小孩子大概天生就能识别出谁才是可靠的。楼下那些佣人盯她的目光,总让她有些说不清缘由的不舒服。
于是,她遵从本能地跑去找岳嘉绪求救了。
那时,她和岳嘉绪的关系还不那么亲近。岳嘉绪对她的管束,也远远没有日后那么严格。因此尹之枝一辈子都忘不了,当年十八岁的岳嘉绪从床上坐起来,一打开台灯,看见她睡裤上的血时,那错愕又僵硬的脸色。
好在,岳嘉绪很快就冷静下来了,皱着眉,先是安抚了她几句,保证她没得绝症,不会失血死掉。随后,岳嘉绪像驱赶小猫小狗一样,让她进了浴室,自己出去一趟又回来,给她带来了干净的换洗衣物,还问佣人要了卫生巾,并吩咐人去收拾了她房间里的床单。第二天,还给她简单地说了说生理常识。
但这件事的余波,并没有那么快消失。
过了几天,尹之枝在走廊玩耍时,听见了那两个掌厨的佣人在闲嗑。
“少爷那晚突然来敲我的门,问我卫生巾那些东西放哪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哼……还这么小呢,才十一岁,就跟她姨妈那小浪蹄子一样,小心思忒多了。”
“可不是嘛,女佣人那么多,她找谁不好,拖着一裤子血,大半夜的跑去找少爷。床单都换好了,还不肯回房,爬到少爷的床上赖了一晚……”
“宋媛要是不会发骚,哪能把先生迷成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指望她能教出什么好孩子,长大后指定跟她一个德性……”
那时候,尹之枝还听不懂“小浪蹄子”和“发骚”是什么意思。不过,姨妈的名字,她是记得的。
于是,她转身去了书房,上网查了那两个词的意思,发现那不是什么好话。并且,一搜索,就会弹出很多奇怪的图片和网页。
尹之枝脸颊发烫,缩成一团,不敢细看,小心翼翼地关掉了网页。
可她不知道,电脑是有搜索记录的。而且,那记录很快就被岳嘉绪看到了。
他招她过来,问了是怎么回事。
从那以后,这两个佣人,尹之枝再没在家里见过。
她俩在家里是掌厨的。事后,岳家的厨子又陆续换了几个,朱姨也是那时候招进来的,一直工作到了现在。
第37章
那两个嚼舌根的佣人卷铺盖走人之后, 岳家风平浪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年幼的尹之枝,曾在朦胧中感受到的暗中打量,追在她身后的窃窃私语, 不管是戏谑的还是鄙夷的,都偃旗息鼓了。
佣人间的消息是很灵通的。大家未必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什么话, 但一定对她们被辞退的本质原因有所耳闻。
有此前车之鉴, 哪怕心里还有想法, 也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编排尹之枝的坏话了。
当然了,今时不同往日。
人走茶凉,面对一个已经失势的落魄小姐,佣人可不见得会嘴下留情。
尹之枝一个闪神, 从悠远的记忆中抽出思绪, 才注意到, 楼梯下方的闲嗑声已经消失了。
尹之枝双手垫在腰后,手心贴着冰冷的墙, 舒了口气,挪到楼梯围栏处, 探头朝下看。果然,两名佣人已经完成了推动剧情的使命,离开了该处。
尹之枝提着裙摆,快步下了楼梯,往宴会厅跑去。
岳家在别墅内宴会厅设宴,厅中的布置奢华典雅,挽起窗帘。来客如云,衣香鬓影, 人比中午多了很多。觥筹交错, 低语嗡嗡声不断。佣人们打着领结, 端着盛满香槟的盘子,在大厅里穿梭。
生日会的主角岳老夫人端坐在主桌上,面带微笑。她换上了一套灯芯绒材质的套裙,耳朵和脖子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翡翠,想必已被造型师精心打扮过,面上找不到丝毫病容,脸颊圆润,乐呵呵的,雍容贵气,又有福相。
不断有人过去给老太太祝寿。岳榕川挽着老太太的手臂。她的一头长发绾成了髻,新中式晚礼服衬得她清雅动人,岳嘉绪也在老太太身边。岳老爷子和岳诚华则在其它地方应酬。
明灯之下,这一家人还真是无比耀眼。
除此以外,尹之枝还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比如苏雅茉挽着丈夫周盛的臂弯,正在大厅一角与人寒暄。
不得不说,周盛虽然只是《弟弟凶猛》的背景板,但有周家人的基因,打扮起来,还是颇为器宇轩昂的。
佣人说坏话被听墙角的剧情已经发生了。可尹之枝根本不知道听到她秘密的人,到底是在场的哪位客人。
明知故事既定有此一着,但一想到有个看穿了她的人,此刻就混迹在人群中打量她,难免还是会心中惴惴。尹之枝只想尽量低调。
无奈,她来得晚,一进入人群,马上就有宾客发现她了,而且都是年纪能当她爸妈的客人,亲亲热热地走上来道:“哎哟,瞧瞧我看到谁了,这不是枝枝嘛。”
“枝枝来了,来来来!”
尹之枝有种逢年过节被长辈逮住的感觉,打起精神,一秒切换上了乖巧的笑容。
“冯叔叔好,李伯母好。”
……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尹之枝走几步就得停一下,好不容易才打完招呼,脱了身。她揉了揉笑得有点僵了的腮帮子。就在这时,眼前影子一闪,忽然有个身穿华服的人跨出来,拦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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