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胖咪子
该起床了,做祷告的时间到了。
尽管伊西丝是所有神女里第一个穿戴完毕的,还是没逃过弗丽达嬷嬷故意找茬,不过弗丽达嬷嬷最近指望着伊西丝干最重最累的活,所以当面为难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自以为小声的抱怨,一刻不停,像挥之不去的苍蝇,嗡嗡嗡嗡嗡。
伊西丝低头穿鞋,“嗡嗡嗡……”
伊西丝整理床铺,“嗡嗡嗡……”
伊西丝走向门口,“嗡嗡嗡……”
不止是找伊西丝的茬,所有神女都要遭受弗丽达嬷嬷无休止的数落,只要弗丽达嬷嬷在场的时候,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整间屋子就像墓地一样压抑。
是很久很久之后,伊西丝才在恍惚中有点想明白弗丽达嬷嬷无尽怨念的出处。也许,她是说也许,曾经的弗丽达嬷嬷也是一位慈爱微暖的神女,只是年华老去,她无法直面,才不得不将对岁月无法纾解的恨意转嫁到了年轻女性的身上。可是这种做法并不能让她感到宽慰,
于是只能变得越来越刻薄,折磨他人,也折磨自己。
所有神女的晨起准备在挥之不去的“嗡嗡嗡嗡嗡嗡……”声中进行完毕。
像弗丽达嬷嬷这样的人,作为所有神女的首领,毫无疑问,是极不合适的,她既不能提供实质上的帮助,也无法提供精神上的力量。
所以是谁授予了弗丽达嬷嬷如此重要的职责?是谁有权力肯定弗丽达嬷嬷的能力?
伊西丝思考着这个问题,与其他神女一道从居住的地方慢慢走了出来。
门口的道路最近很难通行,道路经过了重新设计,所有计划外的灌木丛全都要铲除——
当然,是为了克洛诺斯小王子的盛大婚礼。
可是,婚姻神圣化当天,不仅新人不会经过这条路,参加婚礼的所有人连看都不会看到这里。
所以这种大张旗鼓的举动到底有什么意义?
伊西丝忽然昨晚神明说过的一句话:“对于我来说,人、树木、蚂蚁……并没有什么不同。”
伊西丝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没有办法像神明那么博爱,在她可能比较自我的认知中,人类的重要性还是远高于其他生物的。
她看到了一个小花匠。
梯子不够用了,干活的花匠就踩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小花匠站得摇摇晃晃,咬着后牙槽鼓出了脸上的咬肌,眼睛都红了,旁边士兵仍然在大声呵斥他。
三三两两经过的修士和神女都低着头,无人在意。
伊西丝把神女壁室里的梯子拎了过去,挨了弗丽达嬷嬷一顿骂之后,狂奔着赶到了大教堂。
今天是做弥撒的日子,教堂里挤了很多人,伊西丝冲进门的时候差点撞到人,抬头一看,是一位衣衫褴褛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手里牵着一个年纪大些的小男孩。
母亲正在向雷米副主教倾诉着生活的重重苦难。
雷米副主教微微侧着脑袋,像是在很认真地倾听着,不时发出悲悯的叹息声,将手隔着手帕放在那位母亲的头顶上,说:“愿伟大的神明大人保佑你。”
母亲感恩地大哭起来:“谢谢您,您可真是一个好人!”
两个孩子还不太懂事,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面黄肌瘦的可怜孩子,不知道已经挨饿了多久,或许,他们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吃饱”是什么感觉。然而他们的母亲,将家里仅剩的半袋粗麦粉捐给了教堂,她是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只要贡献出仅剩的财物,就能为整个家庭换来神明的庇佑。
这种东西根本入不了雷米副主教的眼睛,其实他也不愿意听她翻来覆去的絮叨,他只不是偶然经过这里,就被这位绝望的母亲一把拉住开始哭诉。
雷米副主教没有直白地流露出嫌弃,只是给了旁边的年轻修士一个眼神。年轻修士立刻会意,
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粗麻袋,感激她的虔诚,再多说了很多遍“愿神明大人保佑你”,反正不要钱。
伊西丝看得心里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她没有办法提供更多的帮助,做不到也不愿意打破这位母亲的信仰,也许这是唯一能支撑她活下去的精神动力。
伊西丝没有钱,最低等级的神女是没有工资的,所以她只能去厨房提前领了今天的午饭,追出去给了那位母亲。
母亲只是掀起浮肿的眼皮,用麻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两片起皮的嘴唇僵硬地开合着,哭得沙哑的嗓音敷衍地说道:“谢谢你。”
感激程度远远不及刚刚感谢雷米副主教时的十万分之一。
两个孩子饿坏了,不等动作缓慢的母亲动手接过,就一把将伊西丝的面包抢了过来,狼吞虎咽,似乎连嚼都没有嚼就大口吞进了肚子里。
伊西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为她自己这份微薄而无力的帮助而感到绝望。
她转身想离开,小男孩胆子大一点,仍开母亲的手追了上来,“喂!”
