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瞧着气呼呼的,好半晌才接茬:“是,我前十六年都不在,自是不知哪年的花开得好,哪年的花开得差。”
颜嫣:???
好端端的,怎还生上气了?
不过颜嫣才不打算管他,爱闷生气就一个人慢慢气去吧。
她很能自娱自乐,谢砚之既要使小性子,她就去玩别的。
道路两旁的红山茶如火如荼地燃烧着,冰冷的雨水砸在伞面上,溅落成花。
“啪嗒——”
一滴接一滴,落在颜嫣掌心。
冬日里的雨掺杂着未彻底融化的雪,寒意顺着掌心一路蔓延至脊椎骨,冻得颜嫣一哆嗦,脖子都快缩没了。
她连忙收回探出伞外的手呵了口气,轻声嘟囔着:“这雨怎比雪还冷?”
尾音才落,颜嫣便感受到了来自谢砚之的目光。抬头望去,他正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
颜嫣眉头微挑,暗自将仇记下。
少顷,朝谢砚之勾勾手指头:“呀~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过来呀,头低一点嘛,对,再低一点,我帮你弄下来。”
谢砚之果真上钩了。
颜嫣便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被雨冻得冰凉的手伸进他领子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嚣张且肆意:“冷不冷呀?你好笨啊,这都能上当!”
谢砚之没反抗,任她把自己当做暖炉来使,只一脸无奈地望着她。
颜嫣觉得自己被他这么盯着,好似个傻子,别别嘴,收回手,嘴里还不忘抱怨着:“没意思,你这人好生无趣啊。”
几乎就在她尾音落下的那刹,颜嫣忽觉脖颈一凉,寒意顺着颈椎骨上移,直往脑门蹿,冻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待寒意散去,被冻得神思恍然的颜嫣方才缓过神来,扭头望向谢砚之,当即迎上他那戏谑的目光。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这厮竟趁她不注意接了捧雨水浇进她脖子里。
此仇不报非女子!
颜嫣磨了磨后牙槽,恶狠狠盯着他,也接了捧冰冷刺骨的雨水,直往谢砚之面门上泼。
油纸伞在一片混乱中滚落。
冬日里的雨密密匝匝汇成一线,整个世界都笼在这片朦胧烟雨之中,唯有二人打闹的声音格外清晰。
细细听去,还能在颜嫣连绵不绝的咒骂声中闻得几声谢砚之的低笑。
过了近半炷香工夫,闹作一团的二人方才静下来,终于意识到,此地不宜打闹,然而,伞早已被风吹出老远。
二人停下手中动作,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休战,并十分狼狈地淋着雨去追被风卷走的油纸伞。
……
青冥本还好端端地在厨屋里哼着小曲儿劈着柴,大老远地便瞧见颜嫣与谢砚之满身泥泞地撑着把破伞朝他走来。
谢砚之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纵使满身狼藉,也不见半分窘迫,依旧气定神闲。倒是颜嫣,缩在谢砚之怀里冷得直打摆子,一来便使劲嚷嚷:“热水,快!快!快!我要一大桶热水。”
青冥即刻照做,心中却在腹诽。
这两口子又是在折腾什么?
前些日子,哀牢山下了场十分罕见的大雪,这两口子以二敌三百,愣是将哀牢山上下都给打得中了风寒,至今都还有几只病弱的小妖歪在榻上养病呢。
打到最后,寻不到敌手的二人索性开始“互相残杀”。
那一日,他们二人也似今日这般浑身上下俱被雪水浸湿,一来便嚷嚷着要热水。
青冥觉着,他俩儿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作也作到一块,疯也能疯成一团,当真是无人能取代的相配。
当然,这种话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没那个胆子说出来。
颜嫣回房泡热水澡去了,谢砚之使了个除尘诀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在厨屋里勤勤恳恳地榨着姜汁。
待小锅里的牛乳沸腾,撒入少许糖搅拌至融化,稍稍放凉,再倒入盛有姜汁的碗中,静置一盏茶工夫便能凝结。
此物清香可口,风味独特,又有驱寒止咳之效,颜嫣很是爱喝。
青冥忙完手中的活计,杵在一旁看着谢砚之忙活,心中亦是万分感慨。
他思索片刻,还是没忍住道了句:“我其实一直都很疑惑,君上您究竟是性子里本就藏着孩子气的一面?还是说,为了夫人甘心变成这样?”
