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十年
她嗓子渴得厉害,想要喝水,出声时嗓子也?疼起?来:“水……”
她的?眼睛要睁开实在太费力气,索性又懒懒地闭上了,感觉到有冰冷的?杯子凑近嘴边,她就着杯口,汲取着杯壁的?清凉,亦汲取着水的?清凉。喝得太急,有些呛到。
赵盈盈偏头咳嗽,想要抬起?手,却发现四肢乏力,胳膊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还好?有人扶住了她,替她轻轻地拍着背脊,安抚她的?情绪。
她睁开眸子,瞧见了霍凭景的?脸。
“相公……”她低唤了声,又咳嗽起?来。
霍凭景嗯了声,瞧着脸色不大好?,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方才那高热的?不舒服,赵盈盈有些印象,她想自己大概又感染了风寒。不过是风寒而已?,,相公也?不用这样担心。
她还想安慰霍凭景:“很快就好?了……”
霍凭景仍是嗯了声,从?旁边的?矮桌上拿来一碗粥,吹凉,亲手喂她喝。赵盈盈嗓子痛得厉害,整个人都像烧了起?来,压根没有胃口,只尝了一小口便喝不下了。
她摇摇头,想要躺下去,霍凭景便放她躺下,掖了掖被角。
“我想睡一会儿……”赵盈盈嘟囔道。
“嗯,好?,盈盈睡吧。”霍凭景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
赵盈盈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这回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热退了,舒服了些,只是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她才刚睁开眼,身边的?红棉听见便听见了动?静,上前来伺候。
红棉扶她起?身,靠着引枕坐下,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刚才哭过:“奴婢去请姑爷。”
赵盈盈见她眼睛红红,不由得担心起?来:“怎么了红棉?谁欺负你了?该不会是相公为我生病的?事责怪你了吧?”
红棉摇摇头,避开赵盈盈的?视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没有,姑爷没有责怪奴婢……奴婢只是……奴婢只是看见夫人醒了,太高兴了。”
红棉忍不住有些哽咽,今日一早,李棋先生便来过了,给她家夫人看诊。李棋先生说,她家夫人的?病症如今才刚开始,退了烧后,便会开始起?疹子,疹子会迅速地长满全身,三日左右便会溃烂,变成水疱,七日左右变成脓疱。
若是运气好?,能挺过这七日,便能活下去。若是运气不好?……
红棉眼眶又泛红,她在心里说,希望上天保佑她家夫人,能挺过这一劫,顺顺利利的?。
赵盈盈看着红棉伤心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道:“不过是风寒,你怎么哭得像我要死了似的?,真?是的?……”
红棉听着这话,再度哽咽起?来。
赵盈盈听着红棉的?哽咽,伸手拍了拍红棉的?肩,安慰她道:“到底怎么了嘛?你跟我说,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做主!我们欺负回去!”
红棉擦了擦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头道:“真?的?没人欺负奴婢……”
赵盈盈狐疑地看着她,她的?反应真?的?太奇怪了,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赵盈盈叹了声,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只觉得今天房间里格外的?安静。
“她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往日里她房间里总是一群丫鬟伺候,今日只有红棉一个,难怪这般安静。
红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们……她们暂时伺候不了夫人……”
赵盈盈蹙起?好?看的?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伺候不了?
她这会儿身体还虚弱着,脑袋自然也?不想太费力思考,索性懒得想了,翻身想要下床,道:“算了,红棉,我想洗个澡……”
她感觉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一点儿也?不舒服。
她说着,要往净室走,红棉赶紧拦住人,道:“夫人,不可以……”
赵盈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红棉你到底怎么了?今天一直奇奇怪怪的??”
她说话时,视线微微侧开,落在了不远处的?梳妆镜上。
铜镜里映出的?脸,让赵盈盈吓了一跳。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脸,可是脸上和?脖子上都生出了许多红色的?小点,乍一看,略有些骇人。
她短促地惊呼一声,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我的?脸……”赵盈盈喃喃自语,快步走近梳妆台前,从?铜镜中更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脸。
的?的?确确生出了许多小红点,在她脸上和?脖子上,她的?皮肤白皙,愈发显得那些红点刺目。
“红棉……我……”赵盈盈转过头,有些慌张地看向红棉,她一向知晓自己美貌,对?自己的?脸自然也?格外重视些。
“我的?脸这是怎么了?”赵盈盈惶恐不安。
红棉垂下眸子,露出哀伤的?神?色,开口:“夫人……您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是……感染了天花……”
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落在赵盈盈耳边,她微张着唇,那双嫣红的?唇如今淡淡地褪了些色。
“你说什么?天花?”她耳边仿佛嗡嗡的?,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怎么会染上天花?”她嗓音带了些哭腔,“天花……那岂不是完了……我会死掉的?……”
她虽未曾亲自经历过天花,却也?听说过天花这名?字。得了天花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活不下来。
死亡这两个字,突然迅速地被推到了她面前似的?,可她从?来没做好?过准备。
赵盈盈吞咽一声,凄怆地跌坐在梳妆台上,而后想起?什么,看向不远处的?红棉。红棉正想走近一些,被她呵斥住。
“红棉,你别过来,你出去,你快出去!离我远一点!你会被我传染上天花的?!”赵盈盈莹润的?双眸中浸出雾气。
“你快出去啊。”赵盈盈语气有些急切,眼神?看向门口的?方向。
红棉听着这话,不禁破涕为笑:“夫人,奴婢不走,奴婢留下来伺候您。奴婢已?经伺候了您几日了,如今再走,也?来不及了。”
赵盈盈听着红棉的?话,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道:“你早就知晓了?那……”
她想到了霍凭景,昨日霍凭景也?在她身边守着她的?。
他也?早就知晓了么?
