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枫愁眠
跪在地上的男人跟在恒子?箫身?后, 见他盯着墙上的两?件外衣,立刻上前,取下那件华贵的大氅,要给恒子?箫披上。
恒子?箫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那根根鲜明的狼毛,让他立即想到了槐树身?上的那件衣裳, 也就?想到了槐树死前的厉啸——
「我三五年才取一张皮,可凡界的猎人年年都能剥下三五十张!和他们相比, 我哪里称得上是作恶多端!」
他垂下眸来, 心口似被沙硕堵住。
真的没有做错么?……
恒子?箫退后的动作让对方一愣, 四目交视间, 恒子?箫道, “不必了,把这?件大氅收好, 我不再穿了。”
他伸手摘下蓑衣上的斗笠,一边好奇地问:“距离远吗?”
若是不远, 他戴个斗笠就?好,若是远, 那就?再穿上蓑衣。
戴好斗笠,他却没听见回?应。
恒子?箫转过头来,就?见男人见了鬼似地盯着自己。
“怎么??”他问。
“不,没什么?…”对方立刻低下头去,随后又?迟疑地问:“主上真的不穿了?”
“凡是皮草,我都不想穿了。”恒子?箫道,“要是还有其他的,你也一并收了吧。”
男人犹豫地小声?道,“可这?件…不是主上师尊所赐么?…”
“师父给我的?”恒子?箫微讶,折回?身?来,仔细打量着那件大氅。
大氅上狼毛蓬松厚实,泛着紫黑色的油光。怎么?看都是价格斐然的贵物。
师父怎么?会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
倒不是说师父没有这?样的宝贝,但师父带他去何家村、让他见到了那棵槐树,此后又?如何会特?地给他皮草?
恒子?箫拧眉,半晌道,“罢了,还是收起来吧。”
就?算是师父给的,他现在也不太想穿。
“是。”
他戴上斗笠出了门,门外还是光秃秃的庭院、密密麻麻的重檐。
一尘不染的走廊外虽无花卉,却因用料珍贵,散发着古朴幽雅的木香。
只是天空暗沉,雷雨密布,青石板的庭院、黑瓦的屋檐,这?些东西拼凑在一块,色调灰暗,气氛黯黪。
恒子?箫不太喜欢这?里的布局,太过紧凑,太过肃穆。
廊上迎面来的下人见了他,退在两?侧,皆低头弯腰,面无表情噤声?不语。
明明往来的人并不少,可却没有丁点儿脚步声?、说话声?,四周静得诡异。
恒子?箫第一次梦到这?里时,被好奇和惊慌掩盖了一切,如今再看,只觉得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地儿。
在裴玉门,就?算最最严肃的大会也没有这?里死寂。
沉默的人们令此间环境愈发压抑,像是蒙了一层黑纱的回?忆,冗长?而凄寂。
雨声?萧索,带着潮湿的寒气。
恒子?箫迈步向前走着,在这?紧密的空间里却觉出了两?分空虚。
好空……
木偶似的下人、寸草未生的院子?……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生机,连雨声?都变得生涩僵硬。
越是往前走、越是陷入这?样的环境,恒子?箫便越是想见司樾和纱羊。
他想听师姐用那嫩芽儿似的嗓音叽叽喳喳地说话,想看师父嘻嘻哈哈、骂骂咧咧不正经的模样。
他一停不停地往前方走去,走了半晌也没走出建筑,真不知这?片房子?到底大到了什么?地步。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他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三栋黑瓦的高楼,门口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匾,上书三个苍劲大字——咎刑司。
门口立着两?个戴黑斗笠的守卫,见到恒子?箫立即单膝跪在了雨中。
恒子?箫从他们之间走过,进入主楼,主楼阶旁又?有同样打扮的守卫,一样又?是沉默地跪下。
这?里所有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衣饰、一样的举止、一样的不看他、不说话。
他自正门走入,里面往来人员不少,墙壁上燃着明亮的火光,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那一团团火烧得十分热烈,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
“主上!”
