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星霜
————
周围是杂乱的声音，咆哮声、惨叫、痛苦的嘶吼、进食的咀嚼声在雷坚白耳中慢慢化作朦胧的、模糊的安静。
最后是永远的死寂。雷坚白面前放着一面镜子，从镜子中他看到自己的耳朵里已经探出了柔软的触须。
他对着联通其他基地的唯一一个电台开口：“这里是博山基地。如果能接收到我发出的信息，请务必重视。这里的植物母巢是金皮树，异化方向是毒素。靠近母巢指定范围内，会逐渐出现异化情况，根据我身边的少量样本，时间大概在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间。异化完成后人体会被改造成母巢的守卫。”
雷坚白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嗓子里有东西在蠕动，他加快了语速：“母巢进攻基地的顺序是鸟群，污染植物，最后是母巢本体出现，丧尸围城。当母巢的守卫掠夺到足够的血肉供养母巢时……”
雷坚白的舌头僵直了，他的眼前忽明忽暗，已经看不清镜子中的自己，越来越多的叶片破土而出，雷坚白不甘的朝着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反手把匕首狠狠插进自己胸膛，用尽最后的力气搅了几下。
未来的“雷坚白”死了，但现在的雷坚白眼前的画面仍在继续。
一个身影带着厚厚的本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接替雷坚白站在电台前。
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响起：“当母巢的守卫掠夺到足够的血肉供养母巢时，母巢会爆发能量潮汐。能量潮汐将数倍加快异化速度，所以务必要阻止母巢爆发能量潮汐，即断绝血肉供养，焚烧尸体。”
李昭看了一眼手里的记录本：“异化速度在不同人身上表现差异相对较大，普通人彻底异化的时间比异能者多上一倍有余。在异能者中，高等阶异化速度快于低等阶。”
飘散的白色绒毛从破碎的玻璃落入室内，李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出现浮凸的筋络。她声音嘶哑，零零碎碎地说着自己从植物学家角度的推测：“被金皮树毒素侵入后，人体会出现休克、肿胀、剧烈疼痛等反应，同时异化速度加快。抗组胺药是过去应对金皮树毒素的方法之一，目前对母巢散发的毒素功效未明，有待研究……”
一声沉闷的穿透声，李昭胸前被粗壮的树根刺穿，伤口处流下来的是淡绿色的树汁。
她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身侧，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自杀无法阻止异化进程，要焚烧……”
画面彻底黑下去。雷坚白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真切的经历了一番自己和爱人的死亡。
有些人眼中的影像结束的比雷坚白要早，一个个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有人双目圆睁，脸颊充血，连座椅的金属扶手都捏变形，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和母巢们同归于尽似的。
每一个身临其境面对自己生命的结局的人，那一瞬间的绝望、悔恨、不甘汇集成巨大的力量。
正直者燃起不屈的战意，势要逆转局势。
营私者汲汲营营，暂时的享乐终究不会长久，人类的命运落幕时，无人得以善终。
————
星历1435年11月17日，方舟[B]级以上全体人员，除方舟外人类四十七个幸存者基地，全部签署了黎明协定。
黎明联盟正式成立。
为了人类的黎明。
第75章 终末之局
各个基地的氛围紧张起来。
劳德金属慷慨的拿出了一大批军工材料，几个武器工厂的生产线昼夜不停。
全息训练场人满为患，除了方舟里的佣兵，其他基地也会按时送人来进行训练，诺亚已经着手在几个大基地增设全新模拟训练场。同时，在普通的污染生物战斗场次之外，增加了植物母巢为背景的新训练场。
进入训练的异能者们这才发现，平时模拟训练中死死限制的战斗时间，刚好是在植物母巢附近战斗的异化倒计时。
明明数量最多，却一直被忽视的普通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每个基地都在招募有一定战斗经验、身体素质在平均值以上的普通人，他们凭借着异化速度比异能者慢上一倍的优势，成为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将来在与植物母巢的作战中，每一个小队都至少匹配一个普通人，作为关键时候扭转战局的后手。