那他竟然还愿意守着她……
亲自给她喂药,抱着她,哄着她……
赵盈盈心中有种?难言的?感动?,仿佛一瞬间一颗心便膨胀起?来,无处发泄,便都从?她眼睛里跑出来。赵盈盈鼻头一酸,哭得更为厉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就在这时,门忽地被人推开。
赵盈盈抬头看去,只望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尽管被泪水染成了模糊一片,她还是认出了那是霍凭景的?身影。
“相公……”她哽咽着开口,唤了一声。
霍凭景停在她面前,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柔声问:“盈盈怎么了?”
他在赵盈盈面前蹲下,耐心地替她擦去眼泪。
赵盈盈感受到他的?指腹温柔地抚过脸颊,只觉得心头酸涩更甚,她别过脸,避开霍凭景的?手,“相公,要不你还是出去吧……”
霍凭景的?手掌再次追上来,轻柔地抚去她脸颊的?泪,道:“没事的?,盈盈。”
赵盈盈摇头:“不,有事的?……你不要离我太近了……”
霍凭景嘴角微弯:“神?会保佑盈盈。”
赵盈盈道:“根本?就没有神?……”
霍凭景道:“我不就是盈盈的?月神?大人么?相信我,盈盈会没事的?。”
第93章 枯树
赵盈盈听得这话, 心中酸涩更甚,一时愈发哽咽,眼泪好似决堤的一股脑涌出来。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因?为哭得太剧烈,有些喘不上气来。
霍凭景叹了声, 伸手将人拥入怀中, 下巴轻蹭着她的发梢, 嗓音具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没事的,盈盈, 没事。”
赵盈盈只是?哭着, 用眼泪打湿霍凭景的衣裳。
从?这日之后, 霍凭景除了外出上朝的功夫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赵盈盈身边, 跟她一起吃、一起睡。
赵盈盈起初还想过劝他不要留下?来和自己同床共枕, 毕竟他如?今还没被染上, “若是?你夜里不留下?来,说不准就不会?被染上……”
尽管赵盈盈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以天花的传染性之烈, 又怎会?因?为他留下?来与她睡或者不与她睡而有区别??
霍凭景自然不肯走,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轻声道:“我想留下?来陪着盈盈。”
她是?这样单纯天真的性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胆子?却很小?,得了天花这件事足够在?她的世界里掀起轩然大波, 她不知道会?多害怕。他跟在?她身边陪着,虽然不能替她受着挨着, 却也能给她一些依赖,好歹能让她不再那么?不安。
离了她, 他又如?何?能安心?
只有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时时刻刻看见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论是?她情况好或者坏,都是?安心的。
赵盈盈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她这些日子?已经哭过太多次了,不想再哭,强行把眼泪忍回去。她依偎在?霍凭景怀里,与他一道躺在?榻上,今夜外面竟在?落雨,赵盈盈感觉有些稀奇。
其实她不过才两?三日没曾出过门而已,已经对外面的世界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怕自己出门会?传染给旁人,虽说如?今整个院子?上下?只有红棉一个人在?伺候,其实也没有旁人。可天花传染性这么?强,万一她出了门,她身上的天花便被风吹出去,传给别?人,那可如?何?是?好?
她害怕,不想连累更多的人,所?以便尽量不出门了,只窝在?房中。她与红棉的一日三餐,会?有人送到院子?门口,红棉去取来,与赵盈盈一起吃。
尽管才两?三日,可赵盈盈却觉得时间如?此漫长难熬,每时每刻都被无限拉长似的。她心中总是?惶恐难安,有霍凭景在?的时候还好些,霍凭景会?相反设法逗她开心,让她忘掉那些烦恼。霍凭景不在?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会?让自己陷入昏沉的睡眠。
但这样也不太好,她身上的红点已经蔓延到全身,并且渐渐地痒起来。她总会?很想去挠,清醒的时候她还会?忍住,可是?若是?她睡着了,就可能无意识地去挠。霍凭景在?的时候,会?拦住她,不许她去挠。
赵盈盈靠在?霍凭景肩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感觉到身上的红点又开始发痒,她咬了咬唇,闭上眼睛,让自己忘掉那种痛苦。
她想让话题轻松一些,道:“听说天花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会?一脸麻子?……要是?我变成一脸麻子?,相公还会?喜欢我么??”
她说话时声音轻快,甚至带着些微笑意,但心里其实难受死了。
她看重?自己的美貌,简直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变成一个满脸麻子?的丑八怪。那她就会?连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失去,甚至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想一想那样的场面,她就很难过。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是?那样,至少?说明她那时候还活着……
性命与容貌比起来,自然性命更重?要。
人死如?灯灭,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至少?她得活着。
纵然她已经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霍凭景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她的悲伤与不安。他握了握她纤纤柔荑,笑道:“不论盈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如?既往的喜欢盈盈。”
赵盈盈睁开眸子?,扯了扯嘴角,在?霍凭景怀里蹭了蹭。
这个人连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陪着她守着她,她还有什么?不信的?
赵盈盈不知道的是?,这几日京城中也是?天翻地覆。
城中感染天花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不少?人死去,且因?天花而死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为此人心惶惶,恐惧不安。偏偏天花这种病又没有有效的法子?医治,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也怕被传染,染了天花的人只能等死。
原本繁华热闹的街市,如?今寂静无声,瞧不见几个人出来。街边的商铺大多也关了门,没几个人敢在?这样的时候还开门做生意。
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朝堂上早就为此事吵翻了天,都想赶紧解决此事。
天子?年幼,何?曾面对过这样的大事,自然求助于霍凭景。霍凭景下?令,将那些染了天花之人都隔离在?一处,命士兵看守,亦有大夫想办法医治。与那些染了天花之人有所?接触的,也都一并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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