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她原本想的是,先苟在人间渡过情劫,等成功涅槃,就可以带着老婆雄赳赳气昂昂回神州去。
珠珠倒也没想过和衡道子来个“分手了也能继续当朋友”,那就不现实,还是直接天南海北不相往来的好,以后衡道子在南域,她就留在北荒,和衡道子保持“王不见王”的冷淡态度,那总应该没啥问题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作为维护九重天的重要力量、共同携手维护神州的长治久安安定太平,是不是,听着就多正能量、多和谐啊!
但一切的前提是,她涅槃。
她渡过情劫、涅槃,等变强后,拳头够硬,一切当然就都好商量。
然而,事情出了亿点点意外。
她还没有涅槃,衡道子先醒了。
——在她拳头还不够硬、还没变成大妖王之前,衡道子已经醒了,来抓她了。
“——”
珠珠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当场麻掉。
救命,救命!
她心里几乎有只小鸟在扑腾翅膀团团转着乱叫,她好想挂出来一张求救帖子,上面大黑字标题写着:急急急!分手后被权势滔天的半个爹兼前夫下凡来抓了怎么办?!
盛年的男人喉头滚出大口大口的浓血,那血里甚至夹杂着残破内脏的碎沫,场面惊心无比,可更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神情,像被骤然搅动的风雨。
珠珠清晰看见尊者眼瞳里倒映的无数颤动的情绪,痛楚又震怒、悸喜而深惊,那前所未有的复杂,让她脚趾头发凉,后脑壳神经几乎要原地起立跳起踢踏舞。
救命,救命,大爷求您别这么看她,求您了快变回原来的德行,她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
“你…”
尊者艰难抬起被血浸满的手,像想抚摸她的脸。
珠珠当然不想给他摸到。
珠珠下意识往旁边扭头躲,却不小心忘了手里还攥着箭矢,手一下松开。
她避开尊者的手,少女细白的脸庞从他手中躲开,她鬓角微微翘起的发丝像鸟儿的尾羽扫过他掌心,流露出少年人独有的轻盈冷淡的抗拒。
“!”
那一瞬间,所有的惊怒与欢喜在尊者脸孔僵凝。
他像猝然被捅了一刀,血肉被利刃生生掀开,那刀刃还在肉里肆意搅动,搅得鲜血淋漓。
等松开手,珠珠才反应过来,赶紧又去抓住箭矢,不让箭矢乱跑造成二次伤害。
但好像还是晚了。
尊者猛地全身颤抖,忽而佝身一大口血喷出来,如大红的血墨溅湿了半张桌案。
“你…”
“你——”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像要把她的手攥下来,那双目如燃起熊熊鬼焰,珠珠瞬间呲起牙,脏话还没来得及骂出来,他双目一阖,整个人仰头往后昏倒去。
“王爷——”
“主公!!”
“!!”珠珠快要疯了。
所有人仓皇恐慌围过来,男人昏过去仍然攥着她的手不放,珠珠双手还得攥着箭,心里骂骂咧咧也没空去掰,直到几个大夫连滚带爬地赶来,接替她攥住箭。
“血止不住。”为首的老大夫看见这样一支青铜长箭,刹时几乎魂飞魄散,抖着手三四包止血散撒下去,血还是不死不休从血洞中喷涌:“血止不住,这样根本拔不得箭。”
众人听得顶门三魄飞散,段晁目眦欲裂:“不可能!不可能!拔箭!快拔箭!我命你立时拔箭!必得保住王爷性命!”
他说着就要扯那老迈大夫拔剑,姜老仙君第一次骇变了脸色,推开他喊:“拔不得,拔不得!这箭压着伤口止血,血还没止住,一旦拔出,立时所有伤口崩裂大出血,十几息内必死无疑!”
“!”
段晁脸色瞬间惨白,众人头昏目眩,哆哆嗦嗦如丧考妣。
“少君!小少君!”姜老仙君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过来冲着少女扑地哭喊:“太上不能出事,太上万不能出事啊!您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保住摄政王性命!”
“——”珠珠还满手是血,听得瞬间咬牙。
摄政王该死吗?摄政王不该死。
摄政王不该死,他死了已经要凡间天下大乱了,可衡道子比摄政王还不能死
——衡道子一死,六合神州所有的秩序将瞬间崩塌,那再也不只是凡间的乱相了,那将是诸界世州、妖魔道佛重新暴动厮杀争夺的真正大乱世。
燕煜!燕他祖宗个缺德王八蛋!