伊西丝被他叫住。
小男孩用难懂的口音和粗鲁的语气,朝伊西丝大声叫喊道:“你还有没有吃的?全部都给我!”
伊西丝看着他,一瞬间不合时宜地想着,神明看待世人,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心境。
小男孩没有受到过任何教育,不懂得什么是礼貌,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目的,伊西丝从那种稚嫩的脸上,仿佛可以看见他往后灰色的一生,以及命运赐予的不幸终点。
伊西丝这才发现,她怨声载道的神殿生活,或许已经站在这个时代成千上万的普通人的顶端了。
小男孩什么都没有要到,疲惫的母亲疲惫地拖着两个小孩离开了这里,与雷米副主教和弗丽达嬷嬷擦身而过。
母亲慌忙脱帽,低下头行礼。
伊西丝看见全是补丁的破帽,看见小男孩明显不合身的卷了无数圈的长裤,看见小女孩破了洞的上衣。
她也看见雷米副主教头上那顶镶满璀璨宝石的礼冠,看见弗丽达嬷嬷胸前纯金的十字架。
伊西丝顿了顿,踮起脚尖望向远处的圣坛,刚刚补凃过油彩的拱顶勾勒出精美的线条,美丽的彩绘玻璃窗折射出斑斓的颜色,厚重的紫色天鹅绒窗帘上用金线绣了边。
不知道和神明聊天是否真的会具有某些哲学上的启示效果,伊西丝第一次开始思考神殿存在的意义。
第107章
◎审判◎
修士和农民平等吗?贵族和农民平等吗?神真的平等地爱戴世人吗?“神明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如果神明面前真的人人平等, 那是不是所有人的祷告祂都能听见、所有人的祷告祂都能实现?
连不知道几千年之后的现代法律都还深陷在实质正义和形式正义纠缠的泥潭之中,又何况法制极端落后的现在呢。
就算不说复杂的外部社会,就将目光放在简单的神殿之中好了。尽管大家互相称呼兄弟姐妹, 仿佛所有人都是相亲相爱的亲眷, 可是为什么主教可以管理教士?为什么弗丽达嬷嬷可以命令所有神女做事?如果真的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管理者, 又如何平衡不同人之间的不同观点呢?
还有, 光明神和经文里的描述根本不一样,祂不仁慈也不宽厚,祂不爱人类, 听起来也不怎么爱这个世界。如此冷血的神明,真的有必要为祂建一座神殿吗?向祂祈祷真的有用吗?祂真的会怜悯世人所受的苦难吗?
伊西丝没想到,穿个越, 她就从苦恼职场环境上升到苦恼哲学问题了,整个升华了一个大境界。
唉, 看来还是太闲了。
没等伊西丝忧国忧民太久, 几位面色凝重的修士带着一对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汹汹来到来到伊西丝面前, 抓住她, 硬拖着就走。
伊西丝被粗暴地推搡着向前走, 脚下趔趄了下, 匆忙回头问道:“等……等一下,现在是去哪里?”
领头修士的回答傲慢得可怕:“伊西丝姐妹, 你不自己走, 我们就只好‘协助’你走了。”
就这满是黑眼圈弱不禁风的小身板, 伊西丝相信锁个喉不是难事, 但还是算了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 别她刚一出手,士兵的长 | 枪就要戳到她后腰上了。
*
伊西丝被推进了围绕中殿建造的一座祈祷室里,她在大力的推搡中迅速站稳。然而伊西丝后面接二连三进来的神女们就没有那么走运了,袍裙太长,不少人被台阶绊倒,狼狈不堪。
这是伊西丝非常不喜欢的一间房间,顶建造得很矮,窗户又高又窄,透不进多少光线,大白天也只能用烛台照亮。
房间内最明亮的地方,只不过是手握一盏烛台的主教,烛火摇动着微弱的光线,努力照亮着这件昏暗的房间。
主教正在审问一个小建筑匠。
故事曲折得很,说来简直有些可笑。因为克洛诺斯小王子的婚礼,最近有不少建筑匠出没在神殿里,人一多,就难免有人会生出异样的心思。
数不清的宝石和金块源源不断被运进神殿,只不过是用来装饰墙面而已,一个小建筑匠以为没人知道,偷偷在无人的护廊角落里躲藏到深夜,趁周围没人,溜进了处理半成品宝石的库房,将两块还未精雕细琢的宝石揣进怀里带走。
只能说他演技不好,他想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走出神殿,可是第一次做贼,满脸的惶恐怎么都遮掩不住。门口守卫的士兵发觉不对,拽住一搜身,什么都暴露了。
当了小偷的建筑匠知道逃不掉,为了减轻罪名,就说他要揭发一段可怕的私情。夜深人静的时候,建筑匠鬼鬼祟祟从库房出来,到处找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藏,躲着躲着,亲眼看见一个神女跟着一名教士走进了灌木丛。建筑匠怕被发现,没敢轻举妄动,一直躲在原先躲藏的地方,一直等到过了很久,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分别离开。
“当时天太黑,我没敢举烛台,没看清他们的脸。但我敢肯定,那个神女和库房旁边的天使雕像一样高!”