植物母巢出现以后，不可避免的有身体出现异化特征的人逃到方舟，他们求助于方舟研究所，希望能够通过手术除去身上生出来的枝叶根茎。
研究人员与方舟的医生们共同合作，对轻微异化者的恢复和治疗形成了一套新的体系，也由此判断出母巢的本体植物和异化方向。
“统领，新的异化特征出现了，这是第四个，截止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了全部母巢的异化特征。”有研究员向诺亚申请与辰时雨联络，“但这个异化特征比较棘手，医生们难以入手。”
方舟研究所虽然明面上以辰时雨为首，但她其实在科学研究上一窍不通。研究员既然特意联络她，想来是在特殊的地方有求于她。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靳沙羽研究员说蔺封少校的异能可能会有帮助，所以向您提出申请，请蔺封少校协助手术。”
蔺封的异能是法则-切割，一直以来都是个杀人很好用的异能。但蔺封有些抗拒这个异能，他一直被军区当做不需要思想和灵魂，只要足够锋利的武器对待。
这个异能简直是在讽刺他。
但这不代表他完全放弃自己的异能了。辰时雨和他说起，蔺封立刻答应了配合手术这件事。
推进手术室的异能者身上长出了坚硬的晶簇，像是矿石，质地却比矿石还要坚硬。一些晶簇与人体的连接部分，手术刀根本无法切断。
靳沙羽这才想到了蔺封，对于拥有着法则-切割的蔺封来说，只要他手中握住了刀，不管面前是白纸还是钢铁，都一样脆弱不堪。
蔺封第一次拿起了手术刀，这种感觉让他奇异。好像终于亲身体会到杀人的刀，也一样是救人的刀这个道理。
他的手很稳，手术进行的相当顺利，医生们对他大加赞赏，连一些经验不够丰富的实习医生都羡慕他不会发抖的双手。
蔺封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心里好像有什么沉重的枷锁松动了。
————
黎明联盟的情报交流会议中。
“到目前为止，四个植物母巢的异化方向已经全部查清，下面由我公布母巢们的详细信息，包括母巢的本体植物和异化方向。”
已经观察到的植物母巢就是四个。理论上，不应该存在疏漏的可能性，它们巨大化的身躯和聚集在四周的守卫们十分醒目，在卫星图中一清二楚。
根据诺亚提供的信息，目前应该不存在达到五阶却保持沉睡的植物母巢。因为母巢之间很有可能有着特殊感应，而且母巢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的竞争性，每个母巢都想要转化出更多的守卫，吞噬更多的血肉。
所以在光叶合欢爆发出能量潮汐之后，其他几个蛰伏的母巢也都放弃了隐匿，纷纷现世。
诺亚在幕布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像。是辰时雨在白镇拍摄的光叶合欢母巢爆发能量潮汐的场景。
“光叶合欢，第一个现世的污染母巢，目前的位置在穆喀法，它的异化方向是精神控制。如果将母巢的能力与异能者对应，光叶合欢就是母巢中的精神异能者。”
屏幕上又展示了几张出现异化特征的异能者形象。“最为通用的判断异化进度的方法是观察身上出现的异化特征密度，在面对其他母巢时，这个方法是有效的。但光叶合欢不一样，它会先异化人的精神，其次才是身体。可能你的同伴看上去还十分正常，甚至可以进行一些基础的交流，但他已经成为母巢的守卫了。”
“除了不能被观察出来的精神异化以外，光叶合欢虽然出现最早，但是几个母巢中最弱小的一个。这一点，我们从测定的能量强度和它控制的守卫数量推断出来。”
辰时雨展示了几张数据支持她的论点。
“第二个植物母巢是金皮树，异化方向是毒素。接触到金皮树叶片上的绒毛，神经毒素会带来持续不断的剧痛。哪怕这叶片是从你身上长出来的。”
对于金皮树的介绍相对简短，辰时雨指出了金皮树本体的一些特征，参会的人员很快推断出了适合与金皮树母巢战斗的人选。
能将自身转化为岩石、骨质，或是类似的使毒素绒毛无法穿透的防御系能者。
“银杉母巢，这是能量强度最高，也是距离方舟最近的母巢。”屏幕上图片变成了一团雾气。雾中隐隐有黑影闪动，却始终看不清轮廓。
“银杉母巢，异化方向：雾化。这是我们拥有信息最少的母巢，甚至无法观测到它的本体。整个母巢周边范围内存在着极为浓郁的雾气，母巢守卫也拥有一部分雾化能力，不仅不受迷雾影响，还在雾中占据着战斗优势。”
“最后一个，黄金间碧竹，异化方向是晶体化。母巢守卫全身被晶簇包裹，极为坚硬。”
“母巢的基本信息就是这些，新的情报出现。我也会及时通知大家。”
