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两清红汤
“若是自孟城,甚至自营丘城以东的昉城,若是下了暴雨,或是开了某个闸,水势到这点苍关,必不会这样汹涌。”沈诘道,“不知你们入城时有没有瞧过那城墙?淯水被劈山而开的传说,也是有些道理的,这地势真如同被一把?剑劈开一般,点苍关悬在这两岸之中,城高数十丈,别说是淯水,寻常山洪都无法灌入这城中,因而,此番洪水来处,除了这最?近的营丘堰,别无他想。”
这一通话虽长,但沈诘说得顿挫,教陈澍面上的讶异渐渐化作?了恍然,待那最?后两个音落下,她长大了嘴,吸了一口气,道:“原来……原来如此!沈大人是说,这洪水竟是人为的?”
“是不是,还得要等我?们去?上一趟。”沈诘顿了顿,又把?声音放低了些,才?道,“如今大汛初平,营丘城又是那样的局势,这点苍关里恐怕也是暗流涌动。但不管怎样,也正因为这陡峭崎岖的山岭,自点苍关到营丘堰,最?快的也唯有水路,而若是行陆路——”
“——而洪水之后,李大人派了兵马严守点苍关,此刻纵马出关又太明显了!”陈澍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道,“沈大人看似送信,实则是要杀那始作?俑者一个措手不及!”
二人此后又是一番密谈,具体?谈及那出城事宜,且按下不表。单说陈澍这一番谈了之后,再回头去?找云慎何誉,都已是深夜了。
一日的洪水和忙碌,许多人早没了能遮风挡雨的住处,更没了能御寒的被褥棉服,大多蜷缩在临时腾出来不曾被冲垮的一些房屋里。陈澍回去?的时候,绕着找了好一圈,在其中一间屋外的小巷中看见了正抬头,自在得仿佛在赏月的云慎。
她往前走两步,云慎便察觉一般地回过头来,面上总挂着的温和笑意不在,反而是一种近似淡漠的平静,只是也许在月光之下,哪怕不笑,也好似散着柔光一般温和。
一墙之隔的房屋里挤满了人,有的也难以入眠,有的却早已沉入了梦乡,发?出大小不一的鼾声,活着隐约的、若有若无的哭声。夜已深,但寒意却仿佛被这些声音也驱散了,清浅的月光下,一不留神?,便仿佛被拉长了时间,落入长久而放松的失神?当?中。
云慎看了她半晌,她也罕见地停下了脚步,伫足。二人默然对视,街边破砖烂瓦,入目满地泥泞,只有云慎,浑身衣袍还未干,发?尾也沾着水珠,但是站在这一片混乱之后的难得平静里,这样遗世独立一般,仿佛也是脚踏实地站着。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陈澍竟觉得自己能看懂云慎了,他那揣着手不设防的姿势,那含着包容不舍的眼神?,还有耐心、沉稳,似是在期待着什么一样柔和的态度。
她第一次起了兴致,第一次有些刻意地没有去?回应他,如同初学捕猎,还会笨拙地给手下猎物放出一道生路的幼豹。
半晌,云慎果然先开了口。
“我?听闻你明日要启程去?营丘,替那沈大人送信去??”
“是。”陈澍应了一声,坦坦荡荡地与他对视。
“……你知道营丘城是在哪么?”云慎低声问?。
“知道的呀。”陈澍笑眯眯道,“沈大人同我?细细说过了,翻过两座山,就到了嘛!”
云慎又默了片刻,夜风轻轻吹过,撩起他的袍角。
“那你知道密阳坡又在哪么?”
“也知道!”陈澍笑得更真率了,“我?这人笨,云兄要说些什么,得同我?明说,我?才?好听明白?呢!”
幼豹毕竟懵懂,毛茸茸的厚实爪子不小心压住了那猎物的尾巴,打草惊蛇,教那猎物终于发?觉了它的顽皮与虎视眈眈。
云慎终于又笑起来,不过不是那样克制温和的笑,而是有些肆意,他笑着摇摇头,不接话,往陈澍这边先迈了两步,微微俯身,虽是自上往下看着陈澍,却是不自觉低着头颅,有些莫名地反问?:“那你的剑呢?就这么不寻了?”