建筑匠急切地说着。
所有的神女只能一个接一个从雕像前走过,比对高度。
这个年代的普遍个头不算太高,所以对比来对比去,真正和雕像平齐的,居然就只有现代人身高的伊西丝,还有身高超出正常标准的克拉拉。
其他神女纷纷松了一口长长的气,偷情的神仆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判处绞刑。
至于克拉拉……伊西丝所站立的角度看不到克拉拉的表情。
其实还没到真正害怕的时候,毕竟一个做了小偷的建筑匠,所说的话又能有多少可信度呢。
主教长着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天生就自带几分严肃的色彩。他看了一眼克拉拉,然后将极具威严的视线投向伊西丝,“伊西丝姐妹,在伟大神明的面前,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是你吗?”
这一刻,摆在伊西丝面前的最好选择是否认,然后果断揭穿克拉拉和雷米副主教的私情。
可是伊西丝永远没有想象中理智,她冲动地反问主教:“请你先回答我,神仆的爱情为什么是罪过?”
主教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人,怔了一秒,立刻板着脸义正言辞地说道:“当然是因为,这不是神仆被允许做的事。”
伊西丝紧紧追问:“那神仆应该做什么?”
“我很震惊,伊西丝姐妹,你进入神殿的时长已经不短了,却还会问出这样无知的问题来。”主教愠怒地压抑着情绪,“当然是虔诚的祷告,以及修建维护美丽的大教堂,保持贞洁才能让大家心无旁骛地做到这些事,这是我对你的最终回答。”
伊西丝并不是为克拉拉和雷米副主教抱不平,她只是难以想象、难以接受,爱情,或者是性 | 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爱与性本身是没有错的,然而就有人会因此被送上绞刑架绞死,再加上她今天对神殿的诸多悲观思考,伊西丝没忍住冲动地还嘴道:“虔诚的祷告,能让正在挨饿的人们吃饱饭吗?修建维护美丽的大教堂,能让农民家中漏水的房顶变得结实吗?”
“伊西丝!”主教恼怒地发火,“我希望你能回忆一下,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恐怖的言语!”
伊西丝还想说话:“我可以发誓——”
也许,是这句话吓到了克拉拉,以为伊西丝要揭露些什么。
“我作证!我知道建筑匠看到的是谁!”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克拉拉突然从房间后面冲了上来,坚定地说,“是伊西丝!”
还沉浸在争论状态中的伊西丝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克拉拉?!”
“我作证,是伊西丝。”克拉拉右手按住心口,痛苦地说道,“我曾经见过一个男人匆匆从伊西丝房间离开的背影。以前我和伊西丝总是相伴而行,于是她让我替她的肮脏幽会打掩护,我拒绝了,自从这件事之后,我们在神明见证之下的友谊就结束了。事实就是如此,所有的神女都可以为我和伊西丝关系的改变作出证明。”
“你胡说八道!”
伊西丝忍无可忍,将话题从“该不该”转移到“是不是”上。
一旦被判定有罪,那可是绞刑啊!
哪怕伊西丝并不想和克拉拉在这种场合里狗咬狗,也不得不撕得一嘴毛了。
伊西丝将她是如何见到克拉拉在雷米副主教的房间里的过程全数倾吐,也毫不避讳地说明她隔着门听到了很多不雅的声音。比起克拉拉含糊不清的指控,伊西丝的叙述清楚还原了每一个细节,渐渐地,房间内的窃窃私语都倾向于相信伊西丝的供词。
主教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你……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克拉拉也吓慌了,仓促无措地向雷米副主教投去求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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