与会的一人出声：“不能先集中力量干掉黄金间碧竹吗？它这样一直向基地靠近，一路捕猎，很快就会变得更难对付的！”
他是一个小基地的首领，因为基地距离黄金间碧竹母巢最近，已经带着全基地的人提前撤离了。
辰时雨知道他的心情很焦急，但她已经在上一次会议中解释过了。
“单独击杀任何一个母巢都是没有意义的。五阶植物母巢有两个晶核，一个在它身上，一个会被放在随机的母巢守卫身上，即便我们集火剿灭一个母巢，母巢守卫会立刻把多余的那个晶核送到最近的其他母巢那里。我们拦不住所有逃跑的母巢守卫，它可能是一只飞鸟，可能是一只老鼠，确定它位置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在未来的时空中，人类就是这样对付母巢的。这养蛊式的做法让剩下的母巢越来越强大，人类一败涂地。直到一次深入母巢附近的战斗，人们在一个母巢身上发现了已经被杀死的其他母巢的特征，才意识到母巢间也有“遗产”和“继承。”
“这样做的后果是将所有母巢的力量聚集到一个身上，养出一个最强大的、根本无法对抗的强大母巢。”
也许，这也是母巢们的目的。
人类以为自己赢了，其实只是为造就进化中的终极母巢添砖加瓦而已。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有人悲愤地问道，“母巢靠近，就全城迁徙，将来母巢越来越多，人类还有立足之地吗？”
“谁说我们什么也不做？”辰时雨看了他一眼，掷地有声，“我们在等一个时机，一个一举歼灭所有母巢的时机。”
所有的母巢都同时陨落，辰时雨倒要看看母巢守卫的晶核要送给谁。
“那是什么时机？”
“大雾弥漫到方舟那一刻。”
第76章 终末之局（正文完结）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粘稠而寒冷的薄雾淹没了方舟的合金城墙，渐渐向整个城市侵入。雾气好像要淹没一切，波涛起伏，流泻而出，互相追逐，好像昏沉的海上卷起的浪。
“来了。”
雾越来越浓，简直不能称为之雾，更像是细密的雨丝。空气变得浑浊又肮脏，建筑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外壳，耸入云霄的高达控制室在雾气中只剩下最高的两层，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灯光从窗口闪闪烁烁的射出去，像蛰伏的巨兽的眼睛。
高塔控制室中，坐满了这次决战的作战指挥专家。
面前的光幕亮着，四个母巢的位置是刺目的猩红，地图上在每个母巢的不远处，都有着闪烁着的绿色圆点，那是人类的作战基地。
最大的绿色圆点就是在场的众人脚下的方舟。
辰时雨穿戴好全套的盔甲，手握极光，远眺越来越黑沉沉的雾中，扭头沉声道：“通知各作战基地，第一波火力覆盖，马上启动。”
命令被诺亚输送到各个作战基地，接收到消息的同时，无数战机起飞，在空中划出数道细线。
方舟的飞行战机从金石城起飞，头顶的天目盲蛛导致方舟不适宜有大批量的战机起飞和降落，而方舟作为战场之一，也不能为战机提供足够安全的后续保障。
尖利的防空警报在整个方舟响起，民众们已经经过了多次演练，在卫队的有序组织下向西区转移。银杉母巢从东而来，如果能成功把它拦在合金城墙之外，保持足够的距离，西区的民众就能免受异化的影响。
入耳都是炮弹的轰炸声，连头顶天目盲蛛的武器平台齐齐移动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地面微微震颤，东区附近的武器平台探出发射管，接连爆炸的炮弹甚至听不到间断，每一枚都爆发出耀眼的火光，覆盖到攻击范围内所有的地面上。
“各个战场，报告第一轮火力覆盖战况。”通讯员联系其他作战基地。
“金皮树母巢，外围污染生物死亡率在70%以上，母巢轻微受损，母巢守卫保有量超过60%。”
“黄金间碧竹母巢，外围污染生物死亡率在60%以上，母巢未受损，母巢守卫保有量超过90%……”
“银杉母巢无法观测，根据事先在方舟以东埋下的能量探测仪波动显示，外围污染生物死亡率初步估计为50%……”
“光叶合欢……”
汇报出来的结果都在大家的预计之中，诺亚的战场模型反复推演，仅仅依靠大规模火力覆盖能杀灭的污染生物存在上限，对母巢的杀伤力也不够大。
尤其是难以确定具体位置的银杉母巢和被坚硬晶体覆盖的黄金间碧竹母巢，几乎无法造成伤害。
“第二轮火力覆盖……”
在下一轮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方舟的雾气更浓了，隐匿在暗处的嘶吼和低吟层层叠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