“我?正要同你商量呢!”陈澍也不计较,宽和地抛开了前一个话茬,道,“你猜我?在城头挡洪水的时候瞧见了什么人?”
“……我??”云慎迟疑道。
“哎呀!你这人平日里一点就通,这会脑子怎么这么钝!”陈澍冲他比划道,“那么大的洪水,你真以为是我?一个人就能挡下的?……好吧我?一人要挡确实也能挡下,但是那日确实有人帮我?了一把?,用了——”
“——那符菉不是你自己用的?”云慎眼神?骤变,脱口而出。
“不是!是个——”陈澍眨眨眼睛,忽地转转眼珠,皱起眉来,问?,“——你怎么知道是有人使了符菉?”
“你说呢?我?就在城头,多少还是懂一些道法,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有人。”云慎道,伸手抓住她的肩头,凑近了,盯着陈澍的目光厉声道,“你可看仔细了,那人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你、你急什么?”陈澍吓了一跳,只是也没挣开,看了看云慎抓着她的那只手。
寻常她若是这么一瞧,云慎也会注意到二人之间那有些逾矩的距离,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手来,但这一回,陈澍垂眸一看,云慎却是会错了意,只当?她在躲避一般,甚至抬起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又语重心长地厉声补了一遍:“不是我?急,而是这事你应当?早就该同我?说,那人究竟为何出手帮忙,又究竟有多大能力,是什么身份,这都无从查起,而你却在他面前使出了法术,所有修为暴露无遗,你还不知道此事严重么?”
“我?当?然知道啊!”陈澍道,被这么一说,她的气性也起来了,哪怕被云慎这么捏着一般捧着脸颊,也鼓起双颊有些气呼呼地驳了回去?,“我?就是说,这人又有符菉,又在点苍关,且看样子也是懂点法术的,不然不会懂得用这符菉巧妙地帮我?一把?,又能隐去?身形,故而,他也许就是那个捡到——”
“——捡到你的剑?”云慎冷笑一声,叹了口气,又深深地把?那口气吸了回来,稳住了情绪,方道,“原先你误以为剑在何誉手中,这无伤大雅,毕竟何誉本性不坏,我?也懒得点醒你,但这回这位不过是使个符菉,便把?你唬住了,退一万步说,你这剑若真在点苍关里,为何就一定是这用符之人捡到了?你天?性散漫,思维跳脱,这无可厚非,但在这情况下,又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说是帮忙,怎么不见他露面?”
“指不定人家?不乐意露面呢,那句话怎么说的……‘深藏功与名’?”陈澍被他一连串的问?砸得语气不确定起来,但很快又硬是有些虚张声势地又把?声量拉高了,道,“不过就是一个猜想罢了!怎么有这么严重,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又说不能去?大街上一个个问?,说我?这剑法容易造人忌惮,那这使了符菉的人,既然救了我?,总不会是坏人了吧!你总在这里猜疑这个猜疑那个,难道我?自己不会瞧,自己不会想么?难道真遇上坏人,我?没有你、何大哥、沈大人这样的人相助么?!”
“此话谬矣!”云慎的语气越发?严正,只道,“我?劝你收敛法术修为,可不止是教你去?避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凡人!需知这山下不比山上,哪怕是修士,哪怕是用了符菉来救过你的人,沾染了凡世间的尘土,也跟你所了解的修士大不相同,甚至比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还要危险三分?!你若是这么毫无防备地找上门去?,万一对方存了歹心,你又待如何?”
“我?又不是坏人,也以真心待人,”陈澍道,“怎么就要畏手畏脚了?”
“是!你待人以真心!待我?们分?别,何誉回了寒松坞,沈诘回她的京城当?官,我?、我?回——”云慎又吸了口气,终究不曾把?这话说完,转而压抑着情绪,道,“——世人庸俗,如何理解你一片赤子之心?!”
