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他学东西向来很快,饶是再没天赋,这般苦练整整一个月,也能像模像样地替颜嫣梳出几个简单的发髻。
梳完发,他如往常一样,将“颜嫣”抱去院子里的秋千上一起晒太阳。
每当这时候,总会走来一只肥嘟嘟的小奶猫,围着他不停地喵喵叫。
谢砚之用下巴蹭蹭“颜嫣”冰凉的发,唇角微微上扬,是笑时的模样。
他轻声与她说:“从前那只大尾巴猫早已老死,它是我出关那日捡到的。”
“比起上一只猫,它更像你,小小的,软软的,脾气很差,一不开心就挠人,格外生气时还会咬人,真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你瞧,我虎口上这道疤便是它咬出来的。”
“可它还是不如你,你多厉害呀,能一手撕裂我心口,鲜血淋漓,数十年不愈。”
说罢,他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默之中,再也没说话,只搂紧颜嫣,端坐于秋千上,静看日出日落。
这样的日子尤为单调,他却丝毫不觉乏味,直至月上柳梢头,呆坐一整日的他方才动了动。
栖梧宫后有口温泉。
从前,一入夜,颜嫣便喜欢跑来此处泡热汤。
他看似冷淡,却对颜嫣的喜好了如指掌,天底下怕是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如他这般了解颜嫣之人。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了解。
才让他笃定,颜嫣本是惜命之人,绝不会为了逃离他而选择自尽。
只是他的偏执在魔骨的加持下,被放大无数倍,早已丧失理智,已然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褪去颜嫣身上衣物,目不斜视地将她浸泡在热气氤氲的泉水之中。
又打散她盘结于头顶的发,一缕一缕清洗干净,再用丝制的帕子擦拭干她的身体,为她换上柔软的寝衣。
这个过程很枯燥也很漫长。
可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他将颜嫣抱至铜镜前,一点一点烘干她的发,再次盘成髻。
镜子里的姑娘从始至终都未睁开眼,那张纤巧的瓜子脸比他手掌还要小上一圈。
烛光摇曳,映亮她的脸与不知何时浮现在她肌肤之上的暗紫色尸斑。
谢砚之瞳孔骤缩,如遭重击般僵于原地,旋即,颤抖着手,掰开粉盒,一层一层往她脸上敷着粉。
粉敷再厚,也遮不住大片大片往外冒的尸斑,他为自己精心编织的幻境就这般毫不留情地被戳破。
他嗓音哽咽,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阿颜,别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别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你知道的,我受不住的……”
烟火自夜空中升起,盖过黑暗中的低喃,他嗓音在逐渐高亢的爆破声中嘶哑,却在某一刻止住,忽又笑了起来。
是了,他怎忘了这件事?
随着夏日的逼近,八年一度的盛节也将重新开启,今晚便是第一夜。
念及此,谢砚之暗下去的眸子又重新聚起光:“是了,那年盛节你亦如今日这般顽皮,躺在我怀中装死,不论如何逗弄都不肯醒。”
“你喜欢烟花,喜欢热闹,我带你去瞧便是,我再也不把你关着了。”
“阿颜,你不要不理我,哪怕是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
依旧无人应答,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在唱独角戏。
偏生唱得这样入迷。
往事历历在目,一样的街景、一样的房屋、一样的青石板路……
就连当年卖花的姑娘都仍在同一条街道上。
唯一不同的是,时隔十六年,小姑娘早已长大嫁做人妇,如今正手把手牵着自家小女儿来卖花。
小女儿亦如当年的她,笑着拦住谢砚之的路:“大哥哥,你与怀中的姐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鲜花赠美人,她定然会喜欢的。”
当年的卖花小姑娘如今的卖花妇人一眼便认出了谢砚之。
直至今日她都仍记得,那年有个出手阔绰的公子一口气买走了她篮中所有花,笑意盈盈地插了他怀中姑娘满头花。
岁月催人老,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十六载,她半是惊喜,半是感慨,朝那公子笑笑:“你家夫人这是又装上死了?”
谢砚之闻言,轻抚颜嫣面颊,面露无奈:“是呀,内子生性顽劣,也不知这一次要闹上多久才肯睁眼看我。”
卖花妇人笑着直摇头:“夫妻之间吵吵闹闹是常态,你好生哄着,下次莫要再犯错惹夫人不开心才是关键。”
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公子此番可还要再买花?”
