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下一刻却赫然发现床头多了套崭新的衣裙。
淡淡的烟紫色, 映着朝霞的光,美得触目惊心。
正是前些日子她多看了几眼,却因价钱太贵,而不曾向颜璃开口的那件梦中情裙。
颜嫣呆愣愣地看着裙子。
突然觉得,吵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站在落地镜前翻来覆去地摆弄着自己的新裙子,怎么都看不够。
直至颜璃来唤她用早膳。
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裙子,来到餐桌前。
不算大的桌面上挤着热腾腾的八菜一汤。
颜嫣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桌像模像样的菜肴,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们娘俩,一日三餐都在外面下馆子,不是因为颜璃有多阔,能随意挥霍。
仅仅是因为颜璃这个当娘的做菜太难吃,难吃到连她自己都已无法忍受的地步,为了不被饿死,只能选择去外面吃。
不过,颜璃其实也有道做得勉强能入口的菜,红烧肘子。
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先在隔壁酒楼买来卤水,把肘子卤上一整夜,再乱七八糟地加上好几十种调料一锅乱炖,炖到脱骨,即可开吃。
这做法,别说肘子,怕是煮鞋垫子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可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连向来不会出错的肘子都变得格外难吃,齁得颜嫣小脸挤做一团。
她刚要把嘴里的肉吐出来,立马就被颜璃捂住嘴,凶巴巴地威胁着。
“不许吐!”
颜嫣人微言轻,迫于自家老母亲的淫.威,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一坨不可名状的玩意儿给咽回肚子里。
颜璃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一脸不满地哼哼唧唧。
“你老娘我又不是开馆子的,能吃饱就行,你还挑上嘴了?”
她边说,边夹起一条没去鱼鳞没摘内脏的煎鱼放进颜嫣碗里。
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况且,你知道为了做这顿饭,你娘我有多辛苦吗?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爬了起来。”
“你看我这手,这指甲盖大小的水泡,是煎鱼时给热油烫伤的。”
“还有,这道划痕看见没?是菜刀割得。”
“虎口的洞,是那锅笨螃蟹用钳子给夹出来的,若不是它们夹着我死活不肯撒钳,咱们娘俩何至于吃不到一只完整的蟹?”
“你老娘我容易嘛?还不赶紧吃!一口都不许浪费!”
颜嫣期期艾艾地皱着张苦瓜脸。
只能含泪去吃这桌能要了人命的菜。
一顿早膳吃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险些撑得颜嫣嗝屁。
然而,颜璃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又神神道道地将她拽到妆奁前。
她那厨艺着实不敢恭维,这手梳头工夫可真真是非同一般的了得。
奈何,彼时的颜嫣是个完全不懂得欣赏的稚童,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且繁琐的梳妆流程,好去跟在院子外面候着的小伙伴们一同玩耍。
颜璃今日也不知是怎得了,说话做事格外墨迹也就算了。
竟突发奇想地给颜嫣盘了个成年女子才会梳的发髻。
八岁稚童顶着个高耸入云的飞天髻,怎么看,怎么滑稽。
颜璃却乐此不疲地继续玩弄着她的头发。
甚至,还一鼓作气给她梳了个端庄娴雅的妇人髻。
到最后,又用篦子将这妇人髻打散解开,重新给她梳成双丫髻。
颜嫣敢怒而不敢言,皱着一张小脸,任由颜璃折腾自己。
又不知过去多久,久要颜嫣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颜璃突然道了句。
“听说呀,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这话没法接,完全超出了颜嫣的认知范围内,她也就只能在心中偷偷吐个槽。
少顷,颜嫣又见颜璃倏地弯起眼角,笑得一脸得意。
“如我这般花容月貌,即便成了星星,也该是最大最耀眼的那颗才对,定要夜夜挂在天际,闪瞎旁人的眼睛。”
平日里颜璃总爱胡言乱语。
故而,颜嫣也从未将她的话放进心里。
可今日却不知怎得,她总觉颜璃瞧着格外落寂。
明明在笑,眼底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戚。
颜嫣微微启唇,正欲说些什么。
颜璃嘴角又向上扬了几分,轻轻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出去玩罢。”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午膳就不用回来吃了。”
“娘累了,做不动了。”
颜嫣终是什么都没说,揣着颜璃给的那笔“巨款”欢天喜地出了门。
那日,颜嫣在外面疯玩到黄昏日暮才回家。
回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颜璃。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留下不少银钱,还有一封墨迹尚未干透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笔,字迹潦草松散,像是花尽了所有的力气。
「我的小阿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可是别哭呀,娘亲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你或许还不知道,因为你的到来,已经让娘多活了整整八年。」
「娘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不能亲眼看着你长大罢了。」
泛黄的信纸呼啦啦被风卷走。
梦中的颜嫣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场梦仿佛没有尽头,还在继续。
走马灯般,一帧一帧在她脑海中跳跃。
再往后。
她看见了颜璃挺着日益圆润的肚子,被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她看见了命悬一线的颜璃生下小小的自己,不顾一切地向外逃。
……
还有。
还有她拖着重伤之躯,日复一日地用灵力滋养着那个本该早夭的孩子。
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她却一天一天走向死亡。
“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海洋
寻找那已失踪的彩虹,抓住瞬间失踪的流星
我要飞到无尽的夜空,摘颗星星作你的玩具……”
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哼唱这首歌?
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沉睡已久的颜嫣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哗啦啦——”
“哗啦啦——”
尖锐刺耳的扇翅声擦着面颊掠过。
惊起一群正欲啄食她脑髓的秃鹫。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茫然四顾。
此刻,她头顶是漆黑的夜幕,身下是堆积如山的白骨。
偶有几簇幽蓝色磷火腾空燃起,刷地一下照亮遍地尸骸。
不是地狱胜似地狱。
就这么个破地方,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半个。
既如此,究竟是谁在她耳畔轻声哼唱那首歌?
颜嫣犹自纳闷着。
山谷里的风又“呼呼呼”地吹了起来。
一片鲜嫩的紫藤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悄无声息地拂过她眉眼,擦过她发梢。
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
颜嫣怔怔望着落入自己掌心的紫藤花瓣。
嗓音微颤:“娘,是你吗?”
你总是半开玩笑半带遗憾地说你很孤单。
世间无人能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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