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大颗大颗的泪珠在魔元蒸腾里一瞬即逝,妄诞不灭的魔无休无止地嘶吼哀嚎,无数次崩解又重塑,直到本该无痛无觉、永恒不倦的魔也渐渐倦怠,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原地,与荒僻的乾坤冢一同归于死?寂。
他是她的心魔。
阆风苑里,曲砚浓支颐。
“晋升化神后?,每个修士都会诞生道心劫。”她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反倒态度闲闲的,余光散散地瞥着申少扬的手,“我有?,夏枕玉有?,季颂危也有?,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至于夏枕玉和季颂危到底愿不愿意和她一起承认,那她就管不着了,反正她不在乎,也不会帮别人遮掩,活得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不过,也不是每个化神修士都有?道心劫,这是山海断流之后?才有?的,一方?世界濒临破碎,当然是所有?修士一起遭殃。”化神修士站的最高,自然也就要承受更多。
卫朝荣知道山海断流。
通过灵识戒,他和申少扬一起补全了他被困冥渊一千年中所发生的那些事。
在曲砚浓他们三个化神仙修与魔修决战,大获全胜,覆灭魔门的过程中,世界承受不住数名化神修士同时斗法,轰然崩裂。
这场浩劫被世人称作是山海断流。
原来?她的心魔叫做“道心劫”。
虚妄可怖的魔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他只?觉万念俱灰。
原来?她并不曾忘记他,也不曾想过由谁来?取代他,他对于她来?说从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心心念念、千年不忘。
她也和他一样,苦守千年,从未想过放弃那段过往。
这本是他在乾坤冢里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可为什么偏偏是道心劫?
一个沉寂荒冢,甘心苦守,却永远也不敢去找她,因为他已?成了毁天灭地的魔。
一个执迷往事千年不改,掘地三尺找寻和他有?关的一切痕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沦入心魔。
是造化总弄人,还是天命里注定?没有?缘份?
那一段相拥相守的过往,是否在他们谁也没预料的某一刻,已?悄然画上?了终结?
难道真要不顾一切去找她,落得个天翻地覆、毁天灭地,让她在心魔里越陷越深,和他一起毁灭么?
卫朝荣定?定?地站着。
很久很久,他也没有?动一下。
阆风苑里,曲砚浓瞥向?申少扬手上?的戒指。
虽然戚长羽猜的都是反的,但她曾经无数次执迷不悟地找寻他的痕迹却是真的,她确实如戚长羽所说的那样,真的对他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如果申少扬戒指里的那道残魂真的属于卫朝荣,听到这里应当会很高兴的吧?
从前?她不懂爱,总是恶语否认,说些凉飕飕的话刻意来?贬低他们之间的情谊,他从未在她这里得到坚定?不移的爱,总是心存犹疑,患得患失。
那么现在听了戚长羽的话,他总归会明白她的真实心意、欢欢喜喜了吧?
至于所谓的在心魔里越陷越深,就算真有?这么一段心魔,她也是不会在乎什么积重难返的,顺从本心,算什么执迷不悟?
卫朝荣那么了解她。
曲砚浓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一段空白的死?寂。
戚长羽仰起头,充满希冀地望着她。
申少扬的戒指没有?一点动静。
曲砚浓有?些不耐烦了,难道卫朝荣是不相信戚长羽的话吗?
“无所谓,”她痛快地说,“什么积重难返,沉溺心魔,我又不在乎。”
她执迷于卫朝荣那么多年,就算没有?天道加诸的心魔,也有?本心作祟的执念了。
沉迷于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当然荒诞,可她又怎么会在乎?
“我这一生,从来?不怕飞蛾扑火。”
冥渊下,妄诞的魔剧烈地震颤。
他似哭似笑,或悲或喜,神情古怪到极致,辛酸苦涩,百般滋味。
是,她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
打不死?、摧不垮,宁愿自取灭亡也不屈服于旁人和命运,永远炽烈鲜艳。
可是如果有?一天,炽烈鲜艳的火燃尽了,怎么办呢?
如果真的有?一天,她越陷越深,最终走向?灭亡了,怎么办呢?
她可以?看淡生与死?,不在乎这世上?的一切,可他又怎么忍心?
他又怎么舍得?
曲砚浓等了很久,到最后?也没等到那道残魂的反应。
她不耐烦了,干脆站起身,突兀地出现在申少扬的身旁,一把夺下了那枚漆黑的戒指。
“你刚才不是问我,想不想他么?”她问,“你现在知道答案了?”
戚长羽惊愕地看着他们,可是谁也没在乎他。
半晌,漆黑纤细的触手从灵识戒中簌簌地爬了出来?,轻轻地弯曲了一下。
曲砚浓没有?等到更多的回应。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她忍不住问。
怎么可能?