谢砚之如十六年前那般,笑着买走了她所有的花,那妇人本还想凑会儿热闹,看这对小夫妻是否仍会如当年那般打闹。
恰时刮来一阵风,掀开谢砚之垂落在颜嫣面颊上的青丝,露出那一团团用脂粉都遮盖不住的深紫色尸斑。
卖花妇人笑容瞬间冻在脸上,尖叫卡在嗓子眼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谢砚之怀里究竟抱了个什么东西,猛地拽走自家小女儿,见鬼似的跑远。
谢砚之视若无睹,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如当年那般插了颜嫣满头鲜花,她却纹丝不动,既没眨眼,也不曾咬牙切齿地跳起来找他算账。
谢砚之轻点她冰凉的额,笑笑。
“也对,都过去整整十六年了,我们都变了。”
……
青冥寻到谢砚之时,第一场烟火将要落幕。光焰如花坠落,夜明如昼。
谢砚之正抱着颜嫣坐在他们曾一同看过烟花的屋顶上。
外界的繁华与热闹皆与他无关。
他静坐在那里,仿若一朵将要消融于曙光之下的霜花。
青冥从未见过谢砚之这般颓靡的模样,没由来得一阵难受。
他没喜欢过任何姑娘,自是不懂谢砚之为何要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情”之一字,当真是这世间最叫人头疼的东西。
他屏息凝神,小心翼翼靠近,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谢砚之打断。
“嘘,别说话,你吵到她看烟花了。”
说这话时谢砚之甚至还在笑,流淌在眼中的偏执令人胆战心惊。
很显然,他已在妄想中走向崩坏。
那一霎,青冥只觉毛骨悚然。
第68章
◎黑心山主颜嫣与她的小娇夫◎
既已走到这步, 青冥又怎能让谢砚之继续沉迷下去?纵是冒着性命之忧,都要让他醒过来。
他稍作思索,沉吟道:“龟蛊乃您当年所创, 您既已与魔骨相融合,想必已然恢复有关魔神的所全部记忆。”
“既如此,您该明白的,夫人她根本不想以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
这些谢砚之又怎会不知?
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不愿承认颜嫣已离开, 不愿承认她甚至都不愿继续恨他。
青冥将谢砚之的反应看在眼里, 终还是不忍见他如此伤悲。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 他闭着眼说起了言不由衷的违心话。
“夫人至今都未醒, 大抵是魂魄早已离体转世投胎去了, 君上您日日守着这么个空壳子也不是办法, 何不去寻夫人的转世?”
天知道他有多不想让颜嫣那红颜祸水回来继续嚯嚯谢砚之。
可架不住谢砚之喜欢, 除了妥协, 他还能怎么办?
半天都未等来谢砚之的答复, 青冥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这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好家伙,感情他说了这么多, 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青冥犹自忿忿不平着。
却不想,原本面无表情的谢砚之冷不丁笑了起来, “转世?”
见此状, 青冥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他这又是碰着了君上哪根不得了的神经哦?为何笑得这般可怕……
事实证明,青冥还真给蒙对了。
“轮回”二字于现阶段的谢砚之而言格外刺耳, 无异于是在触他逆鳞。
这与谢砚之融合魔骨后, 恢复魔神的全部记忆有关。
也就是这时候, 他方才明白,当年那算命先生说他与颜嫣有三世情缘,三世皆为悲是为何故。
他与颜嫣的缘分比想象中更深。
他从不知,谢砚之与颜嫣只是他们的第二世。而第三世的结局,他亦早早便在畏天中窥见,当真是三世皆为悲。
漫天烟火将夜幕染得绚丽多彩。
他轻抚颜嫣遍布尸斑的面颊,喃喃自语:“可你还是太傻了,区区凡剑又如何能杀得了我?”
“你该以神骨为引,融合三柄凶剑,铸出弑神剑方才能使我彻底消失。”
“否则,你永世都别想摆脱我。”
向来会抓重点的青冥猛地一抬头,满脸不敢置信:“君上……我没听错罢?您方才是不是在说弑神剑?”
魔神不死不灭,若想弑他,就得取来神骨,以它为引,方才能铸得此剑,可如今他们被流放到这么个破地方,上哪儿去找神骨啊?很明显,谢砚之只能取出刚与其相融合的魔神之骨来铸剑。
谢砚之神色未变。
“若无弑神剑,区区堕魔之躯如何能杀上天界?”
青冥一听便急了:“君上您既已将魔骨寻回,纵是失去了魔神之躯亦能恢复从前六成的神力,六成神力足矣荡平九重天……”
“君上,您又何必……”
“莫非,莫非……”突然捋清思路的青冥神色骤变,“莫非您仍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所以,您才要抽出魔骨,以此来与他撇清干系!”
谢砚之既没接话,青冥便当他默认了。青冥那叫一个愁啊,着实想敲开谢砚之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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