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可嫁娶本就是两个人的事,说他自欺欺人也好,他已逼着颜嫣做了她不愿做的事,不想连嫁衣都选得不称她心意。
颜嫣则像个提线木偶般,十分听话地换回了第一件嫁衣。
哪怕是第二回 穿,她仍被镜子里的自己狠狠惊艳到了。
这是一件样式十分别致的嫁衣。
每颗暗扣都用通透的玉石雕琢成蔷薇花的形状。
布料是全天下仅此一匹的流光锦。
看似薄薄一层,却能随着外界的温度变化而调节所穿之人的体温,得亏颜嫣生得娇小玲珑,她若长得再高些,怕是这点布料都做不成一件嫁衣。
就连这嫁衣的颜色,都是谢砚之差人用了九十九种寓意美好的花草染红的,凑近了,还能嗅到嫁衣上那种别样的芬芳。
还有嫁衣上的绣花。
谢砚之舍弃了,福、囍、鸳鸯、祥云、仙鹤、牡丹等传统纹样,将他们的故事绣在了这身嫁衣之上。
他们的故事,始于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冬。
晚风不惊,夜色正浓。
殷红的梅瓣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
自此,少年的心便乱了。
如此一来,嫁衣之上又怎少得了红梅?
还有洞庭湖畔接天碧日的芙蕖,他们一同种在院子里的那树紫藤,尚未来得及去与她看的冬日芦苇,秋冬交接之际的璀璨银河与漫天飞鸟……
嫁衣裙摆像洞庭湖畔的水纹般层层漾开,颜嫣无法欺骗自己,说她不喜欢。
再也不会有比它更适合颜嫣的嫁衣,点到即止的艳,衬得她有如一朵娇艳欲滴的小蔷薇。
谢砚之太了解颜嫣了。
纵是她什么都没说,他仍能一眼瞧出,她很喜欢他亲手绘制的这件嫁衣。
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不自觉扬上去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
高兴之余,他又拿出一个匣子递给颜嫣,沉声道:“打开看看。”
颜嫣接过匣子,依谢砚之所言,掀开盒盖。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副手套。
它与谢砚之五十多年前送给她的黑革手套,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要在手背的位置嵌入灵石,便能像修士那般随心所欲地使用灵力。
谢砚之这次送的手套,又在那副黑革手套的基础上加以改良。
这副手套是透明的,戴在手上会与肌肤融为一体,就连嵌入灵石的地方都别出心裁地设计成了手链的形状。
看见这副手套时,颜嫣眼眶发涩,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回从前。
她生来便无灵根,时常羡慕那些能够随意使用灵力的修士。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在谢砚之面前随口提了句,半年后,便收到了那副独一无二的黑革手套。
从那以后,她这没有灵根的凡女也能像修士那般任意使用灵力。
后来,她从阿梧口中得知,这副黑革手套是谢砚之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构思出的一件法器。
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筑器大师都被他这奇思妙想所折服。
百来个筑器大师耗时近半年,方才铸造出这样一件举世无双,连凡人都能肆意使用的法器。
他若想对一个人好,当真无人能及。
若非如此,那时的颜嫣又怎会陷得这么深?
可她宁愿从未见识过他的好。
她恨他,他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恨他。
颜嫣收回落在这副手套上的目光,阖上匣子,表情冷淡地望着谢砚之:“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何时放人。”
谢砚之恍若未闻,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颜嫣这次看都懒得看,将那盒子往地上一摔,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一字一顿:“谢!砚!之!”
她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唤过谢砚之的名字。
谢砚之眼睁睁看着那颗寻常人终其一生都无缘相见的鲛珠“骨碌碌”滚入床底。
沉默了足有十息,方才启唇:“只要你乖乖与我成亲,我自会放了他们。”
颜嫣神色淡漠地把手从他掌心抽离:“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而后,便是长达一夜之久的沉寂。
.