珠珠咬着牙,喊阿蚌帮她抽出衣兜里藏着的桃花枝。
这是南楼侯在九重天上赠予她的桃花枝,现在桃花枝上只剩下三朵桃花,珠珠让阿蚌递给姜老仙君,姜老仙君像捧着宝贵的的婴儿,小心翼翼一片一片摘下来喂给尊者,直到一朵多的花瓣喂完,他胸口的血才勉强止住。
珠珠有点怔怔看着那花枝,三朵桃花,只剩下一朵半,光秃秃开在花枝的最后,像花开过春夏过入了寒秋、将逐渐走向枯寂。
“——”她心头忽然微微一抽,心尖像被什么揪起,却说不出任何原因。
“少君。”姜老仙君将桃花枝递还给她,几乎老眼含泪:“少君大义,少君大义,神州百姓都该记得少君的恩情。”
珠珠回过神,摇头把刚才莫名其妙的念头甩飞,懒得听那些废话,只让阿蚌把桃花枝接过来。
珠珠这时才感觉手背发僵,一低头就看见男人还抓着她的手,顿时超气。
她立刻想去掰,但在她伸手碰到衡道子手背前一刻,一只泠泠的手却从她肩后伸来,像带着浸霜的冷意,握住她的手指。
珠珠一愣,下意识仰头,对上公子垂视而来的肃寒目光。
他的眼神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像高峰莲花花瓣结冻的冰棱,前所未有的冷冽而富有威严。
珠珠被他那目光看得一呆,嗓子像卡住,莫名没敢挤出声音。
裴公子一言未发,他握住珠珠的手指,想把她的手带出来,但没有带出来
——衡道子攥得太紧,男人像昏迷前用尽所有的力气,也非得把少女死死禁锢在身边不准离去。
珠珠第一次看见裴公子脸上浮现出那样震恚的怒色。
他像兀然失去所有的忍耐,直接去将男人的手指往后倒着掰折,他的动作极度强硬而冷漠,俨然已不介意将男人的手或者手指折断,珠珠甚至蒙生出一种错觉,如果身旁地上能有一把匕首,他会直接拿起来,毫不犹豫砍断男人所有根不省事的手指。
在男人本能因为剧痛不自觉略微松敞开手心的时候,裴玉卿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带出来。
然而小鸟还在呲牙咧嘴。
因为裴公子抓她也好痛。
公子那白皙的、秀美的,玉一样的手掌,此刻也像变成了真正的玉石,坚硬地紧紧锢住她。
公子的脸庞像玉冰雕铸,他一眼未往后看,攥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便拂袖大步往外走。
珠珠被抓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跟着他走,部将臣僚忙跟在身后,很快走出水榭外,嘈杂的惊呼大叫声逐渐被无数脚步声和潺潺水声取代。
晚风吹过,珠珠全身早汗湿了的里衣一下变得冰凉,她不由打了个颤,手臂冒出好多鸡皮疙瘩。
珠珠鼻子痒痒的,好想打喷嚏,她先没空去揉,看着前面大步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我知道是谁刺杀的摄政王。”
珠珠扬起嗓门大声说:“就是上次来咱们府上那个什么中南督指挥使,现在他叫厉寒,刚才他站得不远,这么短时间他还跑不远,我可以现在去抓——”
裴公子突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
公子的神容像漠北长城吹来的朔风,他垂望的目光下,江南最多情的春水都要在其中哀鸣着封冻。
“……”
珠珠后面的声音莫名卡住了,呆呆看着他。
裴公子看着她,晚风吹起他宽大的博带衣角,刚才亭子中熏香酒热脱了外氅,他只穿着单衣,黄大监忙递来鹤氅,他也并没有接。
“……”
珠珠不知为何感觉喉舌干燥,她看着美丽菩萨含怒的模样,吞了吞干涩的唾沫,才突然惊觉到什么。
靠!!!她刚才好像当着老婆的面对摄政王太关心了。
她明明一直都表现的不怎么认识摄政王的。
完了完了,穿帮了露陷了,跟前任牵扯不清,这可是追老婆的大忌!!
刚才过载的脑壳终于重新启动,珠珠一个激灵,赶紧努力找补道:“我…刚才事情太突然了,摄政王往这边倒下来,我就…我就支住他了,救人为先是吧,而且他看样子…”
裴公子冷冷静静看着她半响,终于接过鹤氅,却是披在她背上。
珠珠心里一甜,下意识想往公子怀里钻,却就听见头顶菩萨开了口。
他的声音像噙着霜雪,缓缓道:“这是留王阁,只能有一个太宗皇帝,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你想让谁来做太宗。”他道:“你想做谁的明德昭皇后。”
珠珠:“……”
珠珠:“??!”
珠珠猝不及防,瞬间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这是什、什么——
还不等珠珠反应,裴公子看着她,忽而喉头上下滚,一口血毫无任何征兆猛地喷出来,整个人像死去的鹤跌落。
“——”
血溅在珠珠脸上,彻底染红她脸上半边黄金面具,沿着边角,血珠滴答滴答落下来。
“……”
少女呆呆,半响,瞳孔骤然收缩!
第五十七章
我死了心,就再也不要心了
珠珠偶尔会想, 她上辈子究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辈子才会这么倒霉
——不仅她倒霉,她的倒霉好像都要传染别人了。
那日留王阁宴席后,裴公子呕血昏迷,被众人慌忙送回官邸, 数个日夜不醒。
当夜时头发花白的老神医被匆匆接来治病, 诊完脉, 直摇头唉声叹气,没敢说太直白, 小着声音含含糊糊说什么“郁结胸中”“气血积而滞涩”“旧疾并起”……
珠珠坐在床榻边, 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反正总结起来, 就都是被我气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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