难道千年以?后?,卫朝荣已?不在乎她了吗?
还是说,他真的不是他?
漆黑的触手颤了颤。
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微微地向?前?,攀上?她的掌心,很轻很轻,也很慢很慢地写:“情深不寿,你还是……”
“忘了他吧。”
第50章 碧峡水(十六)
忘了他吧。
曲砚浓微微地发怔。
她有些茫然, 好像没看懂这几个字,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忘了他吧?
她真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根本不相信卫朝荣会这么和她说话,卫朝荣怎么可能让她忘了他呢?
她不信!
“你再给我说一遍?”曲砚浓声音变大了。
漆黑的触手微微地颤抖着, 在她手背上蜷曲,像是想动笔却又没有, 一个字也没写,动也不动。
曲砚浓紧紧攥着那枚戒指,半晌没动。
她深吸一口气, 抿着唇, 一抬手,把?戒指扔回给申少扬。
申少扬手忙脚乱地接戒指。
他好不容易把?戒指捧在手里?,抬眼看见仙君冰冷的神容,战战兢兢,欲哭无泪:前辈到底和仙君说了什么啊?怎么不仅没让仙君欣喜若狂, 反倒把?仙君惹恼了呢?
曲砚浓心情很差。
她已?有很多年不曾有这么生气,气得没有来由——她甚至不能确定戒指里?的那道残魂一定就是卫朝荣,光是想一想卫朝荣不愿意和她相认、还要?她把?他给忘了,她就已?经气得恨不得把?那枚戒指给捏碎了。
如果?戒指里?的残魂真的是卫朝荣,凭什么不和她相认?
听到她对?他念念不忘, 他凭什么反倒叫她忘记他?
曲砚浓绝不相信。
戒指里?的人未必就是卫朝荣,也许只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陌生人, 不知所谓地说着让人厌烦的话。
她抬眼, 看见正充满希冀地望着她的戚长羽, 只觉意兴阑珊,皱了皱眉, “你说完了?”
戚长羽一怔。
他下意识地张口,想再说点什么,可已?说不出:他说了那么多,明明他已?猜中了道心劫的隐秘,为什么曲砚浓的反应就这样平淡?
她就这样冷淡?
“没什么要?说的就可以回去了。”曲砚浓淡淡地说,“会有人带你去戒慎司的,你应该也很熟悉那里?。”
戚长羽终于看明白了真相。
无论他究竟说出了什么来为自己?辩护,无论他究竟能猜出什么隐秘,曲砚浓是绝不会保下他的,哪怕她说过一遍又一遍她并没打算换掉他。
既然她已?经答应了卫芳衡,她就绝不会改主意,因为千万个理由也比不过她的一念之差。
“曲砚浓,”戚长羽猛然叫她的名字,脸颊边的肌肉绷得很紧,每个字都像是咬牙吐露的,“这里?可是阆风苑,外?面有那么多五域修士,你就不怕我现在高喊一声,把?真相都说出去?”
他冷笑:“谁能想到,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曲仙君,其实对?沧海阁的事务一清二?楚,整个沧海阁都按照她的心意运转,但凡是她不喜欢的东西,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人前。镇冥关换镇石,曲仙君您早就知道,可偏偏从未阻止,因为你根本不在乎!”
任由他插手牟利,任由镇冥关更换镇石,任由他假借沧海阁阁主之位去榨从属们的油水,砸锅卖铁补上缺少的镇石……
“您高高在上,您藐视众生,世人都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完人,可是他们知不知道,这位天下第一完人究竟是以怎样冷酷的态度面对?这苍生?你本来就只是需要?一群帮你打理山海域的人,你放任我们牟利,放任大祸酿成?,反正对?你来说根本没有损失,反手又从我们身上榨回来。”
戚长羽恨之入骨,“我的好仙君,只有我知道,您根本不是什么不慕名利、袖手尘寰的完人,正相反,您才?是最会算计、永远也不吃亏的那个精明人。”
申少扬听到这里?,愕然望向曲砚浓。
他从未想过,仙君可能从头到尾都知道效山镇石的缺点,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爻二无以四艺四幺贰怎么可能呢?效山镇石损耗那么大,如果?仙君知道了,一定会反对?的。
这一切全都是戚长羽在胡乱攀咬罢了!
可是……
他忍不住地去想那个可是:仙君真的不知道吗?
富有四海,睥睨天下,牢牢掌握着山海域存亡生死?的仙君,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戚长羽的小动作吗?
还是说,仙君也觉得镇冥关的缺口不足为惧,默认了戚长羽等人损公肥私,反过来又让人原样把?清静钞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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