这掷地有声的话一出,整条街都仿佛寂了一寂。
陈澍嘴一瘪,又梗着脖子,响亮地地吸了吸鼻子,沉默了一会,直到云慎方才?怒意上头的情绪也褪下来了,瞧着她,手指有些犹豫地去?抚她涨得红红的脸颊。这触感一道一道的,又温暖又柔和,带着她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也慢慢地发?胀起来,她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得委屈,瞪着云慎,方道:
“可是我?的剑也拿了我?的心跑掉了……”
第五十章
“可是?我的剑也拿了我的心跑掉了……”
如此荒诞离奇的一句话,若换作旁人,大抵早面露不屑,或是?厉声驳斥,但陈澍这样委屈地,仿佛下一瞬间泪花又要冒出来?一般地念着这句话。话已完了?,如她本人一般清朗悦耳的声音似乎还未停,仍在两人呼吸之间缭绕,似有若无。
陈澍大抵是憋了许久,才终于说出这句话来?。
哪怕外人或许会觉得这句话不讲道理,甚至疯疯癫癫,但于她而言,这句话甚至囊括了?这半辈子她所受的最大的委屈。
的确,是?她用了?心头血醒剑。也?的确,她那把辛苦铸来?,爱不释手?的剑,一不小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天?虞山。
如此算来?,怎么不是?那剑拿了?她的心又跑了?呢?
她背着师兄师姐偷偷下?山,被?山下?路人刁难,随着何誉一起参加论剑大会,其中万难,都不过是?为?了?寻这把她心心念念的剑。
那一日,何誉道出了?实情,陈澍这才明白,先前寻来?论剑大比根本是?找错了?方向,走进了?岔道。但彼时一有何誉帮忙参详,二又有紧接着的比试,待她一路比至最终场,站在那论剑台上,和徐琼面对面地交过手?了?,又是?一场大洪,待诸事皆定,骤然有了?闲暇,云慎再这么一问,她才又回忆起那日的挫败来?。
不仅是?那一日,她找错了?人,还丢了?剑穗,几乎没了?线索,好比大海捞针,偏偏云慎说得句句是?理,无论是?教她不许见人便?问“我飞走的剑你见过么?”这样容易招致异样目光的话,还是?驳她方才那几乎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经思索的跳脱揣测。
是?,一个人使了?符菉,如何又能证明他曾经捡过陈澍的剑呢?这两者之?间,除了?点?苍关之?外,并无半点?联系,可若是?在点?苍关的人都可能是?拾剑之?人,那沈诘也?可能了?,李畴也?可能了?,甚至说不定云慎也?是?了?。
她这样委屈,一句话之?中道尽的辛酸,也?是?冥冥之?中觉得云慎应当是?懂得的。
面前这个抓着她肩膀,以手?小心捧着她的脸,手?指缓缓摸索她眼角的人,是?她下?山以来?第一个碰见的好心人。
人说破壳的幼崽会把睁开眼后见到的认作父母,哪怕是?如何凶狠的猛禽也?是?这般,究其原因?,不过是?初到这个世间,对一切都生疏,好奇,不设防。因?此她把自?己?的来?历,下?山寻剑的目的,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云慎。
这山下?的小半月时间,她也?不过只?跟云慎这一个人说了?,说得这样干净,这样利落。
此刻陈澍睁大了?眼睛,瞧着云慎,也?瞧着云慎眼中的自?己?,竟也?瞧出了?些许端倪。
他们真的靠得极近了?,连陈澍也?察觉到了?不妥,可是?云慎却入了?神一般瞧着她,双眼灼灼,嘴唇微抿,手?指仍在无意地摸索着陈澍的眼角,甚至用力也?越发地大,那仿佛热辣辣一般的刺痛若有若无,教人感到一丝有些陌生,又仿佛只?是?错觉。
不对劲,云慎这样端端君子一般的人物,平日里出言留三分,行事留五分,这样静谧安然的夜里,怎么会这样……失态。
陈澍还要再瞧,她往前凑了?凑,鼻尖顶上云慎的鼻尖,接着,好似是?雪山塌下?第一块积雪,春泥甫落入混浊的水潭,滚水将要沸起前冒出一个不起眼的泡泡,又在冲破水面前乍然破裂,无声又轰烈,她眼睁睁地看着云慎的眼瞳闪了?一闪,才被?这一触惊得恍然回身,撤身站直。
那动作之?快,以至于云慎回身的那一瞬间,陈澍瞧见他的额头还凝出了?细小的几滴汗来?,就算是?平素自?持如云慎这样的人,也?被?她瞧出了?些许惊慌。
这当真不对劲,陈澍也?终于顿悟,她眨眨眼,看着云慎又挂起那旁人或许觉得和煦,但如今她一眼便?能看破的无情笑意,她仰着头,眼神仍旧毫不避让地直直追着云慎。
