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容涯静了一瞬。
霜雪天里只有风声,一簇一簇藤萝挂在高墙上,风过时,花叶沙沙作响,月色清静,花叶翻卷如潮。
容涯垂首,轻轻亲了亲她眼尾,吻去湿润的清泪。
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沉沦过,绝望和愉悦的情绪如礁石和海浪,明明是相隔的两端,却在某个时间相互碰撞,只在顷刻间,礁石破碎,浪潮泛滥。
他深知世人情性难免,欲望泛滥,多年来一直冷眼旁观,兜兜转转,才知他也不清白。
……
次日。
此次仙门大比似乎命运多舛,总被各种事打断,第二试往后拖了一日,终于在这个晴暖的冬日结束,按照程序,待会儿应是公布排名的时候。
试剑台下早已人声鼎沸。
本着善始善终的原则,蔺绮还是去了试剑台,耐心看完了最后一场比试。
她参加仙门大比,一是想要榜首可以得到的那条灵石矿脉,这是每一届大比榜首都会拥有的东西,二是想昭告仙门,姐姐把她教得很好,她并不比仙门里正常修行的弟子差。
但是在容涯仙尊出现的时候,第二个目的似乎就没必要存在了,毕竟没有人会狂妄到看不起仙尊。
蔺绮待在试剑台四周的看台上,很明显地感觉到周围人对她态度的变化。
先前看不起她的长辈们见了她,一个两个都十分和蔼可亲,好像蔺绮是他们素未谋面的亲孙女一样。蔺绮不喜欢他们,对他们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们见蔺绮抗拒,讪讪远离,不敢再来打扰。
“你口中的姐姐就是容涯仙尊,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是早点告诉仙门,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了,谁还敢算计你,”蔺轻梨看见她,又惊又气,绕着她转了一圈,惊讶地发现她身上一点魔气都没有,傻了一会儿,咋舌,“不会吧,这都可以,仙尊他不是剑尊吗?怎么还会这个?”
蔺绮撑着下巴,软声道:“我的符术就是姐姐教的啊。”
而且,哪怕她真得告知所有人,这件事大概还是会发生。
她不相信这件事完全出自云海天州的手笔,至少单从晏权的死来看,乌山肯定参与了,蔺绮甚至怀疑,他们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殷无相想控制她,以此来威胁姐姐,所以才会费那么大工夫,甚至不惜牺牲一个圣子。除此之外,蔺绮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蔺绮懒洋洋眯了眯眼睛,望远处连绵不绝、云盖雾罩的山峦。
蔺轻梨反应两秒,点点头,顿悟道:“也是。”
连符术都那么精通,会点其他的也不奇怪。
她在蔺绮身边坐下,郁闷谴责:“你怎么不早说。”
蔺绮知道她问的是姐姐的身份,眼睛眨眨,漫不经心道:“没必要呀。”
“而且,哪怕我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昨日青宫都出现了,也没有人相信容涯仙尊会出手救她。
蔺轻梨似乎也想到这一茬,诡异地沉默下来。倘若有一天,蔺绮突然告诉自己,她口中一直说的姐姐就是容涯仙尊,自己也不会相信。传说就是传说,很难落地。
这时,嘈杂的喧闹声自东面而起,高台一侧似乎出了点动静,人头涌动。
“哪怕容涯仙尊出现我都能理解,毕竟蔺大小姐在这儿,但是卦圣为什么会来啊,他不是一点都不在乎仙门大比吗。”
“他那么多亲传弟子参加了那么多届仙门大比,也没见卦圣他老人家出来看一眼,他这次怎么突然就来了。”
“……”
蔺轻梨也觉得奇怪。
她抬眸往前望。
一个青年模样的人穿着黑衣,兜帽拉得很低,盖住了眼睛,微微蜷起的发尾自肩头垂下落在胸前,他站在高台上,双手瘦净苍白,手上缠线,两指拈着一枚古旧铜钱。
林守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扫动,落在蔺绮这里。
他拈了下铜钱,顷刻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蔺轻梨眯起眼睛,心生疑惑,一转头,对上林守那双漆黑的眼眸,被吓了一跳。
“你吓到小师姐了。”蔺绮说。
林守对着蔺轻梨,说了声对不住。
言罢,转头看向蔺绮,对她发表免责声明:“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出去的,我算到了,但我真得不知道这件事会发生得那么快,而且我把我算到的东西都跟容涯说了,他说知道了,他肯定也没想到。倘若知道这件事第二天就会发生,我也不会连夜进秘境。”
蔺绮觉得古怪,哦了一声,睁着乌黑漂亮的眼眸看他,问:“你那么害怕干什么。”
林守心酸:“你不知道,你每次出事,容涯找不到人发脾气就会迁怒我,祖宗,我活得很艰难啊。”
蔺绮忍不住笑出声,抬手轻轻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长发。
这时,林守似乎注意到什么,一下子怔住了。
“……”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到她细颈上一点嫣红的痕迹上,心中似有惊雷炸开。
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个开明的长辈,曾经也想过蔺绮有可能喜欢上什么人,和仙门中的许多人一样,寻个道侣共度此生,但真正看见这些证据,内心还是不可控制地掀起滚滚波涛。
他顿了顿,指节微抬把铜钱抛至半空,铜钱中央的孔洞里泛出诡秘灵气,一下子将蔺绮裹住,带她去了望月派暂歇的台面。
高台上的长老和弟子们看见忽然出现的人,惊了一下,林守摆手让所有人都下去。
他欲言又止,望了蔺绮好几眼。
蔺绮觉得他莫名其妙,问:“你怎么了。”
林守犹豫了一会儿,斟酌措辞,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蔺绮意识到他的目光,有些别扭地拉了拉衣领,含糊应:“嗯。”
林守心梗,想了想,道:“这件事还是先别告诉容涯吧。”
蔺绮心知他误会了,没有解释,哦了一下,使坏道:“为什么。”
林守心道这有什么为什么,说:“他素来觉得天下所有人都配不上你,若是让他知道你有喜欢的人,绝不可能同意,你说了也白说。”
“我同意。”清温的嗓音在高台上响起来。
林守顿觉毛骨悚然,他抬眼,望化雾出现的青年,空中的蓝色粒子还没有散去,青年长身鹤立,目光温和,朝林守颔首:“谁说本尊不同意。”
林守给他一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的眼神。
他惊惧:“你被夺舍了?”
