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桌上喜烛渐短,烛泪汩汩而流。
外面烟火升空,里面寂静无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屋外的烟火终于停了。谢砚之扭头,偷偷看了颜嫣一眼。
她小小一团蜷缩在角落里,他的影子将她牢牢包裹住,就像是依偎在了他怀里。
他心尖尖上泛起痒。
好想抱抱她,就像从前那样。
他一点一点靠近,铺满瓜子桂圆红枣的床单泛起涟漪,层层叠叠,向她涌去。
听见动静的颜嫣转身望他,满脸警惕:“你干什么?”
谢砚之动作就此止住,被她不加掩饰的防备刺痛眼。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了?
他手停在半空,顿了几秒,终是收回,扯了扯嘴角,语气薄凉:“看来,那个姓白的终是留不得了。”
颜嫣又怎能任由谢砚之伤害小白?她如遭棒喝,瞬间清醒。
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被谢砚之温柔的假象蒙蔽了双眼,都快忘了,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毁掉一切她所珍视的东西。
纵是再不情愿,她仍强迫自己靠近谢砚之,仰头,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
颤声道:“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我很乖,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谢砚之心口狠狠一抽,猛地将颜嫣推开。
烛光在昏暗的婚房里跳跃,他看见了颜嫣的眼泪。
她在他面前哭过太多回,何时是真哭,何时是假哭,他一眼就能辩出。
他有些无措,嗓音发涩:“你恨我吗?”
颜嫣抹掉眼泪,笑笑:“我怎么会恨你呢?你是我最喜欢的砚之哥哥呀,我做梦都想嫁给你做新娘子呢。”
谢砚之认真端视她的脸:“你说谎。”
颜嫣仍在笑,眼泪不停往下流:“我才没有说谎,我最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你。”
她越是这样说,谢砚之心里越是难受,就像有人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发自本能地伸出手,想帮她擦干眼泪,却越擦越多,她的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尽。
谢砚之握住帕子的手在轻颤,他是真有些慌了,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拥住她。
他知道,她在他身边会枯萎会褪色,可他不会放手,永远都不。
除非是死。
颜嫣仍在哭,悄无声息且汹涌。
埋在谢砚之颈窝的脑袋一颤一颤,泪水早已濡湿一片。
谢砚之被她哭得心都乱了,轻轻拍打着她背脊:“你,你……别哭了。”
“我会放了他们,马上就去放了他们……”
最后一个字尚未溢出唇齿,谢砚之忽觉后颈一痛。
他浑身僵硬,瞳孔倏地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颜嫣:“阿颜,你……”
颜嫣勾了勾唇角,面无表情地拔.出插在谢砚之后颈某个穴位上的簪子。
缓缓吁出一口浊气,终于得手了。
她才不会再信谢砚之这种狗男人的话。
靠人终不如靠己,还好她早有准备,在簪上抹了东西,放倒一个谢砚之不在话下。
下一步,换身衣裳,先把小白他们几人救出来。
至于其他被谢砚之抓起来的修士,她也是有心无力,全看他们自身的造化了。
颜嫣收好簪子,推开双目紧闭的谢砚之,正要起身。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攥住她纤细的脚踝……
第48章
◎有些东西是再强的灵力也留不住的◎
空气就此凝滞。
颜嫣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
攥住她脚踝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紧到几乎要将她胫骨捏碎。
寒意顺着脚底直往上窜,从背脊一路麻到头皮。
烛火随风摇曳, 他的影子拔地而起,压迫感如影随形。
颜嫣瘫坐在床上,瑟瑟发抖,如临深渊,咬紧牙关等待审判降临。
此刻的谢砚之无疑是愤怒的。
所幸, 他理智尚存, 并未作出任何出格的事。
只钳制住颜嫣双手, 将其压制在床榻上,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你骗我。”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顿了顿, 他那冰冷的嗓音裹挟着极北之地所特有的料峭寒意, 一字一句, 拍打在颜嫣鼓膜上。
“告诉我, 你所说之话, 究竟哪句是真, 哪句是假?”
颜嫣当然怕, 她又怎会不怕?
可她不想再演了,笑着反问谢砚之:“你觉得呢?”
“我爱你。”
“你觉得这句话是真还是假?”
“我恨你。”
“你不如再猜猜, 这句话它又是真还是假?”
她笑容中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谢砚之的眼睛。
“真真假假, 你分得清吗?”
谢砚之眉心微蹙, 许久,才道:“你爱我是真, 恨我是真, 字字句句皆为真。”
“若非如此, 你在这簪上抹得该是毒药,而非迷药。”
听闻此话,颜嫣不禁一愣。
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次,还真是谢砚之想多了。
她之所以在簪上抹迷药而非毒药,不过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若真涂了毒药,这一击又没得手,那她岂不是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
颜嫣垂着眼睫,半晌没接话,还在思考该如何回复他。
谢砚之却早已被耗尽耐心,抬起她下颌,语气强硬地命令着:“看着我。”
喜烛已燃至过半,烛泪滚滚而流,“啪”地一声炸出朵烛花,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明明早已没有心跳,颜嫣却有种自己心脏将要冲出胸腔的错觉。
此刻的他们离得这样近,鼻尖与鼻尖间仅隔着不到两指宽的距离,眼瞳中只容得下对方的倒影。
只可惜,他们不是恩爱夫妻,亦不曾心心相印许诺终身。
沉默良久,颜嫣决定顺着他给的台阶而下,凄声道:“你要我说什么?”
“说我其实还爱着你?说我根本狠不下心来杀你?”
“我只是不想把他们拖下水,我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我……”
谢砚之揉了揉额角,面露疲色,毫不留情面地打断她。
“阿颜,同样的把戏玩多了就没意思了,下次记得换个套路来演。”
被戳中心事的颜嫣即刻闭嘴,且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这话说得……好像她很愿意跟他玩似的?
颜嫣所不知的是,她下得药其实早已开始发挥作用。
谢砚之的疲惫不是装的,他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却仍在硬撑。
“我会放了他们。”
“不过,天亮以后你要陪我去个地方。”
而后,再无动静,他搂紧颜嫣沉沉睡去。
经此一折腾,颜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躺在谢砚之怀里,静待天明。
.
离开常年冰雪覆盖的雍州,处处是春。
谢砚之此番要带颜嫣去的地方是那个江南小镇云梦。
两百年了,故人不在,云梦依旧,却连一句物是人非都称不上。
他们曾住过的小院生满杂草,房屋倾倒。
没有那只脏兮兮、喜欢在泥潭里打滚的绿茶狗。
没有那个总来送鱼的大爷,她从前种下的花花草草也早已枯死,只剩一棵紫藤花树孤零零地耸立在那里。
而今正值紫藤花开的季节,那棵树上的花却稀稀拉拉。
它身上缠满绿油油的菟丝子,快要被吸干养分而绞杀。
看着眼前的景,颜嫣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却又莫名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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