谢砚之从来就不是闹腾的性子,哪怕是在最躁动的少年时期,也不曾活泼过,宛若一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
故而,这个问题谢砚之自己也答不上来,可人活在世上,或多或少都会受外界影响,没有谁能够做到一成不变。
青冥既已将话匣子打开,便再也停不下来了,很快,又闻他道:“君上您自打寻到夫人以后,真的变了很多。”
谢砚之盯着台面上将要凝固的姜撞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觉得本座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青冥摇了摇头:“说不上来。”
“不过,我倒是觉得君上您比起从前,越来越像个鲜活的人。”
“这对您本人来说自是极好的,可对咱们未完成的大业而言,兴许是坏的。”
谢砚之弯了弯唇角,并未接话。
姜撞奶恰也在此刻完全凝结,他将其收入食盒中,提着去送给颜嫣。
夜色已深,积在树枝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往下坠落,洇得地面一片濡湿。
谢砚之踩着满地破碎月光,一路分花拂柳而来,眼看就要走出这片茂密的花林,却不想,竟冷不丁从颜嫣房中跑出个提着食盒的小花妖。
小花妖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不曾发现被茂密花枝遮挡住的谢砚之。
直至她走远,谢砚之方才现出身形,直奔颜嫣卧房。
谢砚之骨子里是个守礼之人,平日里不论房中是否有人,都会先敲门。
今日他却十分反常地直接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颜嫣投在屏风上的剪影。
烛火随着迎面拂来的冷风而拔高,屏风后的颜嫣手中动作一顿。
“啪——”被她端于手中的药碗应声而落。
她神色慌张地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碗,尚未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已探了过来。
她视线里霎时多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撞奶,谢砚之清冷的声线亦适时响彻在头顶。
“记得趁热喝,凉了,便无驱寒之效。”无波无澜,叫人辨不出情绪。
颜嫣眉头微拧,愈发不知该如何应付此事,下一刻,谢砚之话锋陡然一转,忽然问道:“你适才在喝什么?”
“没什么。”颜嫣神色自若地接过谢砚之递来的碗,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你今日做得这碗姜撞奶可真好喝,甜度刚刚好,姜汁与牛乳的调比也极佳。”
谢砚之垂眸盯视她,神色一点一点冷下来,音调依旧平稳,颜嫣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有暴风雨在极速酝酿。
“川穹、红花、桃仁、炙甘草……”
“你方才喝得是避子汤。”
他语气笃定,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闲暇时,谢砚之也爱看些医书。
加之他母亲端华长公主早些年为夺权常喝此汤,以至于伤了根基。
故而,他对这个味道格外熟悉,不想让颜嫣重蹈覆辙。
谢砚之尾音才落,颜嫣整个人都已僵住,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绪乱做一团,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谢砚之微微俯身,直视颜嫣双眼,想让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灯烛“啪”地一声响,炸出朵烛花。
他的影子从后往前覆盖,压在颜嫣头顶,颜嫣心跳如雷,几乎都快要忘了呼吸。
太久没见谢砚之露出真面目,颜嫣还真以为他成了只任人揉捏的小猫咪,都快忘了他原本的模样。
谢砚之又怎会是猫?暂时的柔顺不过是假象,颜嫣越想背脊越凉,同时间,大脑在飞快运转不断思索该如何应对。
起初,她的确很紧张,害怕会激怒谢砚之,从而让他做出极端之事。
渐渐地,她整个人都已放松,毫不畏惧地直视谢砚之双眼:“对,我喝得是避子汤,但那又能怎样?”
说到此处,她勾起唇角,几近嘲讽地道:“装了这么久,我也累了,以魔尊大人您的聪慧程度来看,想必是不需要我多言,便能猜到个中缘由罢?”
她从谢砚之身上得到的修为已经足够横行六界,于她而言,谢砚之已然是颗弃子,这便是她敢与谢砚之摊牌的底气。
时隔十六年,她对他已无半点爱意自也无恨,可这并不代表她会选择原谅。轻易忘记他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那不叫大度,那分明是贱。
事已至此,颜嫣只想与其撇清干系。这凭空多出来的三千多年修为就当是他对她前世的补偿,从此以后,他们两不相欠。
谢砚之听到颜嫣所说之话,果真半点都不意外。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早就猜到颜嫣可能已经恢复记忆。
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习惯性的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既要装,他便陪着她一同演下去,说他自欺欺人也罢,只要能继续留在她身边,一切都无所谓。
而现在,她却主动揭露这些,他甚至都不知该用何种理由继续留下来。
他勉力扯了扯唇角,尽量使自己保持镇定:“你不是要利用我?怎不接着往下演了?”
颜嫣语气散漫:“魔尊大人不知道吗?演戏很累的,我既已从你身上攒够修为,便无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再说,我如今已转世重生,从前的恩怨便皆与我无关了。”
“那些爱恨纠缠都该与凡女颜嫣一同坠入深渊,永不出现。”
说到此处,她弯唇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地天真烂漫:“一言以蔽之……”
“我不想与魔尊大人您再有半点瓜葛,大人您可听懂了?”
颜嫣把话说得很清楚,谢砚之却不一定想听懂,他缄默不语地立于颜嫣身后,明灭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昧,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颜嫣已无耐心和谢砚之继续纠缠下去,既要断,那便该断得彻彻底底。
她“哗”地一声从浴桶中站起,俯身去拿挂在木架子上的浴巾,尚未触碰到,谢砚之已然从身后抱住她。
炙.热的体温不断从他掌心传来,他嗓音低哑,微微有些哽咽。
“阿颜,可不可以……别这样对我?”
从未想过,竟会从谢砚之口中听到这种话的颜嫣愣了许久许久。
旋即,狠下心来,想将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箍在她肩上的手臂犹如钢筋铁骨般不可撼动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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