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除此以外,颜嫣还有个不得不剿灭须萸山的理由。
妖界十万大山听上去好像厉害,实则大妖接二连三的隐世,以至妖族式微,仍在瞎蹦跶的多是些不成气候的虾兵蟹将。
否则,偌大一个妖族又何必憋屈地缩在这等不见天日的山旮旯里?
说白了就是人魔二族强盛,妖族孱弱,千万年来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还不敢讨回公道,只能忍气吞声,在夹缝中求生存。
而今连岚翎都已选择隐世,整个妖界能拿得出手的大妖便只剩下须萸山山主,加之岚翎素来无甚野心,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妖怪也都是唯须萸山马首是瞻。
如此一来,须萸山若被人族修士剿了,届时群妖无首,定会为争夺资源而大打出手。
妖族虽已是强弩之末,却有六界公约为束缚,人族倒也不敢真把整个妖界都给踹了,撑死也就铲平个须萸山。
若运气好,借助岚翎所设结界避过此劫的哀牢山便可趁此机会崛起,一举吞并西南数座妖山。
听完颜嫣的阐述,锦羿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可真不愧是他爹用兵法喂大的姑娘,这脑瓜子可真会转!
时间紧迫,二妖又商议了几句,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下山去杀人。
与此同时,哀牢山山脚下的结界外赫然闯入一名白衣男子。
那男子身量颀长,面容清隽雅正,端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锦羿鬼鬼祟祟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可对此人下手。
而颜嫣恰也发现了此人,与锦羿对视一眼,当下决定,就杀他了。
二人虽未见过十万大山外的世界,却也知晓,此人衣襟上所绣之物乃是雍州池家所特有的图腾——鲲鹏。
如今池家已跃升为修仙界第一世家,自家人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须萸山,池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看怎么都觉着,杀他划算。
颜嫣正准备要对那人下手,忽有寒芒自眼前闪过。
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她纤细的脖颈上便赫然多了把名唤斩宵的剑。
颜嫣顿时绷紧身体,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并缓缓转过身,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瞅着那人,十分没有骨气地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只是途径此处的小花妖,我生性纯良,我从未做过坏事,我……”
颜嫣自不会这般轻易低头服软,她是在借机转移那人的注意力,好为躲在一旁放暗箭的锦羿拖延时间。
岂知,锦羿还未来得及动手,那人手中的剑便“哐当”一声落地。
锦羿当即愣在原地,满脸困惑地盯着那人紧攥住颜嫣的手,犹自纠结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又见那人用微微发颤的嗓音与颜嫣道:“阿颜,是你!竟真的是你!我听阿笙说了不少你的事,可你为何会提前这么多年化形?”
颜嫣又何尝不是满头雾水?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你认识我?”
她此生从未出过妖界十万大山,又怎会有人族修士认识她呢?
颜嫣越想越觉此事不妥,这位仁兄要么是认错了人,要么是带着别的目的来碰瓷儿。
颜嫣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本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
她别开脸,继续朝锦羿使眼色,示意他赶紧下杀手。
万万没想到,又有变故横生。
须臾间,天光敛尽,从晴空万里变作漆黑一片,只在短短一瞬之间。
尔后,墨汁般粘稠的黑又于某个瞬间被撕裂,霎时间天光大盛,漫天的白如飘雪般从天而降。
不过几个呼吸的间工夫,整个世界已然被累累白骨所覆盖。
这等奇景……当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诡异,随着异相的不断持续,地面也开始剧烈震荡。
眼见颜嫣脚底下裂出了一道深渊,白衣人修连忙将她拽入怀中,悬浮于虚空之上,极目远眺。
同时间,地平线的另一端。
距妖界十万大山相隔不足百里的蚀骨深渊……
深渊底部积攒数十万年之久的骸骨不断涌向苍穹,散向九州各处。
锁住魔骨的九九八十一根铁链亦在山崩地裂的巨响中寸寸断裂,顷刻间,天地为之色变,整个蚀骨深渊都在向地心深处塌陷。
……
青冥匆匆赶来时,谢砚之正抱着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踏空而来。
那片永恒的黑不断往地底深处流淌,魔骨则早已消失不见,显然已与谢砚之相融合。
这十六年来哀牢山外的世界可谓是天翻地覆,柳月姬一死,打破了修仙界原有的平衡,人族纷争不断。
所有人都以为谢砚之定会趁机向人族发难,却不知因何故闭关十六年不曾现身。
何曾料想,他甫一现世便掀起了这般大的风浪,竟生生用一柄断剑斩裂了蚀骨深渊。
此情此景,青冥是又惊又喜。
喜得是,他家君上终于与魔骨相融合,他再也不用急得上蹿下跳。
惊得是,暌违十六年,君上瞧着竟比夫人刚坠入蚀骨深渊时还要疯颠?
