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62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没有!”

  鲁国公怒声,“管他吴岱还是潘有芳,他们做了什么,与我,与我父王有什么干系?!你若有本事,你不若到九泉之下去问问他们!”

  鲁国公的话音才落,皂隶又是一杖打下去。

  倪素的发髻松散,金簪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吐出血来。

  孟云献猛地一下站起身,周挺更是立时走上前握住皂隶手中的笞杖,他满掌都沾着她的血,“够了!六杖已经打完了!”

  鲁国公看着那个女子,她满嘴是血,却不知为何,竟还轻笑出声。

  她笑得眼眶里积蓄的泪珠滑下脸颊,双肩颤动。

  “国公爷,这可是您说的。”

  孟云献走到鲁国公的面前,“您说你们父子二人与吴岱潘有芳没有勾连,可我却有人证!”

  “……什么人证?”

  鲁国公只见孟云献这般凌厉的目光,他心头骤然一慌。

  “满裕钱庄的曹栋正在我手中,他亲口对我说,代州粮草案过后,那帮官员给吴岱,潘有芳,还有你们父子的孝敬,整整五千三百六十万贯钱,多少的民脂民膏,国公爷,可有此事?”

  孟云献字字逼人。

  鲁国公神情一紧,他佯装镇定,“什么曹栋,我不认识!”

  “国公爷,认不认识的,要审啊。”

  黄宗玉这才发觉孟云献的心思,他起身,拄着拐走下来,“是您先说您与潘有芳吴岱之间没有干系,可如今有人证在,您这番话就显得有些自相矛盾了。”

  鲁国公脊背生寒,此刻,他猛然意识到,方才那女子是在引诱他,引他说出撇清干系的话,为的就是此刻。

  “蒋御史在泰安殿奉上的那份谭广闻的罪书是真的,上面虽只提了吴岱,可仅凭吴岱,他能成多少事?代州粮草案与玉节将军的案子也未必没有干系,那粮草,本是要送到边关的粮草!边关的将士无粮,又如何为我大齐守住国土?”

  孟云献沉声,“满裕钱庄的暗账是从十六年前开始的,这么多年,吴岱一个人抄没的家财也不够那些钱,曹栋口中的人也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个人便是潘有芳,他的钱都补了道宫的亏空,那么你们父子呢?你们又将那些百姓的血汗钱,用在了何处!”

  “笑话!他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吗!”

  鲁国公厉声。

  “国公爷,夤夜司最受官家器重,这等案子,若官家此时能好些,他也必是要交给夤夜司来审的,既然您与曹栋各执一词,那么,便只好请您去夤夜司中,与曹栋对质了。”

  黄宗玉适时出声。

  若鲁国公一开始对倪素多些防范,不急于与潘有芳吴岱撇清所有干系,只要他多想一想,将满裕钱庄的事全数推到已经去世的南康王身上,他便能躲开这一局,作为宗亲,也自然能不受讯问。

  但如今,他身上牵连了两桩案子,孟云献将玉节将军叛国旧案与满裕钱庄的案子牵扯在一起。

  如此一来,他就必须要去夤夜司中与曹栋对质了。

  鲁国公浑身冰凉,哑口无言。

  登闻鼓院的这桩案子审不下去了,但夤夜司的案子却能审了。

  只要鲁国公进了夤夜司,玉节将军叛国案就有希望在此时正式翻开。

  而那些与鲁国公站在一起的旧党官员,也必会惊慌失措,不得不重新考虑起自己的退路。

  只要夤夜司能够制得住鲁国公,嘉王所面临的压力,也会因此而减少。

  倪素视线低垂,冷风吹得她尚且还能保持一分清明,她颤抖着伸手,想要去捡地上的金簪。

  登闻院内外的杂声敲击她的耳膜,她浑身都疼得厉害,手指努力地绷直,还是够不到地面。

  周挺俯身,将沾血的金簪放到她手中。

  倪素后知后觉,抬起眼帘,“……小周大人。”

  她一出声,唇边就淌出血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周挺看着她,“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们都不会,你放心,我一定……”

  一定撬开他的嘴。

  以我的官身作保,以我的性命作保。

  “谢谢。”

  倪素扯唇,喃喃了一声。

  她紧紧地握着那支金簪,她想擦去珍珠上的血迹,指腹越是摸索,越是擦不干净,她满眶是泪,脊背松懈下来,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也应声而断。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那个人。

  他穿着她做的衣裳,衣袂干净整洁,立在恨水之畔,荻花丛中。

  徐子凌,

  你看见了吗?