第120章
淡淡的云翳遮住日头, 空气渐渐凉了下来。没一会儿,天上开始飘雪。
林守出了望月派的看台,有些出神, 一头往树上撞, 彼时林掌门正好路过, 慌忙拉了他一把。
“老祖。”林掌门对他行礼。
林守却十分浑噩,意识模糊,好似经历了什么巨大变故,他盯着林掌门, 眼神涣散,久久没有动静。
林掌门被他看得额冒虚汗,心里发慌,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的青年才终于回过神一样, 拍拍林掌门的肩, 止不住地叹气。
“老祖, 发生何事了, 是晚辈……”林掌门惴惴开口。
林守抬手止住他的话茬,摇摇头,又长叹了一口气,心思怅然:“畜生。”
“畜生啊!”
林掌门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敢说话。
“何至于此,”林守捏着铜钱,似是十分不解, “我怎么算不到呢。”
“我堂堂卦圣, 怎么连这个都算不出, 若是算出来了, 又何必去自取其辱。我单知道他轻易不可能同意,我就不该问,是我活该,是我自取其辱,”他语气幽幽,“我活该啊。”
“我当真觉得他清高,那么多年,我敬佩他公正慈悲、清贵雅正,他背后给我一闷棍,他还是人吗。”林守眉心紧皱,很是惆怅。
林掌门第一次见他这么多话,有点被吓到了。
“老祖。”
“别喊我,你当我死了。”
林守摇头叹气,惨然一笑,略一拂袖,于顷刻间化雾离开,兀自寻了个清静地方自闭去了。
林掌门在原地杵着,想不明白自家老祖宗发的什么疯。
**
洋洋洒洒的雪飘落下来,碎玉一般。
容涯站在高台上,微微拂袖,浅蓝色灵气没入云霄,天空乍然放晴,柔和天光倾斜而下,空气中弥漫着细碎金光。
很快,试剑台上,长老开始宣告排名。
排名自后向前揭告,但其实没什么悬念,大比进行到现在,鲜少有人不知道自己的位次。
“甲等第三,秦罗衣。”
云海天州的席位上,秦罗衣一身华贵裙裳,姿容绝色,起身往试剑台去。
容涯仙尊素来宽待仙门,这次竟如此干脆废了秦掌门的修为,足见其愠怒之深。
云海天州不敢再让秦掌门出现在仙尊眼前,以养伤之名向仙门众人解释。秦显金丹破碎之后,再没有人跟秦罗衣争云海天州继承人的位子,这次掌门又出了变故,她在云海天州内的地位一下子水涨船高,席位也在云海天州最前面。秦罗衣这几日心情一直很好,给霜雪天送了不少东西。
“甲等第二,蔺浮玉。”
蔺浮玉依旧穿着一身白金长袍,做往常装束,他从临云宗的席位上站起来,对身边长辈行了一礼,却没有上去,站在原地安静等蔺绮。
“甲等第一,蔺绮。”
伴随着一声唱和,无数目光投过来。
临云宗最前面的席位上,蔺浮玉伸出手,红衣少女眨了眨眼睛,软软说了声谢谢哥哥,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她的性情一如往日温软,众人见她,好似又看见半年前,那个初至临云宗的少女。
彼时所有人当她单纯无害,好似林间小兽,带着仙门养不出的单纯和稚气。
谁能想到,那个他们以为在小山村里长大,从未接触过仙法的凡人会超越仙门所有天之骄子,一跃成为仙门大比的榜首?
谁能想到,那个传说中的小山村,竟然在仙尊隐居的仙山下。而临云宗弟子口口相传的,养大蔺绮的那个散修,竟然是仙门供奉千年的存在。
蔺绮出现在临云宗的半年,整个仙门好似都陷入一场大梦。
此时阳光普照,所有人都有一种恍惚之感。
蔺绮和蔺浮玉并肩,往试剑台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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