“……若非走水路,营丘城与密阳坡并不顺路。”云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打算说这句话了?呢!”陈澍一愣,笑了?。
她脸上的阴霾似乎还未全然散去,但笑意已然先一步到了?眼角。
“……你果然是?在等着我说这句话。”云慎也?真切地笑了?起来?,把手?一揣,又退了?半步,错开头,瞧了?瞧夜色中独自?挂着的那轮月亮,道,“是?我一时执迷,拘泥于这霎时的挂念。既是?同路人,同的是?‘路’而非‘人’。这路不同时,也?必然是?要分开的,伤感无用,劝解亦是?徒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定数,不能强求。也?不过是?凡人才有这样囿于离别的感情,上下?千年,未见有人问过冬夏为?何不相交,日月为?何不曾相聚。”
“你这就说得不对了?。”陈澍仰了?仰头,正色道,“凡事要说出来?,这也?是?我师姐教我的,人言如一,方是?入道正途。况且你又不是?那天?上的太阳,月亮,你又怎知,这日复一日的东升西落,不是?那日月苦苦相追,硬生生追出来?的白昼黑夜呢?”
云慎又侧头回来?看她,似乎全然不曾预料到她会如此作答,顿了?一会,道:
“……如此追赶,就算追了?上千年,上万年,也?是?追不到的。”
“或许再追个上千年,上万年,就能追到了?。”陈澍却道。
——
关内刚遭洪水,这深夜静得却还是?如同睡着了?一般,虽时不时有呼噜声和窃窃私语,但正因?这些声音又杂又乱,汇在一起根本听不分明。一墙之?隔的屋内挤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陈澍踩在墙头一跃,扒着窗户往里一看,一惊,又咂着嘴灵活跳了?下?来?,无声地对着云慎说了?一句人真多。
“早同你说了?,”云慎说,四下?瞧了?瞧,把身上拿破破烂烂的长袍一扯,递过来?,“你先盖着这个打个盹吧。”
陈澍自?然又是?好一阵推脱,最终只?扯了?一半,另一半被?她强行裹回了?云慎身上,二人找了?个干净些的石阶,在墙根处,躲着月光,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后半宿。
云慎早早便?醒了?,又或是?整夜没睡,但被?她抱着,脱不开身。
而陈澍,许是?白日里发生了?太多事,又都在同一日,又许是?睡在巷尾,不仅有墙内断断续续的人声,不过天?刚亮些,太阳还没探头,那日光便?报复一般地打在了?陈澍的脸上,耳边伴着几声鸟鸣,教她恼怒地往云慎怀里拱了?拱,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胡话。
睡得不安稳,又是?一夜的多梦,梦里一时是?天?虞山的鸟语花香,清新自?在,一时又是?点?苍关的滔天?巨洪,满目疮痍,临到旭日初升,那些官差兵士又推着热乎乎的白粥来?忙新一日的活,墙边也?不时有人起早,经过这个小巷,脚步声从远及近又从近至远,陈澍却是?越睡越死,抱着云慎那脖子死死不分开,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不成语调的咕哝。
最后是?一双走起路来?很沉闷的脚停在他们面前。
何誉蹲下?来?,摸摸她脑袋上睡得翘起来?的软毛,道:“昨夜睡得晚么?”
“累了?吧。”云慎道,“昨日拦洪,费了?不少法……费了?不少法子。”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陈澍虽然睡得死死的,那手?却仿佛能瞧见一般,精准地往上扒拉了?两下?,摸到他的唇,惊得云慎闭嘴不言了?,但她仍继续摸索,不过是?往下?,按上他的下?颌,然后一顶,手?掌虽小,却牢牢地,仿佛套着兽嘴一样把云慎的嘴套牢了?,又把头一歪,满意地往云慎的袍子里又挤了?挤。
细听她嘴里嘟囔的话,分明是?:
“……大虫,别叫……”
要说陈澍那手?,真是?铁爪一把,箍得云慎是?敢怒不敢言,连往常的笑也?扯不出来?了?,唔了?一声便?放弃了?挣脱,只?把眼瞧着那看热闹的何誉,用手?无奈一指。
何誉可不曾听见她呢喃的那几个音,不过大抵是?觉得可怜可爱,会心一笑,拍拍陈澍的背,温声道:“起了?,沈大人叫你呢!”