  我们,

  都在为你。

第127章 万里春(六)

  孟云献匆忙令人将倪素送出鼓院去救治, 堵在门外的百姓们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来,无数双眼睛看见她濡湿的氅衣底下,霜白的裙袂是触目惊心的红。

  青穹背着倪素, 一步步往前走,哪怕关节僵硬, 咯吱作响,他也咬着牙尽最大的努力,步履飞快, “倪姑娘,倪姑娘……”

  他一边跑, 一边哭。

  老槐树底下停着一架马车, 那是黄宗玉的, 他特地叮嘱将马车给他们用, 夤夜司的亲从官们一路拨开人群,护着他们往马车那里去。

  “青穹,你别哭。”

  倪素眼皮颤动一下, “我们赢了。”

  上一次敲登闻鼓,她是一介草民,一个孤女, 身在云京, 只能作为被人利用的棋子,告御状, 以期上达天听。

  这一回,她还是一介草民, 一个孤女, 但主动之权却攥握在她的手里,她是受刑的人, 却也是下棋的人。

  她所求,也不再是上达天听,而是要每一个听见登闻鼓声的人,都能重新审视身负污名十六年的玉节将军与三万靖安军。

  潘有芳死了,死得轻易,最难的是,因为其中牵扯着权贵宗亲,他本应该担负的罪责仍然有人肯为他掩盖。

  一个肮脏的人就是死了,也依旧有人在为他粉饰。

  可倪素,却偏要这个为潘有芳粉饰身后名的人,成为玉节将军与靖安军的人证。

  “我知道,我知道……”

  青穹哭着回应她。

  登闻院内,周挺招来晁一松,令他带着亲从官们将鲁国公请出鼓院,往地乾门外的夤夜司去。

  “我是赵氏宗亲,尔等怎敢如此待我?”鲁国公脸色铁青。

  “国公爷这是哪里话,曹栋在夤夜司而不在登闻院,下官不过是请国公爷入夤夜司中与其对质罢了,并不敢有其它用意。”

  周挺低首,一番话有礼有节,不见丝毫不敬。

  “大胆!大胆!”

  鲁国公被亲从官们簇拥着不得不往外走,他心中生寒,正欲唤自己带来的家仆,然而夤夜司的亲从官们个个摸着刀柄,气势逼人。

  “国公爷若不放心,您的这些家仆,也可以一并入夤夜司中服侍您。”周挺抬手,立时便有亲从官们将那些家仆团团围住。

  “国公爷,只是对质而已,他们如何敢对您不敬啊?您就放心吧,”黄宗玉拄着拐往前走了两步,“毕竟牵涉太大,那曹栋若真诬陷您与南康王,朝廷必是要重重地治他的罪的!”

  天又小雪,鲁国公被夤夜司众人极为恭谨地请走,登闻鼓院外面聚集的百姓也开始散去,谭判院额上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淌,他一句话也不敢开口。

  孟云献看着地上那片斑驳的血迹,“谭兆,你这个人,是真糊涂。”

  “孟相公……”

  谭判院心头一惊,冷汗涔涔。

  孟云献却什么也不再多说,他走出正堂,黄宗玉拄着拐看那谭兆战战兢兢的模样,“她就不是个你使手段就会屈服的女子,谭兆,你说,这世上有多少人敢二敲登闻鼓?”

  闻所未闻。

  谭兆心中浮出这四字来,莫说是在他做判院的这些年,就是再往前数多少年,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孟云献走出登闻院,叫住周挺,“你我都清楚,如今只有让鲁国公开口,让他成为玉节将军叛国案的证人,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地翻案。”

  “是。”

  周挺颔首。

  “但要让他开口,你就必须要刑讯他。”

  “我知道。”

  “刑讯宗亲,是重罪。”

  “我也知道。”

  请鲁国公入夤夜司中与曹栋对质,不过是明面上的托辞,只要鲁国公入了夤夜司,周挺便要抓住这个机会,用尽他作为夤夜司中人这么多年来的刑讯手段,逼他开口。

  若不能成,鲁国公再有翻身之机,他便会丢官,甚至丢命。

  孟云献点头,“去吧。”

  周挺没说话,俯身作揖,随即便翻身上马,追着夤夜司众人而去。

  黄宗玉的马车给了倪素,他便与孟云献同乘一驾马车,“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咱们两个谁此时对鲁国公动手,都有党争之嫌,那倪小娘子只是一介草民,徐景安为大齐守雍州国土而战死,她为其守节,又为其鸣冤,这实在是再顺当不过,分毫没有可让人诟病之处。”

  说着,黄宗玉不禁叹了口气,“如此女子,只可惜与我家二郎的亲事不成。”

  “你家二郎如何能配她?!”

  孟云献登时像被点着了的炮仗,“三十多了也没个正行!偏不害臊!她这样的小娘子,只有……”

  他忽然止住声音。

  黄宗玉却被他这样剧烈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孟琢!你跟我这儿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