谢砚之性子内敛,内敛到堪称闷骚的境界,纵是要发疯,也不会大哭大闹大吼大叫。
可青冥觉着,他这副模样倒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疯上一场。
察觉到谢砚之异样的那刻起,青冥的笑便已僵在脸上。
他动作僵硬地盯着被谢砚之搂在怀中的颜嫣,心情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偏生谢砚之还如同魔怔了般,在不断自言自语:“你说,她究竟还要与我闹多久的别扭?”
他口中的“她”自是指颜嫣。
可她那副失去魂魄滋养的肉身已然开始腐坏。
许是在那十六个不见天日的年头里缓慢地凋零,又或许是蚀骨深渊被劈开的那刻起开始瞬间腐化。
曾经在夜色中都能莹莹发光的肌肤黯淡地像一张泛黄的纸,她静静躺在谢砚之怀里,好似一枝即将凋零腐化的蔷薇。
谢砚之却视若未睹,神色温柔地抚摸着她枯败的面颊。
青冥甚至都不知晓,他之所以会变成这副模样,究竟是因为颜嫣,还是受魔骨影响所致?更想不通,有龟蛊护体的颜嫣怎还是死了?
倘若是受魔骨影响,倒还好说,无非就是先疯上十年半载的,以谢砚之的魄力,总会有压制住魔气的时候。
倘若是因为颜嫣……
青冥越想越觉胆战心惊。
若果真如此,又该上哪儿去找个颜嫣还给他?
青冥不敢再多想。
他上下唇不断蠕动,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君,君上……”
“连龟蛊都已无法阻止夫人尸身的腐坏,这说明……她魂魄已然离体转世了。”
青冥尾音才落,骤然发觉,周身气温已然降到冰点。
谢砚之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冷冷注视着他:“她那么恨我,又有龟蛊护体,我不死,她又怎甘心去投胎转世?”
说着,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漾在唇畔的笑容染上几分癫狂的意味。
“她分明还活着,不过是故技重施,在装死,与我斗气罢了。”
是了。她那性子惯来顽劣,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装死。
很明显,她这厢是又给装上了,他绝不会上当受骗。
理清思绪的谢砚之神色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眼中的癫狂与歇斯底里俱已被柔情缱绻所取代。
那日之后,谢砚之将自己锁在栖梧宫中整整半个月,再未出门。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与“颜嫣”黏在一起,每日清晨做得头一件事是替“颜嫣”洗漱。
尔后,一件一件为她试穿那些早就备好的衣裙,时不时笑着与她交谈几句:“我家阿颜生得这般好,果真每一件都美极了。”
待选好今日要穿的衣裙,他又将颜嫣抱至菱花镜前,一手托着颜嫣下颌,一手拿着篦子,替她梳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瘦小得可怜,搂在怀里轻得像只猫,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不知怎得,他心中突然格外难受。
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下颌,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能让我早点遇见你?”
“你总嚷嚷着要长高要吃胖,可遇见你时,你都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姑娘了,既喂不胖,也长不了多高。”
“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想,倘若能再早一点遇见你,你是否会少挨些饿?”
“而我,又是否能早些认清自己的心?”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痛苦与仇恨又是否能因此而淡化一些?
无人能应答,只有梳篦穿过发丝的声响在空旷的宫殿中被无限放大。
“沙沙沙——”
“沙沙沙——”
如毒蛇游曳过草丛的声响不断溢出,守在门外的宫娥们只觉头皮发麻。
早就有人怀疑谢砚之其实早就疯了,疯在颜嫣坠入蚀骨深渊的那日。
青冥纵是日日来开导他,亦无半点改变,谢砚之仍沉浸在自己所幻想的世界里,不愿醒来。
事已至此,青冥已然确定,谢砚之定是受了魔骨的影响方才会变成这副模样。跟了谢砚之这么多年,他又怎会不知谢砚之有多厌恶“魔神转世”这一身份?
可他既要从蚀骨深渊底下带回颜嫣尸首,便只能走向这条路。
青冥知道,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谢砚之都不会恢复正常。
甚至,还极有可能会被魔骨上所遗留的残念所吞噬。
青冥承认,他对谢砚之隐瞒这个信息很是卑劣。但只有这样,君上方才能归位,方才有能力去报当年之仇。
人人生而不同,如他这样的人又怎能耽于情爱,将自己困于这方小小的天地?
遗憾的是,事情并没有朝青冥所预料的方向去走。谢砚之很安静,出乎意料地安静,并不似当年堕魔那般,被魔骨上遗留的残念所支配,从而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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