“啊?我没有……是?她要我抱着……”陈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起,险些撞上云慎的下?巴,才猛然清醒,和云慎大眼瞪小眼地望了?一会,直到云慎示意地扬扬自?己?仍被?她紧紧包着嘴,她才恍然,倒抽一口?气,真从梦里彻底醒转,尴尬地把手?撤开,甩了?甩。
“要出发了?么?”她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转头就问。她装得努力,若不是?才睡到太阳晒屁股,整个身子还蜷在云慎怀里,这样揪心苍生,忙于正事的样子倒也?确实能唬过几个人。
“不急,沈大人本来?是?让我正午再来?寻你的,她也?才歇下?不久。”何誉顿了?顿,道,“但事发突然,又毕竟要走了?,下?次再见不知何时,我想还是?带你去见见……”
袍子里,云慎握着陈澍的手?紧了?紧,又察觉了?一般忽然松开。陈澍自?是?不知情,仰着头专注地听何誉同她说话,还是?老样子,脾气急得很,听到一半便?抢话,问:“什么?见谁?不会是?李畴那个臭脾气吧?”
“我带你去见李畴?”何誉又笑了?,站起身,“你怕不是?睡迷糊了?——是?严骥,他回来?了?。”
“谁?”云慎问。
“严骥,还能有哪个严骥?”何誉道,“不仅回来?了?,还带了?好些骏马回来?,沈大人不必去同那刘茂吵架了?,我是?来?叫你去见他一面,顺便?——好好地选一匹今日出行要用的马,把那被?他灌醉的债给?讨回来?!”
第五十一章
话又说到严骥这混小子,也没蹲在旁处,就蹲在城门口呢。陈澍原先是从渡口进城,洪水来时,倒是去过一次城门口,但?彼时去的是北城门,瞧见的也是一半被洪水淹没的城墙,整个城门都泡在了混浊的洪水之中,看不?分明,此时一瞧,难免觉得新奇。
那门上还挂着些许泥沙水草,泛着还未完全被?晒干的水光,但?仍是威严十分。此门朝东,正是往营丘城的方?向,把眼望去,那高耸的城门外却不?似其他城门或是孟城这样一望无际,而是只有?一条山道。
这山道,说开阔还勉强算开阔,但?一侧直抵着峭壁,视野狭窄,另一侧又是临着江面?,不?必往下望也能感受到那江水湍急,拍在崖壁上的浪声势浩大,仿佛把整个?山崖都打湿了,隐约教人回想?起昨日的汹涌巨洪。其道攀崖而上,先过一段临江的,仿佛栈道一般的长?道,末了,接着一个?岔口,那视野尽头的两条分叉路虽是探进了群山之中,不?再临江,却也正因如此,更有?其险峻之处,又窄又陡,望而生畏。
陈澍赶到城门口,同那严骥见了面?,先是一怔。严骥还好,不?过是面?上有?些浮尘,精神不?济,大抵也是一夜的兵荒马乱,不?过一眼还是能认出来的。陈澍一眼把他从众人之中认了出来,朝他招了一声,他却是怔了好半晌才应声。
需知陈澍昨日,不?仅救了洪水,更是忙前?忙后,其中艰辛,她自己不?觉得,但?衣袍乱作?一团不?说,那袍角和下裤早已被?洪水浸透,再沾上顽固的泥点子,被?风吹了一夜,竟也染出花纹一般教人啼笑皆非的模样来,加上那一夜多梦,睡得不?老实,头发好似自然生长?,抽条出细而杂的枝桠,身上还披着云慎方?才勉力跟上,披在她肩头的灰色长?袍。
但?看这副模样,别说是严骥了,哪怕她师兄师姐来,都不?一定能把她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