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不,不是两百年后的魔尊大人谢砚之,是少年谢玄。」
谢砚之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神色痛苦地捂住脑袋,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喃喃。
“颜嫣是谁?谢砚之又是谁?”
从他手中滑落的卷轴“咕噜咕噜”滚下石驳岸,落入湖水中,那幅画上的姑娘如他脑海中的画卷般,一点一点褪去了颜色。
谢砚之想伸手去捡,头却痛得愈发厉害,画中人是谁?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间院子里?
为何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旺财见谢砚之这般痛苦,急得直叫唤,咬住他袖子,想告诉他,什么都不要再去想。
它这一咬可谓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只闻“刺啦”一声脆响,袖口被撕裂,谢砚之看见了那根被他缠绕在手臂上的红绸。
零散的记忆碎片自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他看见了挂满红绸、风一吹便“哗哗”作响的许愿树。
小姑娘猫着身子凑到他身后,想偷看他写在宝牒上的心愿,少顷,满目惊骇地瞪大眼睛。
“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在一起?”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重新再写个!”
……
那些记忆太过零碎,他想看更多。
一把拆下缠绕在手臂上的红绸,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狰狞的刀疤。
他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段段回忆。
“你是傻子吗?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伤口清洗干净,去找大夫呀!血再流下去,你怕是得去见阎罗王了。”
“我早就想问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手都伤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喊疼的?”
“快点跟我学!说我疼。”
“再来一遍,表情要可怜点。”
“都说了,表情要可怜点,最好能挤出眼泪,眼泪汪汪地才惹人怜嘛~”
“不行,不行,你这非但不可怜,反倒还挺欠揍。”
“哎,你还是放弃罢,没这个天赋。”
……
还有呢?
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还有呢?”
早已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撕裂,本该消失在他脑海中的画卷徐徐铺展开。
小姑娘托腮望着他,表情焉坏:“看一样也是看,看两样还是看,好东西当然要分享出来,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为何你的脸这么红?难不成是害臊了?你既这般羞涩,把我拖回来做什么?”
“莫非你还不知道,我究竟想对你做什么?”
……
某个瞬间,那些画面统统消失不见,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唯独那个声音不断在他耳畔响起。
“算了,还是忘了我吧,因为……我本就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你生命里呀。”
他不想忘,一点也不想忘。
……
影再次找到谢砚之时。
他正倒在血泊中,一刀又一刀,划在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上。
双目空洞地呢喃:“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第38章 【重写】
◎没关系,他会找到她的◎
三日后, 病入膏肓的谢公子被一神秘人送往盛京。
无奈之下,端华长公主只能放下手中政务,四处寻医问药。
那年大暑, 外出游历的玄天宗掌门容郁恰经此处。
容郁以仙门灵丹治好谢公子顽疾,一心想收这个资质逆天的少年为徒,奈何端华长公主不愿松手,兜兜转转,谢砚之还是回到了那间牢笼中。
同年冬, 小雪天。
蛰伏近二十年的端华长公主率兵逼宫。
鲜血灼灼, 染红盛京城中每一片雪。
那是一段史书都不敢浓墨重彩去记载的历史, 片纸只字, 寥寥数笔带过。
后人谈及这段这段被湮于时光洪流中的历史时。
首先想到的, 却是端华长公主与瑞帝那不清不明的姐弟情, 众说纷纭, 扑朔迷离。
恰值此时, 月色凉薄。
端华长公主染血的裙裾“沙沙”划过紫宸殿外厚厚的积雪。
她一步一摇曳, 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骸。
服侍了两代君主的中常侍捏着兰花指怒斥之, 措辞辛辣, 字字珠玑,寻常人听了, 怕是得以袖掩面无地自容。
奈何端华长公主从来就不是寻常人,面对中常侍的叱骂, 她充耳不闻, 反过来诘问他。
“余侍郎废这么多口舌,可曾考虑过, 你说得这些话, 本宫压根就不想听?”
她漫不经心扫视着已然被血洗的中庭, 不疾不徐地质问着余常侍。
“本宫倒想反问你一句,凭什么本宫要牺牲自己,成为你们维系权力的工具?凭什么本宫要像牲口一样被送来送去?”
“还有躲在紫宸殿中的那个废物。”
“他样样不如本宫,凭什么继承大统,又凭什么凌驾于本宫之上?”
接连发出这么多质问的端华长公主眼皮一撩,笑意散尽。
立于她身后的神武军将士手握长戟,隐忍不发,只她一声令下便可倾覆社稷。
紫宸殿中。
冕服加身的瑞帝掀起眼帘,给自己斟了一壶酒。
酒是三十年前,卑罗一族上供给大焱的陈年葡萄酿,映着烛光,流淌在半透明的琉璃盏中,熠熠生辉。
瑞帝年岁尚轻,及冠不足五年,未能见得大焱万国来朝的盛世景象。
只在幼时听阿姐端华长公主说:“那时,万国来朝,四海升平,莫说一个小小的卑罗,整个天下都听令于我大焱……”
他至今都记得,阿姐说这话时的神情。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其姿容无人能及。
“砰砰砰”的撞门声拉回瑞帝胡乱飘飞的思绪。
他无波无澜地看着那扇即将倒塌的门,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沉淀近三十余年的佳酿入口醇厚回甘,瑞帝尚未来得及细品,沉重的殿门在神武军将士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下轰然倒塌。
月光洒入殿,照亮瑞帝秾丽似好女的绝色容颜。
他殷红的唇向上勾了勾,笑着与立于殿外的端华长公主招手。
“阿姐可还记得这坛酒?终是被孤找到了。”
“果然,如你当年所说得那般香醇。”
端华长公主静静凝视着他,不曾接话。
她右手微抬,一个端着酒盏的宫娥走了进来,若仔细盯着那宫娥看,会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盏中装得是何物,一目了然。
沉寂了足有十息,端华长公主方才开口,“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叙家常。”
瑞帝恍若未闻,仍在自顾自地笑。
他本就生得极好,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当真是应了那句‘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阿姐你该知道的,孤奢侈浮靡惯了,非龙肝凤髓不食,非琼浆玉液不饮,也不知那盏中之物可能入喉?”
端华长公主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眉心微颦。着实懒得去与他废话,下颌微抬,宫娥便已颤颤巍巍地托着酒盏逼近。
瑞帝终于敛去笑意:“看来,阿姐是铁了心想要孤的命。”
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又或者说是,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降临。
没有片刻的犹豫,瑞帝仰头将那盏鸩酒饮尽,定定望向端华长公主,目光迷离。
“孤这条命本就是阿姐从鬼门关抢回来的,还给你又何妨?”
无人知晓端华长公主心中所想。
她只是垂着眼帘,沉默不语地注视着瑞帝。
本该寂静的雪夜无端响起一声惊雷,饮下鸩酒的瑞帝浑身一颤,露出孩童般惊惧的神情。
他下意识搂住端华长公主腰身,如从前那般对她撒着娇:“阿姐,我怕。”
鲜有人知,荒淫无度的瑞帝怕黑,更怕打雷。
儿时,每逢电闪雷鸣的夜晚,他都会抱着枕头偷偷跑去阿姐寝宫,一定要她哄,才能安然入睡。
端华长公主冰冷的面容有着一瞬间的松动。
她一反常态地未将瑞帝推开,如从前那般轻轻拍打着他背脊。
岁月如梭,那个整日哭哭啼啼的鼻涕虫竟也长得这般大了,重到她都快抱不动。
大焱历代君主皆是出了名的情种,先帝先后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只生得他们姐弟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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