恒子?箫终于听到了声?音。
楼里下来一人,来到他面前抱拳躬身?,“还未招。”
难得有人和他说话,可恒子?箫却毫不理会,越过他便往楼上走。
那人紧忙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了三楼。
此间布局和牢狱无异,每一层都是数不尽的牢房。
看着那一间间牢房和关满的囚犯,恒子?箫不由得一愣——他到底是什么?人。
幼时的他以为自己成为了富商,可如今想来,什么?富商敢和宁楟枫所在的昇昊宗起冲突,什么?富商又?会在家里建这?么?大的牢房。
恒子?箫所过之处,两?边牢房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除浑浊的骚味外,还有一股淡淡的尸臭……
气味和声?音融为一体,令恒子?箫脸色有些发白?,不是恐惧这?阴森血腥的环境,而是恐惧他自己——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要找人来问个清楚,可脚步不停,身?体不受他控制,只能一步步向前,往更深处走去。
待到最里间的牢房时,他停了下来。黑眸扫了眼里面戴镣的男人。
那人衣着褴褛,布料却是丝绸,头发散乱,戴的却是玉簪。
想必原先也是非富即贵,只是如今狼狈不堪,衣服各处都渗出了血来,气息也微弱凌乱。
他愤恨地瞪了恒子?箫一眼,眼中恨意入骨、血丝弥漫。
恒子?箫转身?便走,冷声?道,“提审。”
立即有人打开牢笼,粗暴地扯着男人出来。
男人被转移去刑室,吊在木桩上。
密闭的屋里摆满了刑拘,恒子?箫坐在椅上,抬眸看向吊着的男人。
“恒箫!你这?挨千刀的!”男人冲他啐了一口,“有本事就?杀了我!”
“放肆!”随行的两?人立即上前呵斥,恒子?箫稍一抬手,示意噤声?。
他双腿交叠,手搁在膝上,对着绑在木桩上的男人开口,道,“徐庄主,受苦了。”
“呸!”男人骂道,“我受的那些苦哪一条不是拜你所赐!你有什么?面目说这?话!”
“往后不会了。”恒子?箫道,“只要你把血琉璃交出来,我可以放你妻儿一条生路。”
“我徐家没有苟且贪生之辈!你要杀就?杀,我绝不会把血琉璃交给你这?样的魔头!”
恒子?箫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继而余光一扫身?后的侍从,那人立刻意会,对着下仆道,“动刑!”
守在男人身?旁的两?个狱卒应声?而动,一人用小刀割开男人小臂上的一层皮,一人取来一只小桶,桶中装着水银。
他拉开掀起的那层皮肤,将?水银灌了进去。
沉重的水银坠入皮下,将?皮肉剥离,刑房内顿时响起一阵凄厉的嘶吼。
恒子?箫瞳孔一颤,他想要喊停、想要起身?制止,可身?体却死死地定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用水银剥开男人小臂上的皮肤后,两?人在那模糊的血肉上倒上蜂蜜,又?拿一小罐,放出百只蚂蚁。
另一只手臂如法炮制,徐庄主脸上冷汗如雨,痛得仰头大叫,拴着他的铁链砰砰作响,他嘶声?大喊:“姓恒的,你作恶多端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不…不是的……恒子?箫睁大了双眼,他被定在座位上,一动不能动,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酷刑。
师父……
血肉飞溅,百蚁啃食,这?极具的惨象落在初出茅庐的少年眼中,犹如阿鼻地狱。
师父……
他心尖颤栗着,只有一个想法:师父救他!他不要待在这?里!
恒子?箫在心底呼救,身?后的部下却吐出了愈加冰冷的话语:“徐庄主,我们知道你是英雄好汉,不惧生死,可你多少也该为徐家庄的百姓想想。”
“狗娘养的混账!”男人颤抖着喊道,“整个徐家庄都是你们的了,你们还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双眼通红,如发狂的野兽般欲冲破铁链,将?恒子?箫啖肉喝血。
男人那绝望而愤懑的眼睛令恒子?箫身?体发颤,不敢与之对视。
可这?由不得他,他只是微微抬起下颚,冷淡道,“一日不见血琉璃,我便送十张人皮来。”
“畜生!畜生!”
恒子?箫眯眸,却是比他更加恼怒。
他猛地起身?,一把掐住男人的脸,逼近了他,冷声?道,“告诉我血琉璃在哪!否则我把你儿子?的骨头一根根碾碎成粉,敷在你家夫人的脸上。他细皮嫩肉的,可不如你来得硬气。”
徐庄主喘着气,被迫与恒子?箫交视。
倏尔,他颤巍巍地裂开嘴巴,发出了一声?嗤笑?,“恒箫,你也有急的时候?”
恒子?箫盯着他,他笑?得愈发大声?,“看来你的身?体是撑不了多久了。堂堂火雷灵根,却练得身?如冰窖,哈哈哈哈哈哈活该啊!你是厉害,可靠着邪门歪道又?能厉害到几?时!我劝你早点备好棺材,免得届时措手不及!”
恒子?箫一把扭过他的头,眸中神色晦涩不明。
屋中几?人大气都不敢喘,各个低头回?避。
“你放心,我必死在你全家之后。”他忽而敛了怒意,转过身?去,离开刑室前,淡淡道,“给他喂蛊。”
“是。”
“不——恒箫!你这?个魔头!”室内传来愈加愤恨的吼叫,“滚开!姓恒的,你早晚要遭报应!”
铁门合上,隔绝了刑室里的嘶吼。
恒子?箫立在门外整理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