次日,池家主宅格外热闹。
撇去常年神隐的仙、神两界,六界有头有脸的角儿几乎都被谢砚之“请”了过来观礼。
不论是与他有仇的还是没仇的。
他甚至丧心病狂到连路过打酱油的修士都不放过,愣是把人强行掳来吃席,就只是为了营造出那浮于表面的“热闹”。
酉时一到,鸾凤齐鸣,天幕上豁然出现一辆饰着红绸的龙车。
适时,起了一阵风,漫天紫藤花瓣飘零。
众人皆骇然,常年冰封的雍州怎会有紫藤花?
有人伸手去接,那花瓣落入掌心,顷刻消失不见,正如这场自欺欺人的婚礼,一切皆虚幻。
无人知晓颜嫣刻在紫藤上的那句话:「来年花开的时候,颜嫣想要嫁给谢砚之做新娘子。」
只当谢砚之是在卖弄实力,有对此表示不屑的,亦有满脸艳羡的。
可不论旁人如何去想,谢砚之与颜嫣成亲的这一日,整个修仙界都在下紫藤花雨。
在后来的很多个年头里,时常被女修拿来当正面案例刺激自家道侣。
这一切仿佛都与颜嫣无关。
她神色麻木地与谢砚之行完礼,便被送入新房,等待谢砚之的到来。
她头上顶着绣工精致的盖头,被这满目鲜红刺得眼睛发疼。
她曾无数次梦见自己嫁给了谢砚之,这场婚礼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
而今美梦已成真,却只余恨。
她听见谢砚之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不重不轻,一点一点拉近。
他不喜一切繁文缛节,这场婚礼上能省的流程他统统都给省了,这也大大减轻了颜嫣的负担。
她戴在头上的礼冠美则美矣,着实太重了些。
她想,谢砚之若再晚来一时半会儿,她怕是连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推门声响起。
颜嫣有着一瞬间的惶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她不自觉攥紧了拳。
整间屋子只有谢砚之一人的脚步声。
无人敢来闹他的洞房。
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透着不正常的诡异,热闹繁华之下,是他作茧自缚般的挣扎。
但那又怎样呢?
至少,她已是他的妻。
他有漫长的岁月可用来弥补过往的遗憾,他会用一生来扭转他们之间的宿命,他会给她很多很多的爱……他会向她证明。
他小心翼翼,如失而复得的孩童般,慢慢掀起落在颜嫣头上的红盖头。
刺目的红终于消失在颜嫣眼前,她看见了谢砚之的脸。
她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笑意,像揉碎的星光落入春水里,温柔潋滟地不可思议。
颜嫣一时间有些看痴了,忍不住在心中胡思乱想,他是喝醉了吗?
若不是喝醉了,他又怎会笑得这般温柔缱绻?
谢砚之没喝醉,今日的他仍滴酒未沾,他动作轻柔地扶住颜嫣发髻上的礼冠:“重不重?”
礼冠上嵌了太多宝石,谢砚之拆取的过程不慎勾断颜嫣一缕青丝。
他懊恼地蹙起眉:“疼不疼?”
颜嫣摇头,反手扣住谢砚之正在替她卸礼冠的手。
“亲已经成了,你何时候放了小白他们?”
谢砚之身子明显僵了僵,流淌在眼眸中的温柔一扫而空。
他推开颜嫣的手,褪下外袍,往床上一躺,神色懒懒:“看心情。”
颜嫣气极:“你!”
谢砚之撩起眼帘,瞥她一眼:“我厚颜无耻?”
颜嫣冷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她摘下那顶缀满奇珍异宝的沉重礼冠,往地上一砸,从谢砚之身上跨过,也躺下了,背对他生闷气。
谢砚之听见礼冠落地时的那声响,眼皮跳了跳,声音闷闷的:“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按照规矩,应先喝合卺酒,再摘礼冠,再……
听闻此话,颜嫣只觉好笑:“你都不放人,喝什么喝?”
谢砚之再也没说话。
二人背对背,各躺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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